2 二

晨曦初上,白雲悠蕩。

容衍睜開眼時,已有日輝投入紙窗,渲染成淺色微黃,投映在一旁的花幾上。

花幾上擺着一個瑩潤的瓷瓶,瓷瓶中插着昨日見着的花朵,雖然只有一朵,但仍然清豔好看。

不想他們辦事倒是挺快。

容衍起了身,見芍藥早已在床邊等待,伺候洗漱。

他也不急,只是喚來了外頭的安陽。

聽到了喊聲,安陽急匆匆的進了門,見公子一副初醒的模樣,亂糟糟的還未曾收拾,看上去挺沒精神。

安陽竊笑,問着:“公子何事?”

容衍挑眉,拿過芍藥手中的杯子,含着口茶水漱了漱口,然後吐入盂中,将嘴擦了,再問道,“我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放心公子。”

容衍勾唇,眼神明亮。

對他來說,在這偌大的府中打聽一個人,輕而易舉。

“那你且細細說來。”

“是——”

事情本是這樣:

沉凉原是府中下等的雜役,幹着粗累的活。他爹爹也是府中花匠,精益于花草,因而在府中料理好花草樹木,以供主子們怡情賞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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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幹的活也是輕松,并不會比沉凉的繁重。

可越是聽到後邊,也愈加不忍。

他爹叫做沉吳,是粗鄙之人,并無什麽大雅之興對花草感興趣,只不過是為了養活生計,學了一技之長。

沉吳心胸狹窄,性子粗暴,言語多市儈,常常将在外頭所受之氣強加于沉凉身上。

這事在下人堆裏也是皆知之事,只是大家生存都不易,何苦管他人瑣事。

沉凉抵抗不了,也不能抵抗,唯有默默受了他的氣,因而身上常是舊痕未好,新痕又增。

可他爹打他時,卻從不打臉,說是臉上漂亮,看着賞目,甚是猥瑣。

沉凉的爹也不心疼麽?可曾還有良心?

可是沉凉是他爹撿來的呀,他心疼作甚。

像他這等潑皮,萬萬是沒有如此慈悲之心的,原是早些年他偶然經過一座破舊寺廟時,突然聽得嬰兒洪亮的哭聲,因好奇尋聲找去,看到廟內菩薩座下放着一嬰兒,嬰兒身上放着塊玉墜,玉墜色澤剔透,透光而看,隐有血絲蘊沉,觸手細膩潤滑,是塊難得的好玉,沉吳當下心中喜極,只想拾入玉墜便馬上奔走。

可是步子邁出兩三步後,又一琢磨,想着他尚未有過妻室,以後還不知是否有錢娶得起妻房,他上前掀開嬰兒身上的小被褥,瞧着是個男娃娃,粉雕玉琢的模樣甚是可愛,想到以後也有人養老,就歡歡喜喜抱了回去,後來逢人便說,是菩薩賜給他的,大家聽了,也是一笑置之。

那也怕是沉吳此生做過唯一的善事了.

後來沉凉也是跟着他入了府,尋口飯吃。

聽着安陽一通說下來,大致也是如此了。

芍藥在一旁有些憤然,她雖未見過沉凉,可女孩子家心軟,聽過之後,止不住惋惜了幾句。

安陽看見公子倒是平靜的出奇,面容不為所動。

再次吭聲時,公子倒是開了口,“你們且先下去,我想再休息會。”

于是将屋內一幹人都譴到了屋外。

安陽一臉茫然,問着芍藥,“公子這是怎麽啦?”

芍藥啐道,“你個糊塗,公子自有他的事,我們無需知道,又何須打擾,走吧。”

室內寂靜,容衍凝神望向花臺瓷瓶,瓷瓶中插着一束花朵,姿态纖盈。

安陽說,瓶中只有一朵花,難免小氣了。

可是好看的事物又何必讓其他瑣碎來陪襯,難免落了俗。

孤芳而要自賞,這正是他的心氣。

就如這朵花,就如黑夜白日裏巧遇見的沉凉。

偶遇兩次,兩次都曾有驚豔到他,從言行舉止看來,沉凉是個靈性之人,卻不料如此遭遇,委實可憐了。

那日梧桐苑,聽得他泣瀝,頗具傷感,不知為了何事。

只是傷心太多,也就成了心涼。

容衍嘆氣,走到書案邊,鋪上了一張宣紙,磨墨,熏染,執筆書寫,落筆道,人生若只如初見。

人生苦短,何須煩心事太多,及時行樂,盡其歡,便好。

也恰恰是這理念吧,落得他在外人口中是個繡花枕頭,只知風流享樂了。

容衍苦笑,可他歡喜呀,所以何須理會他人口舌之快。

隔日裏,容衍得閑,手執一杯酒,酒香清冽,味道柔和醇厚,使人流連其中。

此酒是芍藥去年用桂花釀得,芬芳撲鼻,小酌,口齒含香。

小樓東邊栽種着四五株桂花樹,每年花期到來,開得花朵細碎,金色燦爛,餘香萦繞。

不見其樣,便聞其香。

容衍喜桂花,更喜花香。

花香淡雅,沁人心脾,使之愉悅。

可是桂花僅僅幾日花期,就凋零落花,很是可惜。

容衍常以桂花聯想到昙花,雖然二者扯不上太多相同點,它們花期都短,只是昙花更甚桂花。

他曾邀友人之約去共同欣賞昙花綻放。

昙花多半開放在夜裏,開時至花謝,只有兩小時之餘。

雖是剎那芳華,卻叫人難以忘懷。

昙花猶如月下美人,身着薄紗,萦籠銀輝。層層片片,潔白無霜,有清香暗許。

可是光景短暫,芳華難留。

對于花兒,容衍一向憐惜,更是珍惜它們的姿态。

桂花每每凋零之際,容衍總嘆可惜。

可是芍藥卻有些得意,輕聲笑道,“既然花是留不住了,何不留住它的味道與芬芳呢。”

容衍倒是不解,猜着,“難道用來做香囊不成?”

芍藥搖頭,走到桂樹下,伸出手來,壓低了一根枝條,然後靠近了花骨朵,陶醉的模樣嗅着,接而放手,轉過身來,看着容衍。

“不想公子聰明用在了書本之上,這些女兒家家的瑣事倒是不知了,桂花香是香,可若拾掉落之花或強行摘取來收集桂花,不消一日,等桂花幹卻,味道也就散去了。”

“哦?那該如何。”

芍藥細細答道:“該用桂花來釀酒,最是妥當不過了,既得其香,又取其味,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容衍釋然,大贊此法好。

于是便叫芍藥去釀桂花酒。

桂花酒需密封窖藏,一年後方可飲用,若是窖藏時間越久,在五年左右,那便是上好佳釀了,入口清香怡人,醇綿甘甜。

去年方才釀的酒,待到今日一年有餘,容衍就迫不及待了,眼前金桂飄香,他就喚芍藥取了酒來。

“可是公子這才恰好一年時長。”

“無妨,看着桂花也甚是想念的緊。”

芍藥暗自竊笑公子貪嘴,取來了窖藏的酒給公子呈上一杯。

可是一杯下肚又接着一杯。

芍藥勸公子莫再喝了,可公子不許,說酒香花更香,應時應景。

“來,再來一杯。”容衍有些微醺,白皙的臉頰浮上紅雲淺淺,一雙桃花眼裏盛滿了潋滟水光,紅唇輕啓,碎碎念着,手中握着酒杯向芍藥讨酒喝。

芍藥無可奈何,低下頭剛想奪過公子酒杯,勸說酒的後勁足時,卻瞥見了公子醉時模樣,一下心中蕩漾,倒有些愣住了。

直至安陽過來扶公子回房時,芍藥才恍神。

真真是眉目傳神。

芍藥心中暗想,然後匆匆收拾了石桌上的酒杯。

夜晚,容衍醒了過來,一時頭有些酸脹,想到下午之事,直呼不該貪杯欲飲。

站起來腳步還點點輕浮,想着酒勁還未全消,一不小心碰着了凳子。

屋內動靜驚到了屋外人。

容衍聽到了安陽在外邊敲了幾下門。

“進來。”開口時的嗓音還有些嘶啞,容衍喝了桌上的茶水潤了潤嗓子。

安陽進來時手上端着一個碗,說是醒酒湯。

容衍卻搖頭,要安陽放下,然後說道,“醒酒需清醒,此刻我也是睡不着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一路走來,花草樹木的姿态無一不隐藏在了黑夜中,只是偶爾聽見蟲鳴清脆,很是悅耳。

安陽提着燈籠,問道,“公子可要去哪?”

去梧桐苑。

心中如此想道,嘴上卻說,“随便走走。”

最後到達的還是梧桐苑。

今晚沒有了殘月照耀,夜色更是濃重。

不見白日裏的風景,只有漆黑一片。

幸好還有安陽手中一盞燈,不然真是黑燈瞎火了。

那日夜中,有繁花似錦,有明月照耀,更有花下仙子。

容衍嘴角勾勒出一絲微笑。

想着那日果真幸運,碰見了沉凉。

今日趁着微醉之意,心中懷有僥幸,原想還能否碰着他。

如此看來是妄想了。

在冷風中站了稍許,有了涼意。

心懷失落踏出苑,依原路返回,路上在斥責自個。

容衍呀容衍,你真是糊塗。

倘若一個地方被外人知曉了,那他還會來麽。

真是被酒給醉糊塗了。

一路上寂靜無聲,在近小樓之際,容衍忽然頓住,害的低頭步行的安陽差點撞到他。

“什麽事呀公子?”安陽慌忙向前詢問。

容衍朝他勾了勾手,叫他靠近。

“你幫我去辦件事。”

“何事?”

容衍在安陽耳邊細聲吩咐了幾句。

安陽邊聽邊點頭,吩咐完畢,他連忙對眼前人說道,“一定給公子辦妥。”

容衍對此回答甚是滿意。

這醒酒呀,還得找對醒酒的湯藥才可。

于是主仆二人繼續朝着小樓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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