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朦胧的心

室內一時有點尴尬。

盛薰書既不願意承認東西是自己的,又不可能直接指出東西到底是誰的,只好支支吾吾說:“不是我,我不是……”

“是我的。”

許嘉年彎腰下,将雜志撿了起來,面不改色對舍管老師說:“這是之前學生會檢查時候沒收的雜志,剛才一不小心掉出來了被人看見,才引發出一點騷動。”

舍管老師狐疑地看了許嘉年一眼,倒也沒多說什麽,又訓了盛薰書三人兩聲,再挑剔地看了看室內衛生,才轉身離去。

許嘉年站在門口,等舍管老師的身影在視線中徹底消失之後,才兩步走進室內,關了門,光明正大地翻閱起手中的雜志來,別說,上面的照片還照得蠻好看的!

盛薰書一顆心剛剛自半空放下,沒好氣搶過許嘉年手中的書,随手丢給原主人,抱怨道:“你早不來晚不來,剛到就把舍管給帶來了,吓死人了。”

許嘉年慢悠悠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盛薰書:“誰做虧心事了?”

許嘉年的目光飄向書本。

盛薰書莫名緊張了一下,也不知自己為何緊張:“幹什麽,那書又不是我的,再說看兩頁雜志有什麽虧心。要這都不行,那把書帶來的葉海豈不是罪大惡極。”

葉海:……我真是躺着也中槍。你一句話就把我賣了也不太好吧,回頭挨了處分算誰的?

許嘉年突然笑了,摸摸鼻子說:“其實我也覺得沒什麽,不就看兩頁雜志嗎,上面的圖還挺漂亮的。”

大實話啊哥們!

葉海瞬間熱淚盈眶,也不藏着掖着了,招呼大家說:“來來來,大家一起看,本來就什麽也沒有。你們喜歡哪一個?我覺得這個最漂亮。”

葉海手指在一張天臺照片上。

這張照片上,女孩子穿着白色紗衣站在天臺上,她張開雙臂,在風中搖搖欲墜,仿佛飛天,仿佛墜地。

越藏着的東西越讓人好奇,越公開的東西,大家越視為平常。

另一個留在寝室的同學翻了兩頁雜志,指了一個特別甜美的女孩子。

雜志遞到許嘉年面前了,許嘉年口味最普通,喜歡修長豐滿的成熟身材。他指出了自己喜歡的照片後,又把雜志傳給錯錯。

盛薰書拿到了雜志。他的态度既漫不經心又認真,将雜志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最終勉勉強強指了一個:“我覺得……應該是她吧……她看上去最順眼。”

許嘉年順勢一看,發現對方指的是個運動系的少女,頭發很短,眼神有點銳利,又有點漫不經心,斜斜地靠在欄杆上,氣場很強,但反正不是許嘉年喜好的類型。

沒想到錯錯喜歡這樣的女孩子。

他思忖着,把雜志還給兩人,再挪了挪椅子,和盛薰書坐到一旁說話:“叫我過來幹嘛?”

盛薰書:“明後天周末,問你要不要一起玩啊。”

許嘉年正好也想問盛薰書這個!他說:“我打算去游泳,一起去嗎?”

盛薰書也有主意了!他回道:“游完了泳我要去打籃球,我們上午游泳,下午打籃球怎麽樣?”

許嘉年:“沒問題。”

盛薰書也高興:“就這麽說定了。”他繼續補充,算盤啪啪地撥着,把兩人休息時間的活動都給統一了,“明天運動完了,後天我們去玩游戲吧,也好久沒完了,我看有好幾款新出的單機游戲……我們花一天的時間把游戲給通了……或者花半天的時間,剩下半天我陪你做點實驗什麽的。我來給你當助手。”

許嘉年挺滿意這種同時照顧到兩個人的計劃:“可以,就這樣。後天先玩游戲,然後到了晚上我們一起看看書。”他看看時間,“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盛薰書翻了個白眼:“你才來多久啊,還早呢,咱們說說話。我還想問你之前學校遮遮掩掩傳住校的事情呢。學校是不是一開始就決定讓我們一周回家一次,但你特意先傳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許嘉年幹脆利落回應:“是。”接着又說,“我還有點事……”

宿舍的門再一次被敲響了。

房間裏的人頓時一驚,葉海兩人吸取教訓,趕緊将書藏在枕頭底下,接着才走去開門:“誰啊……會長?!”

他怪叫一聲,連忙讓開門口位置。

衆人朝門外看去,只見一位高挑的女孩子背着手站在門口,穿着連衣裙,長發紮成馬尾,笑意吟吟的,正是上一任學生會會長。

許嘉年站起來:“會長,我事情辦完了,一起回學生會吧。”

會長笑道:“好啊,我來得真巧。”她又沖其餘人揮揮手,“大家再見。”

葉海兩人:“會長再見!”

許嘉年對盛薰書說:“我先走了,明天老時間見。”

盛薰書:“……”

他眼睜睜看着許嘉年說完話後就自顧自地和女孩子離去,心中一陣陰雲閃電:不想和我聊天原來是和女孩子約了一起走……哼!重色輕友的家夥!

“哎呀!”前方又傳來葉海的一聲驚呼。

“幹嘛啊。”盛薰書心情不好,沒好氣應了一聲。

“盛薰書,你看這個人像不像我們認識的一個人?”葉海将手中雜志舉起來,翻到其中一頁,一邊指給盛薰書看,一邊和旁邊的同學擠眉弄眼,竊竊私語。

盛薰書擡頭一看,他翻的那一夜就是自己最喜歡的運動少女的那一頁。他興致缺缺:“像誰?”

“許嘉年啊!”葉海說,“發型一模一樣,神态也很相似,你不這樣覺得嗎?”

德行!

盛薰書操起枕頭丢過去,脫了外套,拉起被子睡覺,含混的聲音從被子底下傳出來:“許嘉年才不像女孩子,滾吧你。”

寝室之外,許嘉年正和上一任學生會長一起往學生會走去。

上任會長姓張,單名語。

職位交接的時候,兩人不免有比較多的接觸。

夜裏的學校總比白日裏更為空曠,路旁的樹蔭在風中沙沙,明亮的燈火和喧鬧的人聲從遠處傳來,彼方越熱鬧,此方越寧靜。

張語笑問:“每年九月學生會都會舉辦一個迎新晚會,新會長打算搞個什麽樣的晚會?”

許嘉年不太确定張語的想法:“去年會長的迎新晚會就搞得很棒。會長對今年的晚會有什麽建議嗎?”

張語眨眨眼:“我卸任了,才沒有什麽建議呢。不過每年會長親自上陣表演一個節目是慣例。我知道學弟你會小提琴,要不要你上臺表演小提琴,我上臺給你伴舞?”

許嘉年:“……?”

昏暗的夜色裏,許嘉年看向身旁的人,只見其眸光微亮,唇角挑起,一副愉快等待的模樣。

大概……這個建議是真心的,對方是真的想和自己一起表演一個節目?

但為什麽呢?

我答應了這個建議後會發生什麽呢?我會和她一起練習表演的節目,然後表演……然後就沒有什麽了,張語高三了,不可能也不會想再插手學生會的事情。就算表演得非常非常成功,大家也只會感慨一下我們表演得好。

他心中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不對的地方,又不明白不對的地方究竟在哪裏。

但他內心在分析情況的那時候就做了決定,他委婉說:“我去年看過會長的民族舞,跳得非常漂亮。我只怕我們的練習會耽誤會長的學習。”

張語眸光閃了閃。她的成績其實挺好的,上她想上的那個學校應該沒有問題。但許嘉年提出了這個問題,她就順勢接話:“其實我也有點這樣的擔憂。”她笑嘻嘻說,“那就算啦,這次會長節目什麽的,就全看學弟的了,學姐我還是學習為重吧。”

她說完一停步,這裏正是去女生宿舍與去學生會的岔路。

她說:“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學生會了。學弟工作上有什麽不清楚的随時聯系我,再見。”

許嘉年:“學姐再見。”

他站在路口處,看見張語一轉身,沒兩步就沒入樹叢中,不見身影。

他一時也沒有離開,暗暗在想:如果我同意和張語一起排練……我為什麽要同意和張語一起排練呢……現在課餘的時間越來越少了……還是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吧……比如和錯錯一起游游泳,打打籃球,玩玩游戲……也不用照顧別人,也不用被別人照顧……大家都舒服啊。

他确定自己沒有做錯決定,轉身走了,腳步輕松。

張語回到了宿舍。八人間的宿舍裏,其他的女孩子還沒有來學校,就一位和她關系很好的好朋友特意早早過來陪她。

好朋友一見張語回來,立刻放下手中的零食,八卦說:“怎麽樣,你的小學弟同意了沒有?”

張語說:“我的小學弟讓我好好讀書,天天向上。”說着,她就把自己和許嘉年的對話全告訴了朋友。

好朋友也無言片刻:“這……其實你應該接話說,剛好我們可以一起學習什麽的,我估計他就不會再拒絕了吧。”

張語:“……他對我又沒有意思,我幹嘛要和他一起學習。”

好朋友小小聲笑道:“你對他有意思啊。”

張語繃着臉說:“現在沒有了。”說完她也笑了,同樣小聲回道,“算了吧,沒意思就是沒意思啊,何況他還比我小一年級……我才和學長分手,還是找個同年級的一起讀書一起談戀愛吧。”

這一天晚上,盛薰書睡得尤其不好。

他做了一整夜的亂夢,先是夢見許嘉年和一個面容模糊的同學玩不和自己玩,氣得他沖上去對他們拳打腳踢,但是并沒有什麽用,許嘉年還是越走越遠。接着不知道怎麽回事,畫面一轉,突然變成了妖精在打架,自己和另一個妖精滾來滾去滾去滾來,他着急着想要掙脫,結果掙脫到一半,他突然把另一個妖精臉上的面具給碰掉了,許嘉年的臉出現在眼前!

然後——盛薰書就被吓醒了。

他猛地從床鋪上坐起來,讓鋼架床發出好大的聲響,引來睡在同一寝室的同學含糊的抱怨。

窗戶外頭射來朦胧的天光,牆上的鐘時針将将指向數字六。盛薰書渾身冷冷熱熱。

他在睡夢中出了一身的汗,現在汗水将衣服浸濕,又變成了冷飕飕的出氣口,正帶着他體內的熱氣不停往外冒。

這個夢……太可怕了。我為什麽會做這個夢?都怪葉海,沒事帶什麽黃色書籍進來……

盛薰書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他渾身疲憊,掀了被子打算起床喝杯水,緩解一下自己緊繃的小心肝,結果還沒下床,就感覺自己身上涼飕飕的地方有點不對,才低頭一看,臉色就脹成了富士紅蘋果,瞬間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拿了衣服跑向浴室!

等盛薰書洗完澡出來,大家還在睡覺。

他磨磨蹭蹭地來到葉海的床位前,在熟睡人含混的驅趕聲中将那本雜志給摸到了手。

拿了雜志,盛薰書躲在床上,翻到昨天自己最喜歡的那一頁,看着上面的女孩子。

葉海的聲音隔了一個晚上,再傳入他的耳朵裏。

盛薰書,你看這像許嘉年吧——

許嘉年才不像女孩子呢,滾吧你。

這像許嘉年嗎?

像嗎?

不像嗎?

像嗎?

不管像不像,我的夢到底——?

清晨的陽光從小變大,但再大的陽光,似乎也照不散盛薰書心底的迷霧。

許嘉年在上午七點四十五的時候準時來到游泳場。

他在游泳場中換了衣服,沖了澡,又經過殺菌水池,在五十五分的時候來到游泳池前。出乎他的意料,今天盛薰書居然比他先到,正裹着浴巾坐在游泳池邊的椅子發呆。

許嘉年叫了一聲:“盛薰書。”

盛薰書嘟囔着回應一句:“對對。”

小的時候,許嘉年總是叫盛薰書錯錯,而盛薰書常常連名帶姓叫許嘉年;等到長到了,許嘉年不再叫盛薰書的小名,輪到盛薰書總叫許嘉年的小名了。

一切的改變如此自然。

陽光燦爛,水波粼粼。

早晨的游泳池中,暫時只有許嘉年。

許嘉年從跳水臺中跳下水池。那一瞬間炸起的浪花讓盛薰書想起小時候他們一起炸魚的光景。

盛薰書裹着浴巾坐在椅子上颠來倒去地想着什麽。他只是看許嘉年一入水中,便迅速向前游去,光裸的背脊在水波中起起伏伏,時隐時現,像一條魚。

像一條……美人魚。

他這樣想着,突然拿起手機,打開相機,對着人,按下快門。

混沌的想法,朦胧的心思,一切一切……沒有被主人真正明了,已被鏡頭先行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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