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喜歡不是錯

教室的窗戶将陽光切割,因陽光而生的陰影又将人臉切割。

許嘉年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周圍同學與老師的面孔,但人群之中,盛薰書父親的面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雙眼之中。

那張中年男性的面孔因憎惡而扭曲,可是扭曲之中依稀又含有一些恐懼。

他的憤怒我可以理解,但他又在恐懼什麽?

許嘉年納悶地想。

他站在原地,書本已經落到了他的腳下。他有點緊張,心髒前所未有地快速跳動着,都要比拟自己在國外領獎的時候了!臉頰上傳來一陣陣滾燙的觸感,許嘉年覺得自己的面孔要燒起來了,他迫切地感覺着自己應該要做點什麽,好去解決面前的一切!

但他手足有點麻木,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明明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卻被鬼附了身一樣,一動不能動。

快點動啊?

快點想辦法啊?

許嘉年急得恨不能踢自己兩腳!

時間軸被無限拉長又被無限折疊。

打破教室奇異僵滞的是正在上課的女教授!

講臺上的中年女性在最初的錯愕之後做了一件事,她當機立斷地将手中的教案砸向盛父,預防其更過激的舉動,而後沖出教室,在走廊中大喊道:“快來人啊,保安,保安!有校外分子沖進課堂襲擊學生!”

學校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快!

就在女教授沖出走廊叫喊的沒兩分鐘,左右教室中聽見喊聲的男性教授立刻出來幫忙了,男性教授一上前攔着人,教室中的年輕男同學也反應過來,在教授的帶領下沖上去制服盛父!

然後保安沖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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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學校領導也出現現場。

許嘉年看着盛父被保安押走,他自己也在任課教授的帶領下來到辦公室,是什麽辦公室許嘉年沒有注意,他還有點沒回神,只知道女教授的态度十分溫和,先讓他坐下,接着給他倒了杯熱水,後來也沒有多問他什麽,只是讓他不要多想,在這裏休息一會,接着就走了。

許嘉年在女教授走後喝了口熱水。

稍有點滾燙的熱水在這個時候恰恰好召回未定的魂魄。

一旦真正回過了神,許嘉年就有點為自己的反應羞愧:我剛才是怎麽了?為什麽一動都不能動?難道真的吓傻了?

如果還有下一次,我肯定能做得更好!

我可以義正辭嚴地反駁啊,說我不認識這個人啊,說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啊,反正對方肯定不敢和我多說,他這麽憎恨這件事,必然更怕事情被揭穿,到時候對方前言不搭後語,同學和老師肯定還是相信我的!

如果還有下一次……

許嘉年忽然搖搖頭。

還是別有下一次了,這種感覺可不太好。

再說,和對方辯論也不是什麽好主意,有人懷疑,肯定有人相信,更有可能因為真假争議,大家會當八卦傳來傳去,到時候真的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呢?現在就可以收拾了嗎?

碰到這種事情我應該怎麽辦呢?

只有說謊和否認一途嗎?

許嘉年的腦海亂糟糟的,念頭紛疊,逐一浮現,逐一隐去。

大概只有茫然和沮喪,從一片混沌慢慢蘇醒,再漸漸下落,落至心頭,就盤旋不肯離去。

這間辦公室之外,一切的調查和咨詢均以極高的速度進行着。

學校下來的領導是一個眼袋下垂、身材消瘦、國字臉、面容嚴厲的中年男性,姓翟。

他在詢問了任課教授,了解第一手情況之後,叫來了許嘉年的輔導員,從許嘉年的輔導員處拿到了許嘉年父母的電話,并通過電話和他的父母進行一次簡短的對話,約好了在在今天傍晚見面——他們會趕最快一班的飛機來到學校。等這一切都做完了,校領導再簡短對保安和輔導員說話:

“先把來鬧事的人扣着等學生家長來到。你去和學生溝通一下,讓學生不要有太大的心裏壓力,也不要提剛才發生的事情,一切都等他家人來到他身邊,他也能比較安心之後再說。”

“等等,”在說話結束之後,翟領導突然說,“出事的學生叫什麽?”

“叫許嘉年。”輔導員提醒。

“許嘉年。”翟領導擰眉,“這個名字我有點印象,是不是得過什麽國際獎?”

“沒錯,得過IPhO金獎。”輔導員連忙說。

翟領導眉梢一動,顯得有點意外,接着他再一次強調:“一定注意學生心裏狀态,要多安撫他。”

帶許嘉年等人的輔導員也是個有着豐富工作經驗的人。

他還走在路上的時候就弄清楚了許嘉年和同寝室同學的關系,并且讓他們過來安撫一下許嘉年,這種事畢竟還是同年齡的朋友來做比較好。

但他也沒有全把事情給推了。在許嘉年同寝室的同學來到之前,他先一步進入辦公室,和許嘉年談話,如同領導的吩咐,主要安對方的心:

“你不用太擔心,這個事情學校已經通知你的家長了,你家長再過幾個小時就到了。你可以在這邊等着,也可以先回寝室休息休息。至于學校對這件事的處理,你也不用想太多。學校是肯定會處理這件事情的,但不是針對你的處理。外校人員來高校搗亂上課秩序,攻擊我校學生,這是一起罕見的、非常具有危害性的事件,領導他們的意思是,會保留嚴肅追究的權利。當然這件事到底怎麽做,還是要和你的家長商量之後,再做具體的決定。”

一長串話不打個頓說到結尾,輔導員自覺神清氣爽。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補充體內氧氣,又喝口水潤潤嗓子,再問:“許嘉年,我這麽說,你明白嗎?”

什麽話都被人說了,許嘉年只能默默點頭。但不可否認,在輔導員說完之後,壓在心頭沉甸甸的重石無聲坍塌了一個角落。

輔導員又說:“我知道你和你寝室的同學關系不錯,這一次特意叫了他們過來陪你說話——”

話聲才落,敲門聲已經響起,輔導員喊了聲“進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寝室另外三個人站在外頭,一個不缺,齊齊看着許嘉年,而後又看向輔導員。

輔導員笑道:“說誰誰到,你們幾個自己說話吧。”

辦公室內,輔導員走了,四個寝室兄弟面面相觑。

許嘉年握着杯子,琢磨着要怎麽說話。另外三個人排排坐着,也琢磨着要怎麽說話。

大家相處了大半年,說好也好,一起吃飯睡覺,一起上課打水,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至少相處十二個小時。但畢竟每天十二個小時的相處只持續了大半年,要說真正熟識到能夠推心置腹,好像也沒有……所以這就……

辦公室裏的沉默一不小心太長了。

年紀最大的老大最快從糾結中清醒,一看不好,直接一錘定音:“許嘉年,你真是太倒黴了,沒事被一個瘋子纏上了!”

他的态度很明确,想法很直接。

許嘉年是我寝室的兄弟,過去一直挺好的,我知道這些就足夠了。至于他到底喜歡誰,我沒聽過,不在意,不想知道。

其他兩人也反應過來,連連點頭。

心中的巨石再度坍塌一處。

許嘉年握着杯子。

熱氣自杯壁冒出,貼上掌心,遞延心口。

他扯了扯嘴角,最初一剎那動作還有點僵硬,轉瞬就變得自然又柔和:“……謝謝。”

幾人:“說什麽呢,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許爸爸在晚上七點來到了學校。

他先見到了翟領導,從對方嘴裏清楚地知道了下午發生事情的每一個細節。接着他來到扣押盛父的房間。

兩人見面。在房間裏大發雷霆,怒氣騰騰揚言要告學校的盛父竟然倒退了一步,側過臉,目光閃躲。

許爸爸先對帶自己來的翟領導表示歉意:“真是麻煩領導了,我實在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非常非常對不起學校。”

翟領導:“沒什麽,這是大家都不想看見的事情。這種事情在我任職以來也是非常罕見非常惡劣,不誇張的說,處理不好,也許就要讓一個優秀的孩子想不開了。”

許爸爸又說:“我認識裏邊的人,我想和對方單獨說兩句,不知道行不行?”

翟領導:“沒什麽不行的,叫你過來也是讓你來了解更詳細的情況的。”說完,他就對看守盛父的保安招手,“你們都出來,把地方留給他們。”

許爸爸進門,保安出門,門合上。

合上的一剎那,巨響傳來,仿佛椅子被掼在地上,又仿佛有人重重跌倒!

剛出門的兩個保安吓了一跳。

倒是人過中年,面容刻板的翟領導平靜向外挪了兩步,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

而那巨響不過一個開頭,接下去乒裏乓啷的聲音不絕于耳,一下子是裏頭的家具碰撞聲,一下子是盛父的痛呼哀號聲。

裏面打得是不是有點激烈了?

兩個保安心頭惴惴,偷眼看向領導,想要拿個主意,卻見兩步開外的領導一閉眼睛,竟然站着打起了瞌睡。

保安:“……”

過了足足十五分鐘,裏頭又是一聲震動房間的巨響,接着傳出一道新的“呼哧”喘息聲,聽上去像是許爸爸的。

翟領導這才如夢初醒,睜開眼睛:“剛才聽着有些模糊的聲音,也不真切,我們進房間看看,別出事了。”

兩個保安連忙打開房間,就見保安室內亂作一團,地上有一灘血,盛父鼻青臉腫,癱在地上呻吟不停,一只手別得厲害,也不知是折了還是怎麽樣。

而許爸爸正杵着歪斜的桌子,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指着盛父罵道:“你不是說要告嗎?我等着你,我等着你來告!我告訴你,你敢告我就敢把你兒子的事寫大字報,貼得全城人都知道!他媽就你的兒子是寶,其他的都是爛草?!要不是給你這種人賠命不值得,我今天就弄死你!”

他罵完之後,又深深喘了一口氣,詢問翟領導許嘉年在哪。

許嘉年正在寝室中,他坐在窗戶旁邊,凝神注視窗外的景色。

天色漸漸晚了。先是昏黃,而後黯藍,地上的人與物,也随之黯淡。

門突然動了。

許嘉年下意識轉頭,就見爸爸大步走進,接着,一雙厚實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有力的聲音同時響起:“這不是你的錯!”

許嘉年看向爸爸。

許爸爸說得簡短又粗暴,直接而明了:

“你要喜歡什麽人都可以,喜歡不是錯!”

心中餘下的半塊石頭轟然炸開。

許嘉年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特別有勁!

作者有話要說: 許嘉年上大學的時間是08年,08年前後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年份,互聯網的發展讓各種各樣的信息得以高速傳播,也差不多是在那段時間,同性之間的感情被更多地注意。

關注得多了,傳播得廣了,群體上的了解和包容度就必然大了。

而包容與理智這兩樣确實在社會知識階層比較高的群體上更能夠凸顯。

比如盛父這樣極端的人是肯定有的。但社會大體來講,還是好人更多一點,也是這一章表達的東西:有些事情我們不太了解,但多少願意去包容。

***

最近的情節比較糾結,所以難免多說一點創作想法,大家不要嫌我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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