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2

徐雲笈出現的地方是樹林深處,開不進來車,只能靠人步行。消防隊也是步行進來的。

這會兒擡着擔架,速度更慢了一些。走了二十幾分鐘,終于到了有路的地方,一輛消防用來救人的面包車停在那裏。

一路風馳電掣直奔醫院。到了醫院,消防隊就直接告辭了,而護林員則留下來幫着挂號。

徐雲笈估摸着,自己受的內傷在這個似乎沒有修者的世界,純靠科技流的醫學力量想要好起來大概不容易。

他現在在這兒沒有財産,須彌芥子倒是還在,可裏面存着的大多是修煉相關的東西,恐怕在這個世界也不太好用。這麽一來,他的醫藥費只怕就麻煩了。

思及此,徐雲笈加快了運轉靈力的速度,努力把內傷修複得多一些。

等醫生檢查的時候,給出的判斷就是以外傷為主,但好在沒有骨折,主要是挫傷、擦傷和灼傷,除此以外有輕微肺出血,但是不太嚴重。醫生給出的建議就是可以不用住院,回家靜養就好。

兩個護林員松了口氣,但是接着又是一愁:這小子的家裏人誰知道在哪兒?還是得去公安局查。

徐雲笈看着濃眉大眼那個護林員拿着單據進來,知道是給交了費。那邊那個“二子”出去和醫生談話了,似乎是問一些注意事項。

這兩位護林員,還有剛剛那些消防人員都叫他心裏一暖,雖然對陌生的世界還是有些警惕和試探,但這會兒也不再沉默了。這些人雖然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都是很好的人。

想到醫藥費,徐雲笈開口問:

“多少錢?”

對方顯然一愣,估計是沒想到一直不說話的“腦子有問題患者”居然主動開口,還是問了這麽實際的問題,沒再說什麽煉丹修仙。

徐雲笈又道:“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以後我還你錢。”

“張民。……等等,等等,哥們你……腦子又清楚了?”“濃眉大眼”下意識回答了名字,接着忽然意識到什麽,伸手指着徐雲笈,驚訝地大聲道。

徐雲笈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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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怎麽說。

叫張民的護林員把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看着徐雲笈露出來的皮膚上受傷的痕跡,又露出那種“猜到什麽”的憐憫之色:

“你之前說那些,是不是故意裝的?你是不是被人逼債了?或者被黑煤窯抓取□□工?還是說被家裏人家暴?被楊永信的學校電了?你別怕,我帶你去報警,不用裝瘋賣傻說什麽修仙。”

徐雲笈很努力控制住自己,臉上沒露出來什麽。

……這位,也太能腦補了吧?

不過也好,這是現成的借口啊。

他心裏暗暗感激張民給他提供的思路,但是又怕自己對這個世界不夠了解,編謊話編不圓,還不能丢下對方之前給他立的“腦子不好使”的人設,索性一邊編一邊做出痛苦的思索之色:

“我……我其實腦子裏記得不太清楚,剛剛說的也不裝的,就是想起來的事情一陣一陣的。說煉丹也是我模模糊糊腦子裏想到了。家裏……家裏我就記得有人經常打我,拿棍子照着頭打,所以很多東西記不太住……”

這是按照張民給出的“家暴”的思路編的。而且被打得腦子受傷失憶什麽的,記憶錯亂、患上妄想症什麽的,也挺合邏輯的。

剛才口口聲聲煉丹,這會兒又似乎清醒了,就是間歇性腦子不好呗,合情合理。

果然,張民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臉上的同情之色更重了:“你現在是清醒的時候?那趕快,叫什麽名字,住在哪兒,身份證號都記得嗎?”

“我只記得名字,我叫徐雲笈。身份證……那是什麽?”

張民心裏一個“咯噔”——這小子不但被家暴,恐怕還是個黑戶啊。

于是等二子和醫生聊完,他跟對方說了一下徐雲笈的情況,兩個人商量一陣,跟徐雲笈說:“那個,你的情況我們也不是很了解,似乎挺複雜的。還是得去一趟警察局。”

徐雲笈從善如流。

他現在沒地方去,又不可能賴在醫院或是賴上張民他們——人家好心,但是自己不能成為人家的負擔。那麽最好的選擇就是先想辦法獲得這個世界的身份。有了身份,自己才好去賺錢什麽的。

那早晚也要走一趟警察局,宜早不宜晚。

兩個護林員帶着徐雲笈去了警察局,好在都是在市中心,離森林公園很遠,離醫院卻不遠。

去了警察局,接待的警-察聽說徐雲笈沒有身份證,腦子還不太好使、對家庭情況一問三不知,也是一陣頭疼,扭頭問另一個老警察:“這種情況咱們怎麽辦啊?”

邊上老警察叼根煙過來:“家裏人情況呢?”

徐雲笈是個孤兒,孤兒院長大的。所以來到這個世界除了有些慌亂,倒沒有說對什麽親人牽腸挂肚。

這會兒被問到家庭,心裏對導師說了聲抱歉,把他和師母家裏的情況篡改了一下含含混混報上去:“我就記得家裏父母七十多歲……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大概三十歲到五十歲……”

徐雲笈自己二十一,把七十歲的導師一家情況報出來他自己沒覺得有問題——畢竟修者嘛,導師是“造法境”中期,至少五百年壽命,七十多歲有個二十歲兒子太正常了。

然而在這個世界,他這話一出,對面民警眉毛就一挑,回身跟老警察說:“超生。”

而且五十了還生孩子,家裏本身就有四個兒女還要生……

聽起來就讓人覺得是那種不顧孩子質量、堅持生生生的家庭,多半經濟條件什麽的也不會太好。

這麽一來,徐雲笈這個人是黑戶的理由也有了。

——超生,家裏怕交罰款,沒上戶口。

老警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人,總覺得哪裏不對——對方因為受傷的緣故臉上紗布和藥水弄得挺凄慘的,身上簡單的衛衣牛仔褲也弄髒了,甚至還破了,可是他就是覺得這個青年的氣質不像是那種短視不重視教育的家庭養出來的,相反還有種文質彬彬的清雅。哪怕臉上受傷,也能看出原本皮膚白皙,長相說得上出挑,眼睛很清澈,坐在那兒也不是很多人常用的下意識弓着背的懶散姿态,但也不是當過兵的筆直,就是有種……怎麽說呢,說不出來的清淡感。

這麽一個人,真的是腦子都有點不好使的黑戶?

怎麽像書香門第裏出來的似的?

轉念他又失笑了一下:要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怎麽可能沒有身份信息?面部信息識別顯示,逃犯的數據庫裏沒有這張臉,所以不是為了隐瞞罪行。那人有必要撒這個謊嗎?

可能是這小子長得好、身板正吧,讓人總覺得應該是個很出色的人物。

年輕的民警還在問徐雲笈家人姓名。

徐雲笈絞盡腦汁,再次在心裏跟導師說了好幾聲抱歉,把導師名字改了個徐姓用上了。

但是“母親”和“兄姐”的名字他就不敢說了。一個名字重名的挺多,尤其他導師叫“x強”,現在套上徐姓,聽着怎麽也得有至少幾萬甚至十幾萬人叫這個名字吧?

但是再報上去妻子兒女的名字,這種一家人的信息都說出來,範圍就縮小了,對不上也更麻煩。多說多錯。

所以徐雲笈就故意裝作是失憶的樣子,按着腦殼愁眉苦臉:“我……我真不太記得……我媽……爸管她叫‘孩他媽’,我們都叫‘媽’,別人叫她‘徐家他嬸’……名字叫啥呢……”

民警并兩個護林員都無語了。

再問哥哥姐姐,徐雲笈又一臉天真:“就是狗剩,春花,笤掃疙瘩和胖妞啊。”

民警:“……”

“不是,等會兒,你叫徐雲笈,你哥哥姐姐叫狗剩,春花,笤掃疙瘩和胖妞?”老民警質疑地看着年輕人。

徐雲笈心裏跳了一下,意識到不太對,連忙幹咳了一聲:“我,我在家裏也叫五子來着。徐雲笈這個是村裏道士給取的大名。”

“你哥哥姐姐沒大名?”

“有吧。”

“叫什麽?”

“……不知道。家裏沒叫過。”

倆警察服了。

這可怎麽找?

再加上邊上張民說徐雲笈家裏人家暴、拿棍子打他,希望民警不要讓他回家,兩個警察思索半天,想想找不到這年輕人的家,對方腦子似乎還有問題,那就只能先安置到閑散人員收容所了。

年輕一點的民警準備親自帶徐雲笈過去,而兩個護林員則表示要坐公交車回森林公園了。

徐雲笈連忙拉住張民:“你的聯系方式可以留給我嗎?醫藥費以後我會還你的。”

……這個世界的人是拿什麽聯系?就目前從醫院到警察局看到的情況,兩個世界科技發展水平差不太多,不過這個世界是更正統的科技路線,術元大陸很多科技當中都糅合了修-真的部分。但總之普通人的生活便捷程度差不太多。

張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會記着醫藥費,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用了不用了,你好好的,以後争取別發病就行了。”

“不,得還的。”

徐雲笈很堅持:“你留一下聯系方式吧。”

“真不用了,你連個手機都沒有。而且你沒身份,估計也沒什麽學歷吧?能好好養活自己就行了。”張民擺手不斷拒絕。

徐雲笈看出他是真的不在乎,也真的沒把他對自己的幫助當成多大的事兒。越是這樣,徐雲笈越覺得感激。

不過張民說的也對,他确實不能保證什麽時候賺到錢能夠還給張民。

徐雲笈沉吟了一下:雖然因為受傷,自己靈氣暫時無法動用太多,可簡單蔔筮還是足夠的。

他之前打眼一看就發現張民眉目開闊、氣質清正,是個好人,而且也因為他本身的“氣”很正,沒有沾染什麽糟心事,也沒什麽需要化解的。

……那就幫他個別的忙吧。

徐雲笈仔仔細細看了看張民眉眼,略做掐算,忽然一笑:

“明天晚上別拖着加班,早點回家,繼續做個好人。你桃花運近期很旺,能遇上你命中注定的伴侶。但是錯過了這次,只怕就要五年之後才有戀愛的可能,而且再遇到的人契合程度不算很高。”

這話說得突兀。

然而誰叫徐雲笈是個“被家暴之後腦子不好使記憶錯亂”的小可憐呢?

張民一愣之下大笑起來:“你還會算命看相啊?好好好,我明天早點回家!”然而語氣裏全是那種聽到玩笑之後打趣的笑意,顯然沒真當回事。

邊上正收拾東西準備帶徐雲笈去收容所的民警更是好氣又好笑:“哎,這可是警察局,少傳播封建迷信。——走了走了,再不出發我該下班了。”

徐雲笈不得不跟着對方出了警局,怕張民不信,分別時又鄭重強調了一次,要他千萬別不當回事。張民笑呵呵地擺擺手,随意點了點頭,只當徐雲笈又渾渾噩噩不太清醒亂說話了。

之後張民就和同事回到森林公園繼續巡視,不過除了碰上徐雲笈這個意外,之後他也沒再遇到什麽情況,工作量不大。

張民是單身,家裏父母在別的市。有時候覺得一個人回租住的房子也怪沒意思的,他經常下了班還呆在辦公室,寫寫報告,也看會兒球。

但是可能工作內容太單調,所以遇到個“腦子有點問題”的年輕人給他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吧,第二天,張民結束工作的時候,看看表,本來想在辦公室多呆一會兒,結果鬼使神差想到了徐雲笈之前特意重複兩次叫他早點回家,于是竟然真的收拾東西離開了。

走出森林公園、到公交站坐車的時候他還在想,自己因為一個腦子不太好使的人說的話,竟然真的改變了下班時間,怎麽想怎麽傻兮兮的。

但是出來都出來了,也不用再回去,索性就早點回住處。

正琢磨着晚上回去吃什麽,張民忽然聽見一聲尖叫:“搶劫!”

他本能擡頭,正看見一道身影從自己跟前“唰”地跑過去,後面遠遠的還跟着另一個人,一面大叫搶劫一面追着前頭的人跑。

張民一向熱心,下意識邁開步子就朝前頭的人追去。

他是護林員,每天徒步十幾公裏,體力超群,此刻大步流星奔跑起來,沒一分鐘就追上了前面的搶劫犯,從後頭照着對方的腿就是一腳。

搶劫犯應聲而倒,張民立刻沖上去跪在搶劫犯背上,用自己的體重将對方死死按住,接着就把對方手裏的包拽了過來。

是一只女士坤包,大概也就能放下手機錢包和鑰匙。

張民把包拎在手裏,準備等失主過來。

搶劫犯被按倒在地,周圍市民都紛紛叫好,也有熱心人極忙報了警。

張民對報警的哥們道了聲謝,又問旁人:“失主呢?”

“……我在這兒。”一道有些氣喘籲籲的女聲響起,分開圍觀的人走進來。

張民已經在其他人的幫助下用皮帶把搶劫犯的手綁在了背後,這會兒聽到聲音,拎着包從搶劫犯背上站起身,轉身就要把包遞過去:“你的……”

他才說了兩個字,看清那個跑過來的女孩的面孔,卻忽然覺得心口被什麽擊中了似的。

對方因為奔跑,雙頰泛紅,額上鬓邊的碎發也蓬蓬的,有幾縷貼在臉上。五官并不是多麽驚豔,但卻讓人看着非常舒服。

她看到搶劫犯被制服、張民拿着她的包要遞過去,臉上頓時露出驚喜和感動的表情,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看在對面男人眼裏,像是落了滿天星鬥似的。

張民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嘗到什麽叫做怦然心動的滋味。

他伸着手,手裏拎着包,一時間覺得說不出話來。

那女孩對他嫣然一笑,臉上滿是感激和敬佩:“謝謝!謝謝!真的謝謝你!我包裏手機裏有很多重要的資料還有客戶聯系方式,要是丢了我就完蛋了,真的多虧了你!不知道你有沒有空,我可以請你吃飯表示感謝嗎?”

張民一貫能說,這會兒卻只知道傻傻地點頭說“好”。腦子裏不期然想起昨天那個“妄想症”小哥的話——“明天晚上別拖着加班,早點回家,繼續做個好人……能遇上你命中注定的伴侶。”

……神了。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滿腦子就只剩下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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