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她的宿命

吃着香噴噴的糯米雞,逐星果斷地抛棄了自己烤的魚。

邊吃,她還邊偷偷地去看坐在自己對面的慕雲殊,她在找他的百寶袋。

為什麽他好像什麽都可以變出來?

可他衣袖很窄,衣料輕薄柔軟,怎麽都不像是藏着什麽東西的樣子。

彼時陽光熾烈,溪邊柔綠的紙條搖晃着,淺白的花瓣落入溪流,順着溪流向下游去,打着旋兒被吞沒進石頭縫裏。

慕雲殊吃東西的時候依然很安靜。

剛出鍋的糯米雞還有點燙,逐星見他耐心地吹了吹,又捏着荷葉展開來,沿着邊緣咬了口軟綿的糯米。

像是習慣了無論做什麽都是樣的專注,他垂着眼吃東西時,也同樣心無旁骛。

慢悠悠地咀嚼吞咽,有點呆呆的。

逐星正偷偷看他,卻忽然間他輕擡眼簾看向她,“好吃嗎?”

他輕聲問。

嗓音輕緩泠泠。

逐星愣了下,捧着荷葉裏的糯米雞,連忙點頭。

見她點頭,慕雲殊又打量了下她瘦弱纖細的身形,他抿了下嘴唇,又看了眼籠屜裏那最後塊糯米雞。

最終他把籠屜推到她面前,“你吃吧。”

“謝謝大人……”女孩兒像是反應了好會兒,她眨了下眼睛,低低地說了句。

這天午後,女孩兒把自己的許多心事都告訴了身旁的他。

她說她想離開卞州城。

她說,她想回到魏都去,回到她原來的家。

慕雲殊直安安靜靜地聽着她的每句話,只是偶爾,他會将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

直到陽光漸漸西沉,成了遠處山隘間燦爛的霞。

慕雲殊手裏捏着的那顆寶石在片刻間風化成沙,順着指縫流散出來,了無痕跡。

“大人?!”

他聽見了女孩兒驚懼的聲音。

于是他擡眼時,就正好看見剛剛還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兒這會兒的身形已經變得有些透明,好像有流霞的顏色纏裹在她的身上,樹梢裏穿插的細碎光芒照在她的肩頭,穿過她的耳後,沒有任何阻隔。

慕雲殊忽的站起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那個眼眶發紅的女孩兒在剎那間就已經消失不見。

周遭的切就好像在剎那間被人用顏料濯洗過,夏花沒了聲息,蟬鳴死在瞬間。

濃綠凋零,紅楓落了地,銀杏的黃成了蔭蔽。

天之內,卞州的夏已成了眼前的秋。

慕雲殊盯着自己空無物的手掌看了好會兒,他忽然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的時候,他耳畔又重複着首熟悉的調子。

但,他好像來得早了點。

因為在這間他已經來過兩次的屋子裏,除了那個被繩索捆住,倒在地上的女孩兒之外,還有個穿着銀紅錦織衣裙,敷着層厚厚的脂粉卻仍舊掩蓋不了臉褶痕的年女人。

而在她的身後,還有幾個看起來臉兇煞相的男人。

春樓的老鸨正冷眼瞧着那個還昏迷着的姑娘,正想用手裏的鞭子鞭子下去抽醒她,卻不防屋子裏忽然憑空出現了個人。

他的肩頭和衣袖像是墜着溫潤的華光,頭發很短,額前的碎發微卷,肌膚蒼白無暇,雙眼瞳漆黑無波,鼻梁高挺,唇色稍淡。

昏暗的光影裏,他的輪廓雖然有些模糊,但還是令在場的人都有瞬失神。

即便是在春樓數十年,迎來送往多少風流客的春娘,也從來沒有見過誰家的少年郎,能有這樣的好顏色。

可此刻,房門仍舊閉合着,沒有絲毫被打開過的痕跡。

只陣光芒流轉,春娘定了定神時,就已經看見了他的身影,就好像是憑空出現似的,令人不由後背生涼。

“你是誰?”

春娘捏着手帕的手指蜷緊,聲音都忍不住有點發顫。

更不提她身後那幾個大男人,這會兒回過神來,就像是活見鬼似的,方才還臉兇相的他們,此刻卻都瞪大了眼睛,渾身僵硬。

躺在地上的女孩兒仍然閉着眼睛,嘴裏甚至被塞了卷布巾。

慕雲殊就好像是沒有聽到春娘的聲音似的,他徑自往逐星那邊走去。

春娘見狀,就連忙想去攔,可她卻發現,自己的腳就好像在原地生了根似的,根本沒有辦法挪動步。

而她身後的那幾個男人也是這樣,如同雕塑樣,根本沒有辦法動彈。

彼時,門外是樓下看客堆裏缭繞不斷的絲竹聲,女子嬌柔的嗓音伴随着男人調笑的聲音,形成片嘈雜頹靡的聲音。

而在靠着這間屋子的窗外,還是那夜重複的花燈節。

所有的切,都再次回到了逐星被賣入春樓的這天。

所有人都在重複着這天的劇情,卻始終沒有察覺到有任何不妥。

除了逐星,這裏沒有人記得時間的重複。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春娘早已吓得瑟瑟發抖,說話也說不清楚,她想高聲喊人,卻發現自己連說話都很艱難,更別提扯着嗓子叫人了。

他到底是妖怪,還是神仙?

眼見着這個男人蹲下身,像是先好奇地打量了番那個仍然昏睡着的女孩兒片刻,然後又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去戳了戳她的臉頰。

他的那張面容上神态始終平淡,唯有那雙眼睛,有些黑沉沉的,好似深不見底的深淵。

沒有人可以真正看清,他到底是谪仙,還是妖魔。

這次,他沒有動用自己的能力,而是伸出手,替她解開了束縛在她身上的繩索,把她打橫抱起的瞬間,他擡眼輕飄飄地看向春娘手裏那只鞭子。

被他凝視着的時候,春娘仿佛連呼吸都已經凝滞了。

如芒在背。

她身後的那幾個男人,也同樣抖如篩糠。

這個時候,鞭子像是受到了牽引似的,忽然從她的手裏掙脫,在無人攥在手裏的情況下,春娘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鞭子懸在空,朝着她那張敷了厚粉的臉,打下來。

憑空凝結的銀色光芒如尖銳的刺,鑽過屋內這幾人每個人的關節。

屋外仍然笙歌陣陣,沒有人能夠聽見這間閣樓最盡頭的屋子裏的聲聲慘叫。

在親眼看見她身上傷口的由來時,他似乎是生氣了。

這天,春樓裏的許多人都看見,有個穿着奇怪,容色無雙的男人抱着個女孩兒從樓上走下來,步入了樓外那無邊的夜色裏。

逐星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後山溪邊的大石頭上。

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

她偏頭,就看見了被放置在自己旁邊的那只鵝黃的絹紗燈籠。

燈籠裏搖曳的光刺得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忽然,張無暇的臉出現在她的上方,似乎是在打量着她。

他的顏容如畫,望着她的目光平靜而專注。

逐星剛剛開口,像是想說些什麽,卻見他忽然伸手,往她嘴裏塞了顆什麽東西。

甜絲絲的味道裹着幾分清涼,猝不及防地在她舌尖綻開,順着她的喉管蔓延。

逐星愣了下。

那是顆薄荷糖。

也只是這剎那,她眼睜睜地看見他的身形在她眼前漸漸變得朦胧不清,她嘴裏含着那顆糖,甚至什麽都來不及說,就見他的身影已經漸漸隐沒消散。

連同他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衣,也破碎成了天邊的月照射下來的冷淡清輝,不見蹤影。

這個秋夜,逐星抱着那只絹紗燈籠,站在溪邊的大石上,望着遠處天幕裏的細碎的星子,很久很久。

而慕雲殊醒來的時候,他的額頭上已經有了薄汗。

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半晌,像是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從夢裏醒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右手的手背上已經被紮了針,旁邊的架子上倒吊着的瓶子裏有液體滴滴地順着透明的輸液管流淌下來。

“少爺,你醒了?”

賀姨原本坐在旁邊,正有些犯困,這會兒見慕雲殊睜開了眼睛,她下子精神了,連忙走了過來。

因為她的這聲,直等在外面的那些人也有了動靜。

慕羨榮是慕家的大兒子,也是慕雲殊的父親慕羨禮的親大哥,這會兒聽見賀姨的聲音,就連忙拄着拐走進來。

在他身後還跟着他的兒子慕雲琅,還有被慕羨禮聘請負責治療慕雲殊的鄭醫生。

就連謝晉,也在聽說慕雲殊昏迷的消息後就過來了,直都守在這兒。

慕羨禮是考古專家,因為最近隔壁的陽市有施工隊在施工過程,發現了大型墓葬,所以慕羨禮就被派去了那邊開始考古發掘工作。

已經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他是沒辦法趕回來的。

“雲殊啊,你總算是醒了。”慕羨榮坐在慕雲殊的床前,看着他清醒過來的模樣,總算是松了口氣。

慕雲殊還沒有反應,站在慕羨榮身後的慕雲琅瞥了躺在床上的那個病秧子眼,哼了聲,“三天兩頭生病,個二伯的養子,怎麽身體就這麽金貴?”

“雲琅!”慕羨榮回頭瞪他眼。

正如慕雲琅所說的那樣,慕雲殊是慕羨禮的養子。

慕羨禮的妻子早逝,也沒有給他留下任何血脈,但這麽多年來,他卻點兒都沒有要再娶的意思。

直到十年前,他從京都的某個考古地的邊緣,帶回來個昏迷的少年。

醒來的少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只記得自己的名字——“雲殊”。

在慕雲殊來到慕家之前,慕雲琅還叫做慕琅。

那時慕家的老太爺還在,就做主給他的名字裏加了個“雲”字,也算是統了慕家這兩個小輩的家姓。

個雲殊,個雲琅。

但慕雲琅,很讨厭慕雲殊。

這會兒,鄭醫生正在查看慕雲殊的狀況,而慕雲殊在聽見了慕雲琅的聲音時,就輕飄飄地擡眼看了他眼。

那眼神,好像只是不帶任何情緒的簡單凝視。

但還是令慕雲琅無端端覺得耳後有點涼,他甚至還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小步。

在旁邊的謝晉卻很清楚。

慕雲殊看起來安靜話少,好像沒有多少可在乎的事情,神情總是冷靜平淡的。

但在這死水般的平靜之下,湧動的,是極端的暗流。

還曾少年的那時候,謝晉曾在學校後的巷子裏,看見慕雲殊在昏暗的路燈下,在慕雲琅還沒看清他的時候,就揚了把沙子迷了他的眼睛。

然後謝晉就看見,在學校裏向來被人貼着病弱自閉美少年标簽的慕雲殊,轉了轉自己的手腕,狠狠地折斷了慕雲琅的只手臂。

只因為前天,慕雲琅把他所有親手磨好的,他最喜歡的礦物顏料,全都倒進了院子裏的那個池塘裏。

還毀了他的兩幅畫。

慕雲琅對他的惡言相向他向來不放在心上,他從不輕易生氣,但對于毀壞他的畫,倒掉他最珍貴的顏料的事情,顯然是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慕雲琅的手臂最終是接了回來,保住了。

但這麽多年來,沒有人知道,當初究竟是誰弄斷了他的手臂,還把他打得那麽慘。

只有謝晉知道。

慕雲殊這副看似漂亮無害的皮囊下,實則住着個極端的魂靈。

他的骨子裏,本就藏着深不見底的戾氣。

對于他讨厭的人,他從來都不會放過。

在謝晉晃神的時候,原本躺在床上的慕雲殊卻忽然拔了手背上的枕頭,不顧賀姨和鄭醫生他們的勸阻,他勉力坐起來,下了床,走到桌案邊從旁邊的畫缸裏抽出來那幅《卞州四時圖》。

屋裏的燈光足夠明亮。

他白皙的手指寸寸地在畫上摩挲着,目光在畫卷上來回游移。

此刻他的額角還有汗珠,也始終在不斷地咳嗽,但他還是緊緊地盯着那幅畫,像是在尋找着什麽。

直到,他在畫上的那條街市裏的細微處,找到了那個被男女抓住手腕的姑娘。

在他當初細細描繪過的那麽多人物間,她分毫不起眼。

而他認得,她被拖拽着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畫裏卞州的煙花柳巷。

怪不得,他救出她多少次,時間就會重來多少次。

原來,她是注定要被賣入春樓的少女。

那,就是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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