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你醉了嗎
清晨七點,慕雲殊從睡夢中醒來時, 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戳了戳睡在他身旁, 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兒。
逐星迷迷糊糊醒過來, 打了一個哈欠,眼眶隐隐有些濕潤。
“起來了。”
他偏頭看着她的側臉, 忍不住伸手去拂開擋在她臉上的淺發。
逐星躲開他的手,縮在被子裏裝沒聽見,她閉上眼睛, 似乎是還想再睡。
昨天晚上她躲在被窩裏用平板玩游戲玩了好久, 直到慕雲殊将手伸入她的被子裏, 沒收了她的平板。
“……”
慕雲殊沒辦法,只能自己輕手輕腳地起了床。
賀姨帶着陳叔過來, 幫着慕雲殊把他打包好的那些衣服往車上拿的時候, 她瞧見慕雲殊的床上有點亂糟糟的,被子都還沒疊, 就說,“少爺,我先幫你整理一下。”
慕雲殊脊背一僵, 下意識地看向那邊的時候,他正看見逐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唇口微張,睡得正香。
他連忙阻止賀姨, “不用了。”
賀姨被他忽然語氣稍促的一句話給吓了一跳, 然後她反應過來, 只好點了點頭。
當賀姨和陳叔将他的行李都搬出去之後,慕雲殊站在那兒,終于松了一口氣。
逐星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仍然沉沉地睡着,只在慕雲殊走過去伸手捏她的臉蛋時,她才皺了皺鼻子,下意識地揮開他的手。
下午的時候,逐星跟着慕雲殊走出慕宅,剛坐上了車,就見晏靈川也擠了上來。
“我就是去看個熱鬧,別不歡迎啊。”晏靈川對他們兩人笑着說了一句,然後自顧自地關上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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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當然看不見逐星,他只以為這位慕家的二少爺是在跟慕雲殊說話。
他哪裏知道,在慕雲殊和晏靈川之間,還坐着一個逐星。
或許是顧忌着此刻坐在駕駛座的陳叔,慕雲殊只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些什麽。
謝晉早已經等在小區裏,在看見慕雲殊和晏靈川一同出現的時候,雖然這兩天也聽了些消息,但真正看見他們兩個如此“和氣”地走在一起,謝晉還是難免驚詫。
慕雲琅好像……還真的變了?
謝晉只是站在樓下,隔着那不遠不近的距離看了幾眼,就發現這個人的神情,姿态,好似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看起來也沒有那麽讨人厭了啊。
謝晉啧了一聲。
“謝晉。”慕雲殊走過來時,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謝晉揚唇笑了笑,“來啦?”
然後他将目光移到站在慕雲殊身旁的晏靈川身上,也沒多說些什麽,只是沖他微微颔首。
晏靈川也只能回以一個“樸實”的笑容。
逐星看着謝晉和晏靈川的寒暄假笑,她咬着糖果,站在慕雲殊的身後,被他牽着手,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幾個人走進電梯裏時,謝晉按下十二樓的電梯按鈕時,他分明察覺到好像有人擦着他的衣袖走了過去,帶起了一陣細微的風。
可他擡頭,對上的,只有慕雲殊和晏靈川兩張臉。
“怎麽了?”晏靈川瞥了一眼慕雲殊身旁的逐星,明知故問道。
謝晉搖了搖頭,“沒什麽。”
或許是錯覺吧。
慕雲殊的衣服上午就被送了過來,這會兒他推開門,進了玄關,擡眼就看見了擺在客廳裏的那幾個行李箱。
公寓的裝修風格簡單淡雅,裝飾古淡,連接樓下樓上的樓梯也是嵌進牆壁裏的獨立成梯的一塊又一塊的實木板。
推開透明的落地窗,外面還有一個足夠寬敞的陽臺。
這裏當然比不得慕宅裏,慕雲殊的那個院子,但對他來說,也足夠了。
謝晉最近剛接手了他父親的公司,實在是忙得很,就在這兒待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已經有人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了。
跟慕雲殊說好明天一起吃飯之後,謝晉就匆匆離開了。
唯有晏靈川還賴在這兒,沒有一點兒要走的意思,硬是在這兒待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慕羨禮給慕雲殊找的保姆被他辭掉了。
這頓飯還是晏靈川看着視頻教程,一道菜一道菜做出來的。
“……我到底為什麽要留在這兒?”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晏靈川往椅子上一坐,發出了靈魂疑問。
他留在這兒是給這兩個家夥當保姆,做飯吃的??
因為惦記着晏靈川是第一次做飯,所以逐星一開始還有點不太敢吃,可這桌上的每一道菜,賣相看着都很不錯的樣子……
逐星還是沒有忍住,夾了一筷子糖醋排骨。
出乎意料的,味道居然出奇的不錯。
逐星啃着排骨,說話時聲音都有點模糊,“靈川你放心,我都吃了你做的菜了,我肯定會保護好你的!”
“……那還真是謝謝你啊。”晏靈川哼了一聲。
也不知道他堂堂九天之境的仙君,究竟為什麽會淪落至此,竟還需要一個小畫靈來保護他。
但這确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現下也只有逐星有這個能力了。
慕雲殊吃飯的時候很安靜,且一點兒沒有要跟晏靈川說話的意思,他只注意着逐星,見她只顧啃排骨,就夾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的碗裏。
逐星看見自己碗裏多出來的青菜,她擡頭對上他那雙沉靜的眼,她忍不住對他笑起來。
見她笑,
慕雲殊也不由地彎了彎眼睛。
“……”晏靈川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該待在這兒了。
這也太紮心了。
他索性一揮手,一只風爐,一壺清酒,就已經擺在了桌上。
神仙不必借助任何法器,自有一個虛空境能夠盛裝他所有的東西。
他只一伸手,一道幽藍的光流竄出去,在風爐裏燃燒起來,烘烤着爐子上頭的那一壺酒。
“喝點兒?”晏靈川擡了擡下巴,示意慕雲殊。
慕雲殊瞥了一眼那風爐裏燃燒的火焰,半晌,他放下了手裏的筷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這越見寒冷的天氣裏,溫一壺酒便是最好的享受。
“我也要喝!”逐星連忙說。
“行。”晏靈川笑她,“你願意喝多少都行。”
但當那一杯溫熱的酒水真的擺在她眼前時,她先是聞了聞,還有些謹慎,像是在猶豫喝還是不喝。
她還沒喝過這個。
這酒的味道稍冷,就好像是冰天雪地裏覆了霜雪的梅花味道,淺淺淡淡的,卻勾着人的嗅覺,騙着人的味覺也跟着一起動搖。
她擡頭,看見慕雲殊喝了一口,他的神情很平淡,沒有什麽變化。
應該……不難喝?
逐星捧起酒杯,試探着抿了一口。
她從未料到,這酒的味道,竟然會這麽辛辣,從舌尖直到喉頭,就好像是有一簇火焰在灼燒。
“一點也不好喝……”
逐星的臉皺起來,把那杯子推得遠遠的,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喝了。
慕雲殊給她倒了一杯果汁,“喝這個。”
晏靈川卻在那兒笑她,“你這可就不識貨了啊,我這酒可是從九天之境裏帶出來的,這凡世裏你可再找不到這樣的佳釀了!”
“就算是神仙喝的東西,也好難喝……”逐星哼了一聲,乖乖地捧着慕雲殊遞給她的果汁,喝了兩口。
晏靈川懶得跟她争辯,兀自舉起酒杯,對慕雲殊道,“來,喝。”
或許是神仙釀的酒真的很不一般,半壺酒的功夫,就把晏靈川給放倒了。
他癱在沙發上像是意識不清,逐星拿被子給他蓋的時候,他忽然睜眼。
水晶燈的光芒映照下,他的那雙眼睛裏好像有淺薄的淚光閃爍着,氤氲在他的眼瞳深處,最終憋紅了眼眶,卻到底沒有掉下一顆眼淚來。
這個平日裏總是愛笑的神仙,心裏卻好像藏着數不清的傷心事。
慕雲殊只喝了三兩杯,好像并沒有醉。
他一個人在陽臺上坐着,靠在墊了軟墊的椅子上,摘了眼鏡,放在一旁,這會兒正靜靜地看着自己手上無聲轉動的銀色星盤。
逐星在他身邊坐下來的時候,他幾乎是動作很自然地就把自己身上的毯子分給了她一半。
他手裏的星盤銀光耀眼,照着他的側臉。
原本稍顯蒼白的臉頰在此刻已經微微泛粉。
“雲殊,”
她忽然喚他,聲音很小很小,卻還是被他聽到。
他偏頭,望向她,“嗯?”
“我明天想去玩兒……”她的聲音裏無意識地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
她早就想去玩兒了。
去游樂園,去動物園,去海洋館……還有好多好多地方。
“好。”他輕輕地應。
“我還想吃好多好吃的!”
她說。
“嗯。”他彎起唇角,看着她時,那目光縱容又溫柔。
他索性牽起她的手,星盤在這一瞬間隐匿成他脈搏處的一抹淡銀色的九芒星的痕跡。
也是這一瞬,
逐星眼見着他忽然湊過來,偏着頭靠在她的肩上,呼吸都好像放緩了許多。
彼時,逐星好像聞到了他身上涼沁冷淡的藥香夾雜着絲絲縷縷的酒香。
好聞的醉人。
逐星一動也不敢動,任由他靠在她的肩上。
直到他把半張臉都埋在她的脖頸裏,平日裏總愛大着膽子要親他的逐星,這會兒竟然因為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而紅了臉頰。
“雲殊……”
她咬了一下唇瓣,喚他的名字。
“嗯?”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微揚的尾音都碾碎在了這夜的冷風裏。
“你醉了嗎?”
她垂着眼簾,只能看見他的側臉,還有他的耳廓。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沒有。”
他躲開她的手,說話時語速很慢,吐字卻仍然清晰。
或許是那三兩杯淡酒還是在他的臉上氤氲了幾絲醉意,染得他的臉頰微熱,顏色微粉。
但他的腦子卻仍然清醒,說話也仍有條理。
“逐星,”
他親昵地貼着她的脖頸,說話間溫熱的呼吸就噴灑在她的脖頸,“你還想做什麽?”
“我給你買衣服好嗎?”他問。
“……好。”逐星小聲答,又彎起眼睛笑。
“給你買我最喜歡的薄荷糖。”
“嗯!”
“你想吃什麽我都帶你去,好不好?”
“好呀。”
他的話忽然變得好多,這不太像是平日裏不大愛說話的他了。
所以逐星覺得,他應該還是有一點點醉了。
“我們還有好多的時間……”
他抱着她,那雙眼瞳裏沒有焦距,“對嗎逐星?”
揮別那個皇權更疊,戰亂四起的年代,忘卻那所有血腥肮髒的過往,慕雲殊想要忘掉作為慕攸的自己,經歷過的那許多的事情。
可到底,他沒有辦法放過自己。
仇恨深刻在他的骨子裏,恢複記憶後的每一天,他只是這樣望着他懷裏的逐星,只是看一眼如今作為他的養父的慕羨禮,他就愈加不能從千年前的那許多折磨裏解脫。
因為于他而言,這千年當真猶如短暫一夢,而那些過往仍在他記憶裏深刻着,始終令他不敢忘懷。
正如應琥不會放過他一樣。
他也不會放過這個殺了他父親,害死他恩師,又奪走逐星大半靈力的人。
他絕不會,讓應琥好過。
慕雲殊很清楚,未來的某一天,他遲早會跟應琥做一個了結。
于是此刻的安寧對于他來說,就顯得越發的彌足珍貴。
他想要好好地活着,然後去用更多的時間來成全眼前的這個女孩兒的每一個心願。
所以修習陣法對于他來說,就變得尤為重要。
逐星不該為他背負他的仇恨。
他舍不得,讓她替他肩負任何責任。
逐星明顯察覺到,他握着她的手臂的手指收緊了一些,她低頭的時候,卻不妨他的唇輕輕蹭過她的臉頰。
兩個人都是一愣。
他忽然支起身體,那雙墨色的眼瞳望着逐星時,玻璃窗裏映照出來的光影都落在了他的眼中,堆疊成了醉人的波光倒映。
逐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分明是笑着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逐星卻在他的那雙眼睛裏,讀出了諸多沉重難言的情緒。
這樣的目光,令她滿心的歡欣雀躍戛然而止,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有些難受。
可那時,他卻忽然親吻了她的臉頰。
不再是意外的相觸,而是他刻意的親吻。
“你想做什麽都好,”
她忽然聽見他說。
他的額頭抵在她的耳廓,嗓音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點啞:
“只要,你還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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