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拒絕

“慕臻?”

淡淡清越的男聲自寬敞的堂內響起,立于堂前青衣墨發的年輕男人循聲望去,只見一片搖曳光亮的珠玉之後,隐約可見一深衣男人的身影,他的姿态慵懶而随意,正斜靠着一方軟塌,清貴氣質畢顯,又透着幾分漫不經心。

由于方才考場上的混亂,慕臻的情緒至今還沒恢複平穩,端麗的面容上蒼白一片,眸中隐含驚悸,始終難消。

他知道坐在珠簾之後的男人是誰,江慕靈曾在他面前将這人誇上了天,簡直恨不得将世間所有的贊美全部加諸于他身上。

可他卻對這位年紀輕輕掌管着整個東臨國命脈的人有着複雜的感情。

若說敬仰,确實該。

他不及而立,就已是功成名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若是說憎惡,同樣該。

因他貪慕權勢,利欲熏心,只知斂財聚寶,卻不做為民請命之事……

這樣一個人,慕靈常年與他混跡一處,耳濡目染,總會受到影響。

他本是想着此回科舉及第,成為江家的依靠,讓他們可以不必再看宋府臉色,依附于宋府,可現在看來……這個願望暫時是實現不了了。

思及此,慕臻收斂心神,恭敬行揖,“丞相。”

宋清昀也不介意他大半天才回話,只慢條斯理的繼續問道:“方才的考試中,你是否有作弊行徑?”

慕臻神思一凜,語氣堅定:“學生沒有。”

宋清昀點頭,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好,那你之後的考試便在這裏進行,若你能對答完整,自可洗清你的作弊嫌疑。”

慕臻修眉一皺,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形,“丞相此舉,似乎不合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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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昀擡眉,目光穿過珠簾,直直射向那名身姿筆挺的青衣男人,“那依你所見,該當如何?”

慕臻略略擡高了下颚,端麗的面容上閃過抹清傲之氣,“自是查明真相,還慕臻清白。”

一直沉默侯在旁側的何學士再也忍不住,開口呵斥道:“宋相親自為你監考,還不能為你證明清白?”

自是不能。

宋清昀與江府關系密切,若由他監考,謠言必定傳滿整個臨安城,到了那個時候,他自然而然也會被認作是無真才實學只靠作弊之流……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宋清昀為官多年,閱人無數,慕臻縱使想要掩飾心中所想,也很難逃過他那雙眼睛,所以他很輕易的就看出了他的抗拒。

到底是年輕氣盛。

宋清昀暗暗思忖着,倒也不勉強他去接受,他願施以援手,不過是看江慕靈的面子,現在人家既然不領情,他也不需再費神了,“春試期間,細查是不可能的,我們不能為了一個學子的清白與否,從而耽擱整場考試。你若不願讓本相監考,這次的成績,便算是作廢了。”

慕臻身形一僵。

宋清昀慢慢續道:“苦讀三年,付諸東流。”

慕臻沉默。

宋清昀知道自己剛才的那番話起了作用,也不催促,就那麽安靜的斜靠着軟墊,等着他最後的回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臻的聲音才重新響起,“慕臻還年輕,還可以等下一個三年。”

這話的意思,也就是棄考了。

宋清昀颔首,也不再多言,直接下令道:“将慕臻暫時收押臨安府衙,待春試結束再行審探。”

慕臻沖他深深行了一揖:“希望丞相能早日找出真正作弊之人,還慕臻清白。”

宋清昀‘嗯’了聲,很快便有人上來,将慕臻帶走。

不多時,又有人前來通禀:“丞相,江二小姐來了。”

宋清昀執杯的大手一頓。

他想起了剛才宋遠說江慕靈和洛庭柯一同離開,若非得知了慕臻的事,她應當是沒這麽快找過來吧。

不知怎的,宋清昀心中突然就生出一股極淡的煩躁,莫名想起了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的典故。可再一細想,又覺得不妥,他怎麽就成鐘無豔了?

宋清昀難得會想到這些,剛巧江慕靈垂着小腦袋走了進來,連忙定心斂神,将不想幹的情緒都摒棄。

江慕靈在他面前向來沒什麽顧忌,進屋後徑自就撩了珠簾,“叔叔,我表哥……”

話未言盡,已露哽咽,江慕靈眼眶紅紅的,看上去像是哭過,宋清昀眸光微沉,忽然就覺得應該強制讓慕臻接受重考,“林官的事,洛大人未必是對的,這次的事亦如是,你都這麽大個人了,不許動不動就哭鼻子。”

“我沒有哭,就是覺得難受。”江慕靈本來還能忍着的,但他這麽一說,淚立刻就湧了出來,“我覺得表哥不可能會作弊的,他苦讀多年,就是為了能在這次的春試中取得好成績,光耀門楣,而且他博學多才,本身就很有學問,何須作弊!”

從小到大,洛庭柯最是見不得她的眼淚,忙不疊的抽出帕子為她拭淚。

江慕靈嘤嘤哭泣,淚落更兇:“方才洛公子跟我說了全部的過程,可我覺得還是不可能,表哥一定不會作弊的,叔叔,這當中一定有誤會。”

宋清昀嘆氣,“不管誤會與否,結局都無法改變,你表哥心高氣傲,這次的考試成績怕是要作廢了。”

江慕靈大震,不敢置信道:“叔叔?!”

宋清昀又是一聲嘆息出口,為她擦去了眼角溢出的殘淚,“我本想由我親自監考,他重答考卷,這也算是給了他一個保障,他朝金榜題名,自可洗刷作弊嫌疑。”

“好主意啊。”

“嗯,可惜慕臻沒有接受。”

“為什麽?!”

江慕靈簡直不能理解,“表哥到底在想什麽,難得叔叔願意幫忙!”

這明明就能很簡單解決的事情,他為什麽不接受啊?

宋清昀輕咳了聲,忍不住辯了句:“咳,平日裏我也經常幫忙。”

這個‘難得’一詞,究竟是如何得來?

“總之,這段時間,就要委屈慕臻留在臨安府衙了。”方才那個話題繼續下去似乎有些奇怪,宋清昀索性直接說結果。

江慕靈巴巴望着他,小臉上滿是失望與擔憂,“不能讓表哥回家嗎?牢中陰森森的,我怕表哥不習慣。”

宋清昀搖頭,他雖然權傾朝野,但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忌諱一二,“慕臻在衆人面前被抓,送入府衙時又有百姓圍觀,若公然放出來,怕會遭人诟病。”

“可是……”

“放心,我打過招呼了,沒人會難為他的。”

大概是他一貫以來給她的印象就是可靠安心,所以這個保證一出口,她神色立刻就變的舒緩了些,“那我能去看表哥嗎?”

“過兩天吧。”

一連提的好幾個要求都被拒絕,江慕靈心中難免委屈,從小到大,宋清昀雖然一直呵斥她,但實際上卻對她很縱容。

像是今天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絕,以前還從沒有過。

宋清昀大概也是察覺到江慕靈的心情沉郁,便開口道:“我在北望居訂了一盒糕點,你去将它拿過來吧。”

這種事本來是小厮跑腿的活兒,不必勞煩到江慕靈,但宋清昀既然開了這個口,她自然不好拒絕,只能揣了滿肚子未及問清的疑惑與憂愁,心事重重的離開。

宋清昀看她神情恍惚,怕路上出事,就讓宋遠也跟了過去,可沒等他清靜多久,又有人來拜訪了。

長身玉立的溫雅男人身着官服,立于下首躬身一拜,“丞相,下官有一事禀告。”

宋清昀不語,只是緩緩端起了放置于桌面上的瓷杯,不急不緩的滑了幾下杯蓋。

洛庭柯維持着行揖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将杯中茶全部喝光了,宋清昀才放下瓷杯,面上喜怒未明,嗓音淡漠清越,竟是透出幾分興師問罪的口吻:“洛大人真是好興致,春試期間還能有空外出閑逛?”

洛庭柯身形躬的更厲害了,不吭不卑的回了句:“下官是在明經考試結束,考生小憩之時出去的。”

“去了哪裏?”

洛庭柯猶豫了下,沒有立即回答。

他與江慕靈相遇,本就是意外,若提及與她在一起,難免有刻意之嫌,或許還會損害江小姐的閨名……

思及此,他考慮種種,最終道出了兩個字:“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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