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花不語捧着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停頓,指尖微微一抖,終是沒有抽走。
他沒有擡頭去看季滄笙的表情,也想象不出此刻自己是什麽樣子,只是用針紮進指腹,挑開皮肉,把血給擠出來。
神農氏後裔的體質特殊,傷口很容易愈合,銀針紮進肉裏是不見血的,之前把血放進藥裏是直接割的手腕,現在又不好這麽血腥,只能忍着疼反複把傷口攪開。
暗紅的血液滴進傷口,鑽進泛黑的窟窿裏,黑色慢慢褪去,最後只剩淺淺一層,花不語才停手,給傷口點上金瘡藥,再用紗布纏起來。
大概再過半天時間,傷口就能愈合了,只是身體裏的毒太過霸道,還得再喝幾天藥。
花不語把銀針抽走之後,紗布還未纏完,指尖的傷口就已經愈合了,連半點受傷的痕跡都看不出。
這個血統讓所有神農氏後裔不敢與世人有太多交流,人活着,總免不了受傷病痛,相處久了,便容易看出端倪。
好在花不語從小就表現優異,別說受傷,他不傷着別人就不錯了,所以這八年來一直都沒受什麽懷疑。
“跟我過來。”季滄笙起身理了理衣角,蛇毒解了一些後身體舒緩了許多,就是失去的修為讓他現在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态。
花不語看季滄笙步履還算穩健,便只默默跟在後面,今年夏天來得晚,走在林間微風帶着絲清香與涼爽,偶爾混進聲蟲鳴,才有幾分夏天的味道。
季滄笙不能使用內力,散步似的不慌不忙踩在被枯葉遮蓋的林間小路,往日幾個呼吸轉瞬便到的地方,今天走了快一個時辰。
花不語知道這個地方,但是沒來過幾次,這八年時間他有意避開季滄笙,自然不會來這種私人的地方。
這片兒在花不語剛來的時候架着個很大的貓籠,可惜那只叫環環的肥貓在他來天元門後不久就不見了,有人說貓擔心主人舍不得,會在壽命将至的時候自行離開,在某個地方安靜地死去。貓很會躲迷藏,一旦它真的想藏起來,就再沒人能找到了。
花不語知道這點,還是因為當時幾個師兄很忙,所以整個門派都在幫忙找,別說,天元門上上下下這麽多弟子,還真沒人找到。
此時來到此地,貓舍已經被拆掉了,這裏地勢平緩,便圍了個栅欄改成了花圃,雖說種的都是奇花異草,也沒多珍奇,好看罷了,天元門好看的花還少嗎?
不過這片地方似乎連折花也沒怎麽來打理過,傳聞天元仙尊最愛的就是這花圃,誰敢動,就算天王老.子下凡都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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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曾經與他無關的東西,現在忽然擺在了面前,花不語本能地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對。
季滄笙那坐都嫌棄骨頭撐着累的人,怎麽會親自照顧一片花田?
“喳喳!”
“叽叽!”
幾只小鳥兒突然從空中落了下來,一個比一個渾.圓,砸在肩頭都能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用腳指頭都能猜到是誰喂出來的。
這些鳥兒長相差不多,是花不語不認識的品種,好像在哪兒見過,但一時又不太想的起來。
約摸是天下的鳥兒都差不多吧,才會有這種莫名的熟悉感。
季滄笙打開那膝蓋高的栅欄一角,走進花圃,花圃不大,只有一條小路,卻足夠把裏面的花草都照顧到。
花不語暗嘆季滄笙究竟是多喜歡這些花,病成這樣了還要親自照料,趕忙跑過去幫忙,卻在看清季滄笙腳邊的幼苗之後,整個人凍在了原地。
這片不大的花圃中,在争奇鬥豔的花枝下,藏着一些不起眼的小小幼苗。這些幼苗看着十分普通,大概再過些時日就能拔出漂亮的花兒來,可花不語還是……感受到了。
他愣愣地、僵硬地跪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抖得厲害,卻根本不敢觸碰。
這是……
即便過了這麽多年,他依舊能分辨出來。
這株幼苗裏帶着娘親的靈力。
他呼吸不暢地深吸一口氣,轉而向其他幾株藏在花間的幼苗探去。
一十七株,一株不少。
一十七人,一株不錯。
這些幼苗,竟然是用全村人的精血培養出來的!
那時候他還太小,什麽都不知道。
那一天來得太急,所以完全沒發覺。
他們整個村落守護的……竟然是這麽個東西?
花不語不可思議地看向季滄笙,他一雙眼眶浸得通紅,連句話都問不出。
“這些是我在附近發現的。”季滄笙緩緩解釋到。
在收斂好全村人的遺體抹去痕跡之後,季滄笙還是感受到了一些氣息,最後在附近發現了幾個隐蔽極好的籃子,因為結界的主人逝去,暴露了它的存在。
季滄笙并沒有将這件事報出,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但是它們是屬于神農氏一族的,神農氏後裔不滅,季滄笙就不會把它們交到其他人手裏。
而這些幼苗并不是普通的植物,每隔三個月,就需要用鮮血澆灌一次,否則就會芽葉枯黃,慢慢衰敗。
八年。
整整八年。
若不是季滄笙此刻血液被蛇毒所染,恐怕在出師之前也不會告訴花不語這些幼苗的存在。
“你還沒有強大到足夠保護自己。”季滄笙說,“調查此事我不阻攔,但你要去送死,就不要白白浪費我天元門培養你的資源。”
花不語緩緩将壓死在心底的濁氣呼出,點頭到:“是。”
被看透了。
剛才的一瞬,一股強大的怨恨彌漫上了心頭,他恨不得當場飛出去,将八年前的事拎個水落石出。
可季滄笙的話如當頭一棒把他敲醒,自己拿什麽能力去查,即便查到又如何?能雇傭那樣的殺手,篡改人的記憶,以自己現在的水平,怎不是以卵擊石?
一把折扇不輕不重地落在了頭頂:“快點弄好,我累了。”
“……是。”
“用不了那麽多。”
“浸到芽尖泛紅就行了。”
季滄笙在一旁出聲指揮,靠在樹下悠悠搖扇,偶爾捏着毛團子掂兩下,看着花不語一次又一次地割開手腕。
少年畢竟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個子是沖起來了,骨架卻沒長開,卸下護腕後倒顯兩分纖細,高骨圓潤尤為好看。
鮮紅的血液滴到稚嫩的綠芽上轉瞬便浸了進去,最後嫩綠的葉芽一點點泛着暗紅,有些耷拉的葉片也變得充盈起來。
好在都是些嫩芽,用不了幾滴血,花不語起身之後也并未感到不适。
“這片花圃以後就由你照顧吧。”季滄笙手扶着樹幹撐起身,步履虛浮,往前一個踉跄,被一雙手穩住了手臂和後腰。
花不語幾乎是下意識就扶了上去,寬袖之下的手臂能直接捏到骨頭,腰肢不盈一握,身子單薄得硌人,滿懷的暗香帶着不易察覺的藥味。
脆弱的,病恹恹的花,仿佛還沒有碰,就會自顧自碎掉。
而這樣的軀體,卻要扛起整個門派,維護上仙界的和平,守護天下太平。
呼吸變得有些緊,花不語心如擂鼓,血液冰冷,他這八年來,究竟對這樣一個人做了些什麽……這樣一個,無聲又無底線對自己好的人。
那些前世的偏見,即便無數次的理智告訴他,懷裏這人與記憶裏大相徑庭,他還是孤注一擲地覺得他十惡不赦,覺得他心懷鬼胎。
天元法則真的會出錯嗎?
答案是否定的。
只有符合那些冗雜的條條框框所述品性的人,才會被法則所承認。他所背過的那些可以說有點過分的祖訓,自己花了幾十年都無法修成,這個人卻在十一歲的年紀就能繼承。
那是天性,是刻在骨髓裏改變不了的,這樣的人,是不會做出背叛天下之事的。
花不語真的很想問,上一世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才會變成那個樣子,可眼前這人,還什麽都沒有經歷過……
還沒經歷過!
花不語猛然驚醒,說不定這才是他重活一世的原因,為了阻止慘烈的未來!
這些想法不過轉瞬,花不語只是頓了頓,便不自覺地握緊了手,口中默念起法訣來。
白色的雲霧缱绻,慢慢彙聚于腳下,柔軟而穩重地将二人擡了起來。
“師尊小心。”
花不語依舊保持姿勢護着季滄笙,駕雲往屋舍飛回,心髒急促而有力地跳躍着,讓他莫名興奮起來。
他要躲的,一直都不是季滄笙啊。
或者說,只有跟季滄笙走得越近,才能在一切變得無法挽回之前制止!
想要變得強大,守護身邊的人,守護他的歸宿,守護這個歸宿所保護的,天下蒼生。
他一定要阻止,一定會!
騰雲緩緩落下,同他心裏那塊漂浮已久的巨石,墜到地面消散後,只剩下滿心的踏實。
“師……”
“砰!”
季滄笙甩給他一個閉門羹。
還能不能給為人師表的某人留點面子了啊!
被關在門外的小朋友撓了撓耳朵,他好像忘了,即使他不刻意去避開,這人的性子也不太好相處。
但是。
花不語還是笑了起來。
他終于找到了。
前世未曾擁有的,早就送到了身邊。
未完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是半夜兩點,寫這章的時候滿地打滾兒,後面一千字腦內循環無數遍“腦瓜疼”,感情處理太難了。而且我覺得,固執觀念的恨意要轉變不在朝夕,文慢熱,很慢熱,接下來兩個小副本輕松一點,培養培養感情撒撒糖增加互動,他們終于破除隔閡了(單方面)(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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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拿了反派劇本》by溫翡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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