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極寒之地。

虛無之境所在的山脈并沒有風雪,綠草如茵四季如春,只不過不生動物。

一條翡翠鋪成的石徑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中。

山腳下,天元峰五位弟子穿着統一的弟子服,畢恭畢敬地侯在路旁。

遙遙的,衣衫撥動草木發出稀疏的聲響,花不語擡眼,在一片光亮中看見了那總忍不住思念的人。

一如三年前,清風雅靜,墨發白袍,光是立在那玉階之上便覺仙風道骨,宛如天神下凡。

“師尊!”花不語安耐不住心中快要膨脹而出的思緒,疾步走上前,伸出的手不自覺顫抖。那雪白的衣衫下瘦弱的身軀讓他舍不得觸碰。

“嗯。”季滄笙伸出手,花不語連忙去扶,卻如同穿過了一片光,從季滄笙的袖間穿過。

“師尊。”玉蝴蝶扶着季滄笙的左手,他們前面,七汝,白歌,折花笑容滿面,幾人言笑晏晏走下玉石階梯,遙遠到花不語怎麽也追不上。

什麽師尊,師兄,不過都是偷來的罷了,他有什麽資格站在那裏?

花不語冒着一身冷汗驚醒,食盈獸還抱着酒壇鼾聲掀天,這幾日他先是打聽到了前世他之前沒找到的,那個叫曾岚氏的女子的消息,接下來又得知季滄笙在極寒之地閉關,實在是心力交瘁,便睡了過去。

即便睡了一覺,那股難忍的苦意還是無法消散,如千斤墜般扯着花不語不能脫身。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只瞞着他。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太不成熟,不被信任罷了。

月色逐漸淡了,花不語留下熟睡的食盈獸離開了這個鎮子,他心裏的想法太多太亂,一時間竟然有些想逃。

說不定,找到曾岚氏,能知道一些他想找尋的答案。

雖然前世他不知道沈釋是天元門天元峰的弟子,曾岚氏卻似乎很了解。

現在想來,天元仙尊的品行應該戒驕戒躁,她卻想要激怒沈釋,說不定是和天元仙尊有關。

花不語怎麽想也不能坐以待斃,趁着月色就這麽趕往了傳聞中那個“女華佗”的村落趕去。

傳言,但凡有難解之症,請夫人開一方藥,少則隔天,多則七日,即便半個身子踏入鬼門關也能拉回來。這熟悉得令花不語毛骨悚然的傳聞,應證了這人就是前世的曾岚氏。

花不語站在村外,忽然間有些恍惚。這裏的一草一木不僅和前世不差分毫,連村裏的人也和兩年前沒什麽差別。

“是你!”村中有人将花不語認了出來,之前花不語來問曾岚氏的消息後不久,村長便娶了鄰村曾氏,後來曾氏果真如花不語所說,自稱是華佗轉世,村裏的人都十分感恩這位給他們帶來女華佗的仙君。

“仙君!仙君回來了!”

“快,快去山上通知你爹,還有你叔!把大人們都叫回來!”

“仙君,您是來找女華佗的嗎?她今日應該在府中休息,沒有看診的!”

“仙君您這邊請!”

花不語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婦女和老太婆簇擁着,朝着村長家走去。四周熱情的聲音吵得他頭疼。

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這個時候不僅沒看見一個小孩兒,那些本該去山裏送飯的女人也都在。

花不語心想不對,但又怕猜錯誤傷了村民,只好先跟着走了一段。

忽然,他的手腕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拉住,那人輕輕用力,就将花不語從人群中拉了出來。村裏的女人們沒發覺似的向前走去,場面有些詭異。

“你怎麽來了。”

将他救出人流的人聲音一如三年前那般冷清,雙眸如盛夏晴朗的夜空,光是看着就能消除他心中所有的雜念。

“師尊……”

花不語一張口,嗓子都是啞的。

季滄笙蹙了蹙眉,拉起花不語的手腕便轉到了房屋背後,對他低聲道:“這裏有鬼。”

花不語雖震驚,卻還沒傻,疑惑道:“鬼?”

“嗯。”季滄笙神色嚴肅,好看的眉心微蹙,“那個曾岚氏,是鬼族的。”

鬼族。

花不語一顆跳躍的心頓時被封進了冰裏。

鬼族!

前世的一切歷歷在目,季滄笙為開地獄之門放出惡鬼被天下人讨伐,天元門因犯大逆不道之罪慘遭滅門。

鬼族二字,仿佛就示意着,時間的齒輪還是開始了轉動。

仿佛感受到了花不語的不安,那只溫涼柔軟的手覆上來,掌心起了薄薄一層繭,幹淨的指節不輕不重地捏着他的手,緩聲道:“別怕,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可是,你……

“在那裏!”

“我找到他們了!”

婦人們的尖叫只剩此起彼伏,她們聲音嘶啞尖銳,像指甲刮在鏽鐵上的聲音,如潮水一般撲了過來,将他們兩人層層圍住。

這群女人哪裏還有村民的模樣,一個個如同活着的腐屍,身體殘缺地像這邊爬過來。

宛如曾經所見過的地獄之景。

不過那是比此刻更加駭人的屍海,那一具具活屍不是村民,而是上仙界那些已逝的上仙!

“小心!”季滄笙抽.出袖清晖,揮劍斬掉了最近一只活屍的頭顱,呵斥道,“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麽!”

花不語的禦風轉瞬指在了季滄笙喉嚨前不到一寸的地方,道:“你是誰。”

“大逆不道!”季滄笙罵道。

“不用裝了,變回去吧。”

“……”

“季滄笙”愣了愣,随即笑了,笑靥如花,砸在花不語心上,咯噔地一聲響。

好在他從未露出此般笑容。

“你什麽時候識破的?”“季滄笙”身上萦着淡淡的薄霧,霧氣散去後,一農婦出現在了花不語面前。

和前世所見的曾岚氏一模一樣。

“師尊從沒有兇過我。”

女子轉而笑起來:“是了,天元仙尊怎麽會有這麽鮮明的情緒,他們啊……可是連喜怒哀樂都沒有的。”

花不語眼底一沉,劍鋒逼緊:“你有什麽目的?”

女子搖了搖頭:“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認得我?”

“如果你不說的話,那我只能把你帶走了。”

“帶走?”女子毫不畏懼道,“帶去哪兒?天元門?花不語,枉你擁有神農氏最純淨的血統,你可真傻啊!”

少年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你……”

“我怎麽知道的?”女子身形一轉,順着劍刃逼近花不語面前,粗布麻衣變成鮮紅的羅裙,農婦的面容轉為精致得傾國傾城的臉蛋,額心一點朱砂,眼底帶着令人發寒的消息。

是之前在面世大會送了花不語一份“大禮”的那個女人。

花不語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凍住了,曾岚氏竟然是她!

“咦?”女子忽然疑惑一聲,“我給你的禮物,好像被誰偷去了一些啊。”

花不語的心瞬間被揪了起來。

“呵呵呵,你可真是幸運……竟有人願意為你去死。”女子用指尖輕輕刮蹭花不語的下巴,“那個人是不是對你很重要?看着他在你眼前神魂俱滅的樣子,有沒有一點觸動?”

那時候……季滄笙進入血霧之中,是将那會讓人神魂俱滅的東西帶走了?

花不語呼吸一緊,連身形都沒忍住,不禁晃了晃。

在比武大會之時,季滄笙無緣無故消失那麽多天,是不是因為神識受到了損傷?

而他還頂着那樣的身體,給自己煉制丹藥……

“哈哈哈!看來那個場景實在很美好,竟然讓你如此入迷。”女子的笑聲刺得花不語一疼,少年不再猶豫,執劍刺了過去。

他心中的情緒多到要将他淹沒至死,頭腦卻前所未有的冷靜。

“你可真是可怕。”女子輕松躲開花不語的攻擊,挑釁道,“難不成你忘了,你是為什麽進的天元門嗎?”

花不語劍尖一抖,煩躁之意從心底萌生。

女子躲了幾招,似乎是膩了,不知哪裏變出把月色短劍,劍峰咄咄逼人,鋪天蓋地地向花不語招呼過來。

花不語能擋住那漁網般密集的劍刃,卻躲不掉暗藏在劍影下的飛針。

白色的弟子服一點點被染得鮮紅。

這飛針不是凡物,在花不語身上留下的傷口并沒有因為神農氏的血脈愈合。

越發密集的傷口不斷向外滲血,女子越打越起勁,聲音如鬼魅般響起。

“花不語,你可醒醒吧!你以為的好師尊,可是在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把你殺了!”

這是花不語自重生以來,一直刻意回避的問題。季滄笙的那些好,讓他不敢去想為什麽當年他會對自己如此狠心。明明對那殺了神農氏後裔十數口人的惡賊也不過挑斷筋脈,為何要置他于死地!

“你閉嘴!”

“哈哈哈!你自欺欺人,認賊作父這麽多年,現在還要維護他嗎!”女人毫不留情罵道,“你以為他為什麽殺你?那個人就是他派去滅口神農氏的!”

“他救下你,對你好,不過是為了讓你感恩戴德,自願成為他的血奴!”

“可憐人啊,你還不知道,季滄笙有一個無比重要的人,等着你養出來神農草去救命呢!”

“你騙人!”花不語渾身顫抖,再無法招架女子的短劍,遍體鱗傷。

“我騙你?”女人忽然停下了攻擊,“他恨你!恨你們神農氏的人生來病無痛,而他最愛的人卻要永遠地遭受折磨!”

女子擡起短劍,劍尖指向花不語的心髒,一如那一年,季滄笙在雨中舉劍的模樣。

心髒在被劍刃刺穿的前一刻,花不語胸前閃過一絲白色的光芒,那光芒沒有任何溫度,将時間靜止,把他包裹起來。

在一片光亮之中,花不語看見了那個向來心性寡淡的人臉上的慌張。

“師尊……”

花不語倒在季滄笙懷裏之前,看見了那人身後,一個白衣勝雪,長相傾城的男人。

未完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開搞!

有修改是抓蟲改錯字,可以不用管,隔日更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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