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私密補習

放暑假了,俞燼還是沒有來。

時至7月下旬,第三周補課過完就放假,俞燼那麽久的課都缺了,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最後幾天。

最後一周,大家普遍沒有學習積極性,不少班級為了緩解氣氛,選擇了在晚自習放勵志電影穩定軍心。最近網上還傳出外省某學生補課期間中暑搶救無效的新聞,吓得學校決定星期三就放假,比原先計劃提前了兩天。

暑假就這樣提前來臨,厲華盛去看藝考集訓的女朋友去了,陳顼和林翕和去西藏旅游,大家全都抓緊時間享受短暫的暑假,因為暑假只有十五天。

薛忱則以“胃不好需靜養”為由拒絕了很多邀約,不過偶爾的唱K還是會去。

他媽媽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他接了。她問他願不願意來公司總部,可以給他安排旅行計劃,顯而易見,其實是他們夫妻想見他一面。

電話裏的女聲溫柔似水,卻不難聽出那是刻意放得溫柔的那種聲音,原本的淩厲和幹練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流出。

薛忱當然拒絕。

即便自己占據這具紙片人的身體很久了,依然能夠感覺到原身的強大怨念。每一次和父母打電話,心裏都會被一種寂寞、怨怼的情緒充斥。

于是他替原身說,“那你們為什麽不抽一點時間回來,哪怕一天?”他的口吻很平靜,可是聽來反倒成了一種最擲地有聲的質問。

說完他挂了電話。

剩下的十幾天裏,他打算每天畫些畫。練練筆,追追番,看看書,健身養生跑步鍛煉,日常枸杞菊花茶,在踐行他上輩子健□□活方式的基礎上發掘自己未知的潛質。

太完美了,健康又舒适的人生,平淡又充實。

回家的第一晚,楊姨做了各種美食慶祝他放假回家,順便說了家教的事。

“少爺,你要我們找的家庭教找到了,明天就可以到崗。”

薛忱點頭,“沒說我的名字吧。”

“嗯,沒說!”楊姨笑。

他們之前找過好幾個,都吹了。

首先,補全科很難找到人,大多數能接單的都是剛高考完的大一新生。但聽到這樣的高額補習費之後會下意識好奇補習學生的情況,想知道所謂“這孩子人挺乖的就是基礎差”究竟是有多差。聽到名字向人一打聽,了解是研州六中易燃易爆炸刺頭一枚之後,立刻就不了了之。所以,之後他們再沒說名字。

“好,那他叫什麽名字?有聯系方式嗎?楊姨你見過沒?”

“名字沒問。聯系方式是這個,”說着遞了一張紙條給薛忱,“人我和你管叔都見過,因為你不要夫人和董事長知道,也不要小珍知道,所以我們親自把關的,當然見過。”小珍就是楊姨對秘書珍妮佛的簡稱,她已經回總部了。

楊姨繼續,“他個兒挺高,談吐行止也溫雅成熟,讀大二了,研州交大的。”

研州交大,排名全國前二十,雖比不上S大那樣的top2,但也是省內最好的學校,比他前世的學校差不了多少。他記得女主簡莘也想考這個學校。

“那不錯。我一會兒加個微信,明天找個時間開始補課。”

“嗯,那個男生還有點帥氣,”楊姨光是想起那個男生的模樣,清爽的寸頭,英俊的五官,連他一個老阿姨都有點回到青春時的懵懂懷念,她急忙打住,補充道,“性格也不錯,少爺你和他肯定合得來!”

“是嗎?”

薛忱搜索微信號,看見對方的昵稱:[野火]。

而他的頭像則是一張與昵稱相稱的油畫,看到它的第一眼,薛忱就被吸引住了——

日暮時分,一片原野上,晚霞熾熱地翻滾,燒的雲海一片通紅。地面被燒黑了一大塊,留下一團焦灰覆蓋的黑土,黑土上方是鋪天蓋地的濃煙,伴随微風緩緩升騰,飄進洶湧的雲潮。

薛忱放大頭像細看,不經意瞥見死氣沉沉的黑色灰燼中,藏着一抹細微的鮮紅。剎那間它感到某種震撼,就像是未被焚盡的火種,時刻等待着時機蓄勢反撲,瞬息燎原!

壓下心緒,好友申請發送後十秒鐘,薛忱就收到了微信驗證通過的消息。

先翻了一下朋友圈,動态不多,基本上是轉發的一周一條的補習廣告和招生海報,海報上清一色的什麽“全國知名中高考培訓機構錦程教育”“帶領你成功逆襲985”“轉發可免費領取888報名優惠劵”……最下面還有幾張大學校園籃球場的照片。

等等,錦程教育。錦字開頭,而且海報上的地址剛好就是花園路那邊,不就是那天司機給他安利的讓他女兒漲分一百多的那家嗎?

真是巧。

薛忱試着發了條消息。

[忱]:你好,我叫薛忱,明天下午2點到下午7點有空嗎?我把定位發給下面,你明天什麽都不用帶,人來就行。

那邊遲遲沒有回複。

剛才還秒通過,現在就沉默了。難不成所有教輔機構都互通互聯,他早已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惡名遠揚?

薛忱懶得再想,點開一部童年回憶的水墨動畫片《山水情》,打算研究學習大師的作品萃取點不一樣的靈感,以求早日突破瓶頸。

晚上23:00睡覺前,看見一個小時前回複了消息。

[野火]:好

薛忱去健身房撸完鐵,洗完澡回來躺在沙發上看電影。

午後氣溫飙升,太陽老頭兒顯然擔心熱不死人,勵志把人間變成蒸籠。薛忱把空調調低了好幾度還是熱,又将頭發整個纏起來,紮成一個簡易的丸子頭,但一絲頭發還是悄悄地從耳朵後面溜了出來。

外面門鈴響了,楊姨下樓去開門。薛忱這才想起時間,13:59,應該是給他當家教的名校大學生來了,真是準時。

薛忱起身往書房走。室內光線充足,整潔幹淨,他的複習資料已經被楊姨整齊地放在桌上。

剛坐在椅子上,楊姨帶着笑意的談話聲便已由遠而近。

薛忱立即把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吊兒郎當地玩手機。

“少爺,補習老師來啦。”

很快,楊姨進來扣了扣門,身後跟了一個男生。

男生的身高具有天然優勢,高了楊姨一個半頭,他戴着黑色鴨舌帽,似乎在低頭發消息,看不清臉。寬松的T恤和短褲配上運動鞋,顯得很休閑,但在搭配上完美襯托了這個身形。要說上一個他見過的這種身形的人還是廢書那老兄。

楊姨走了,并且很貼心地帶上了門,把兩個少年留在了房間。

放下手機,俞燼緩緩地擡頭,視線波瀾不驚地對上薛忱驚愕的眼神,唇角不經意溢出一抹很随意的淡笑。

“好巧。”俞燼的聲音平靜得像融化的冷泉,舒潤平和,“又見面了。”

薛忱:???

“是你!”

寸頭兄!工地搬磚的寸頭兄雷鋒同志!

“開始吧。”俞燼瞥他一眼,滿臉淡定,直接搬了椅子坐到他旁邊。他看了眼一旁堆成摞的資料,眼皮淡淡掀起,這個動作看得他心神微晃,“先從最難的開始,你哪一門最差?”

這人果然有毒,一來就從最難熬的開始,會沒朋友的。

薛忱想起什麽,露出一抹笑意,拿出手機,“鑒于我們以後一起補課的時間會挺長,你要不要先自我介紹一下,嗯?”

說着,他還晃着手機把微信備注界面給他看,帶着言外之意:當初不是不給我微信嗎?結果還不是給了?打臉怪,還不快快報上名來。

“餘睿軒。”

俞燼深海一樣的目光直視着薛忱細密的眼睫,臉不紅心不跳,“研州交大,土木工程大二在讀。”

“土木工程?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你在…兼職?提前實習?”

“算是。”

俞燼的話看似回答,實際上并沒有說到底是其中哪一種。薛忱也不在乎,很給面子地吹彩虹屁:“那你可真厲害,身兼數職啊。”

“俞睿軒…”低頭輸入備注,他又忽然擡頭,“你姓俞?哪個俞?”

“不用稱呼。用‘你’就可以,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名字。”俞燼翻看完一本資料,又拿了一本快速翻看。

薛忱想到了同樣姓俞的男主,“我們班也有一個人姓俞,是安定俞然的俞,這個姓氏不常見,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叫俞燼。”

“俞燼?”俞燼手上的動作微不可查地滞了一瞬,沒有看他,又換了一本資料。“不認識。你和他很熟?”

“怎麽說呢?”薛忱啧了一聲,“有點小過節。”

俞燼驀然停下手中翻閱的動作,“小過節?”

小字咬音微重。

“他剛轉學到我們學校那天,我就因為不小心撞到他而和他幹了一架。”

“後來呢?誰贏了?”

薛忱以為按照他的性格根本不會關心,沒想到他居然會問下去,頓時有點磕巴,“嗯…勉強平手。”

呵,平手?

俞燼輕哼,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面前這個滿嘴胡話的男生最後根本就是瞬間被自己反摁在地上單方面壓制,哪裏來的平手?

薛忱見他唇角露出笑意,繼續瞎掰,“後來老師出面幹涉我倆才安定了一陣,但是他一直對我懷恨在心,說下學期開學前讓我等着,他要跟我約戰。看見沒有,話裏全是紅果果的威脅。”

“哦?是嗎?居然有這種人。”俞燼挑眉,無比配合。

“嗯,你不知道,作為我們六中新任校霸,這家夥曠課的次數比去食堂的次數還多,據說他經常打架,我有點擔心如果他這樣不斷通過實戰積累經驗的話,下學期我未必能和他保持平手。”一想到男主,薛忱的神色就真得不知不覺凝重了些。他頓了頓,“所以啊,我決定好好學習重新做人遠離是非,而且自從胃痙攣之後我就意識到了健康的重要性,從前的生活和學習簡直是太頹廢堕落了。”

“so,我要補課,我要逆襲。”

薛忱慷慨陳詞完畢,俞燼翻過一頁紙,輕聲淡笑:“嗯,覺悟不錯。”

他又問,“那你現在是年級多少名?”

“1297……”

“年級一共多少人?”

“1298,給我墊底的那個人就是俞燼……”

俞燼挑眉,“那還不開始上課?”

“好好好,開始。”薛忱也對他上課充滿好奇,打算把手機放到一邊去,結果看見備注頁上的空格,“等等,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具體怎麽寫。”

俞燼朝他伸出手,手掌攤開來露出修長的手指,“手機給我。”

“好!”薛忱立刻把手機遞給他。

在遞過去的剎那,不小心觸碰擦到了他溫涼的手指。指節修長,白皙有力,像大師筆下幾筆描摹而成的佳作。

俞燼的手指靈敏地在屏幕上躍動,很快輸完了還給他,聲線寧淡低沉,“這個餘,餘睿軒。”

薛忱仍盯着他的手,須臾的晃神。

研州交大圖書館內,冷氣開的很足。

“阿嚏——!”

“阿嚏——!”

“阿嚏——!”

一個男生擡起壓在《房屋建築學》上刷刷刷整理筆記的手,迅速捂住鼻子,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這些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安靜的室內尤為突兀。

又是誰在念叨我?

第章 餘睿軒同學猛吸了下鼻子,趕緊把襯衣穿上。看來圖書館冷氣開太低,他一個大老爺們竟然着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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