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納蘭夙玉對端木璟恒說:“天亮了, 孫侄子你該走了。”

端木璟恒僵硬的緊握雙拳,本來灼熱的心,瞬間掉下了萬年不化的冰窟之中, 手腳都是冰涼的。

這一路走來, 端木璟恒做的點點滴滴的事情,納蘭夙玉心裏是一清二楚的, 但是她和他之間差距巨大, 就用一個詞來形容吧,那就是十萬八千裏的距離。

一個剛滿一百歲,一個是八百歲;一個是紫雲仙門門主的親孫子,一個是璟洪仙門的小長老;一個是金丹期修為, 一個是練虛期修為;從年齡,從身份,從修為, 他們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更不用說誰配不配得起。

此時她心裏猶在記掂着親人,現在的她絲毫不想提及什麽情愛之事, 所以端木璟恒對她的那些關懷, 她都記住了,前一段時間她就盡心指點過他的劍術的事情,而且端木璟恒的劍術也突飛猛進。

這算是納蘭夙玉最值錢的經驗,所以她絲毫沒有吝啬自己的指教,可以說整個紫雲仙門都沒有一個人比她更精于劍術,對于端木璟恒來說這是一次可貴的指導。

除此之外心裏雖然覺得有些觸動, 但是更多的只是長輩對後輩的好意提攜。

驟然的松開緊握的拳頭,端木璟恒還是不甘心,他依舊想努力的一下,他眼眶微紅的緊緊盯着納蘭夙玉的眼睛,絲毫不想看漏了她眼裏的點滴的猶豫,壓低着聲音看着她說:“這一路走來,納蘭姑娘真的絲毫不知曉在下的心意嗎?”

這個時候,端木璟恒只能徹底攤開的來說,不然他日後一定會後悔不已,與其就這樣各走各道,他倒不如孤注一擲,拼一個明白。

輕飄飄的擡起眼皮,納蘭夙玉只是瞥了一眼端木璟恒的眼睛,下一刻又低斂下眼睛,熾熱的眼神的确很令人心動,但是她現在真的不想提及這些理不清扯不斷情愫。

雖然不想打擊這份熾熱,但是納蘭夙玉本來也什麽優柔寡斷之人,她看着石頭旁的青草,淺淺的嘆息了一聲後,這才淡然的擡眼看着他說:“知曉又能怎樣,所以這才想斷了你這份念想。”

端木璟恒低頭看着鞋尖前的那些頂着露珠的草,總覺得心裏是酸澀的,再有不甘也好像無可奈何,他不忍再看一眼納蘭夙玉,便緩緩的轉向身,背對着她,帶着最後一點僥幸的心理問她:“真的絕無可能?”

彎腰伸手用手指點了點石頭旁的草尖上的露珠,納蘭夙玉低頭看着指尖上的那一點濕潤,神色溫和,但吐出的話卻是還是蒼涼傷人的話:“不可能。”

狠狠的擡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端木璟恒深深的舒了一口氣,重重地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感受着下唇傳來的一絲疼痛,終于下決心說:“既然如此,那納蘭師叔祖,孫侄子告退了。”

招出陌上劍,躍上去之後,端木璟恒故作潇灑的,雙手置後,逆風禦劍而行,清風吹撫過他的發絲和衣袂,宛如仙風道骨的仙人,禦劍消失在天際了。

納蘭夙玉擡眼淡淡的看着端木璟恒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天際,再也看不見的那一刻,她才輕輕地撐起身子,從那塊坐了一天一夜的石頭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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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的轉身,擡腳往着和端木璟恒的反方向踏出那一小步,但小小的一步邁出,卻就是一丈,兩步就是十丈,三步就是百丈,十步邁出之後,納蘭夙玉的身影就消失在這一片茫茫草原之中了。

在納蘭夙玉消失之後,端木璟恒又突然禦劍回頭了,他眼神黯淡的看着那塊大石頭,大石頭還是那塊大石頭,但是坐在石頭上的佳人卻不在了。

走到那塊大石頭前,輕輕地坐了上去,模仿着剛才納蘭夙玉的坐姿,低頭看着納蘭夙玉剛才觸碰過的草尖,良久之後,便幽幽的起了身。

用靈力将那塊大石頭以及納蘭夙玉曾經觸碰過的草,他全部都小心翼翼的從地上撥起,然後用具有收儲的玉盒子裝了進去,做完了這一切,端木璟恒這才重新踏上陌上劍,禦劍離去了。

此時眼前的分離,卻不是永遠的分離,他們不曾看見有一條紅線,卻依舊緊緊的捆在端木璟恒的左手的小尾指以及納蘭夙玉右手的小尾指,一條長長的紅線順着兩頭蔓延着。

與端木璟恒分開之後,納蘭夙玉用着身上微薄靈力,施出縮地成寸之術,直到用盡了靈力,她就慢慢的走,走到身上恢複靈力了,她這又繼續施出縮地成寸。

就這樣快快慢慢的趕路着,但是卻沒有半刻停歇下來,每每踏出一步,她的心裏就越發低沉,離家的距離越近,心裏就會更加難受。

走了足足五天五夜,納蘭家族的主城胧月城屹然就出現在納蘭夙玉的眼前,但在即将踏入城門前的一步,納蘭夙玉卻停下來了。珹珹

定眼看着似乎熟悉的胧月城,但她的心裏卻一片蒼涼,這城池依舊繁榮,但卻總是物事皆變,凡人又怎會有人能活得了八百年,就算城池街道上依舊有人賣在糖葫蘆串,但她聞到的糖葫蘆的味道和看見的小販,都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她無聲的驚恐地倒退了一步,眼眶泛紅的木然的看着胧月城中的任何一物一人,倒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徹底倒退出胧月城門的範圍之後,這才停了下來。

在她倒退的時候,胧月城門進進出出的人,用着疑惑地眼神看着,一個面容嬌美的白衣女子,滿臉淚水與驚慌失措的倒退着離開胧月城城門。

雙手顫擋着自己的臉頰,十指輕輕碰觸到了臉上的濕潤,納蘭夙玉才惶然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從她的眼睛裏湧了出來,不自不覺中她的淚水早已打濕了自己的衣襟。

八百年了,整整八百年了,她心裏直到剛才心裏還是存着微薄的僥幸的心理,可是直到她踏入那胧月城,看到了陌生中帶着熟悉的街道,她就再也騙不了自己了。

父母是合格的父母,但她卻絕對不是合格的女兒,永遠都是一個不孝的女兒。

本應承歡膝下的她,卻硬生生的拖延到整整八百年了,她心裏其實是明白的,她父親是金丹期,母親是築基期,金丹期壽元五百年,築基期壽元三百年。

也明白之前木玄越說的五百年前,也就是她離開後的三百年,納蘭敬洪受到家族急訊,如果她沒有猜測錯的話,那個急訊一定是她母親的噩耗。

猛的擡頭望着天空,泛着一雙淚眼朦胧的眼睛,喉嚨哽咽不止,這一刻納蘭夙玉的心裏是哀痛無比的,她在心裏自嘲的說:納蘭夙玉啊,納蘭夙玉啊,你就算修來再強大的修為,也依舊換不到父母皆在。

緩緩擡手扶按住着自己劇痛的額頭,納蘭夙玉狼狽的轉身就跑了,她知道此時自己就算回到了自己的家裏,也不可能看得到自己父母,而唯一能看得到地方,那就只有那個地方了。

心思大亂的納蘭夙玉,朝着那個方向快速跑着過去,就連跑到自己的鞋子全部掉落在地上了,她也全然不顧,潔白的雙足被滿是泥濘的黃泥沾染,一路上都可以見到兩個清晰的腳印。

頭發本來松散的發髻也散亂了,原本一個絕美的女子成了一個瘋瘋癫癫的瘋婆娘,裙角也是點點滴滴的泥污。

她将布滿灰塵的雙手趴在一扇破舊朱紅色的木門上,而木門的頭上也吊着一塊搖搖欲墜的木牌子,上面屹然寫着幾個脫離了金色染漆的大字:納蘭氏族墓園。

這墓園看起來已經良久沒有人來過,看起來廢棄很久了,但是只有納蘭夙玉心裏知道,這墓園在她離開之時,并不是這樣的,當日她測出金系單靈根之後的第二天,她的祖父便帶了她來到這裏和她逝世的曾祖母道喜。

如果這墓園也可以廢棄了,那個納蘭家族她回不回去都無所謂,她知道她親人可能都已經葬在這裏了,可惜的是,除了她,可能就沒有人再會記掂得住了。

微微一用力地推開這扇破舊的朱紅色大門,這扇大門“吱呀”一聲,門就開了,納蘭夙玉輕輕地擡腳踏入,輕輕的,輕輕的,因為她記住,她不想讓她的腳步聲驚擾了沉睡在墓地裏的親人。

進入之後,納蘭夙玉順着記憶中的印象,進入後就要對裏面的所有人鞠躬行禮,然後輕輕的擡腳先轉左邊,順着那條青石路,一直走,直到盡頭了就轉右邊的路,繞過那片竹林。

竹林過後,眼前屹然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立着一塊塊青石碑,上面也是一行又一行的小字,上面寫着一個有一個她熟悉的親人的名字。

曾曾祖母錢氏,曾曾祖父納蘭廷宣,曾祖母李氏,曾祖父納蘭瓴菉,這最後兩個青石碑上便是刻着她母親鐘氏,父親納蘭東卿。

這一行青石碑和墳墓都是一塵不染,看起來倒像是有人常常花心思來打掃和清理那墳前的雜草,看到這裏納蘭夙玉心裏才有一絲安慰。

但是這一絲安慰,并沒有長久停留。

在這些親人的面前,納蘭夙玉頓時淚流滿面,哭得像個孩子一樣,雙手趴在父母的青石碑前,跪伏不起。

用着嘶啞着的聲音,不論在心裏還是嘴裏不斷地喊着:“不孝女納蘭夙玉來給您們請安了。”

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喊到她徹底失聲了為止。

哭了很久,哭到眼睛都腫了起來,心身俱疲憊的她竟然哭着哭着,哭到昏厥了過去,待她再次醒來之時,天空屹然已經露出一抹昏黃色的斜陽。

頭昏腦脹的她,看了一眼那天空并不刺眼的斜陽,卻覺得格外刺眼,茫然擡手遮了一下,怎麽看那些周圍的事物總是有些模糊不清。

痛哭一場,納蘭夙玉感覺一直蒙在她心頭的那一塊灰色的布幕被揭開了,露出她傷痕累累的柔軟內心。

疲憊的她靠在自己父母的青石碑上,脆弱的将臉貼到那冰冷的石碑上,感覺到冰冰涼涼的觸感,卻依舊很快就令她眼淚又湧了上來。

在記憶中的父母,他們總是會用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頂,而她也總會享受的故意用自己的頭顱去蹭摸他們的掌心,然後父母就會慈祥的笑着寵溺的将她擁入懷裏。

她也會興奮的“咯咯”地笑個不停,聽着母親輕輕地哼唱着童謠:“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蘆葦高,蘆葦長,蘆葦笛聲多悠揚。牧童相和在遠方,令人牽挂爹和娘。”

清脆悅耳的童謠在納蘭夙玉記憶最深處,空餘時間的她,也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邊流着流一邊哼唱着:“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蘆葦高,蘆葦長,蘆葦笛聲多悠揚。牧童相和在遠方,令人牽挂爹和娘。”

作者有話要說:  輕松一刻:

端木璟恒:嘤嘤嘤,帶塊石頭,和一顆草回去當分手紀念。。。

納蘭夙玉:。。。你變态呀!!!

作者:我,我,我就是那條紅線,嘿嘿嘿。

童謠是:葦編五絕。

下面是完整版本: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

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

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裏捉迷藏。

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當年放牛郎。

蘆葦高,蘆葦長,隔山隔水遙相望。

蘆葦這邊是故鄉,蘆葦那邊是汪洋。

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邊編織忙。

編成卷入我行囊,伴我從此去遠航。

蘆葦高,蘆葦長,蘆葦笛聲多悠揚。

牧童相和在遠方,令人牽挂爹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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