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也不知道是誰規定的,互相喜歡的人一定要在平安夜在一起。

本國本來沒有這樣的習俗,然而年年歲歲的西風東漸,也逐步将聖誕的某些儀式傳入家家戶戶。當然,大家也就是湊個熱鬧居多。平安夜被搞成了情人節、購物街、逛吃逛吃節……總之,就熱鬧非凡,不過不行。要說平安夜一個人在家睡大覺,則會被認為是可憐蟲、社交棄兒。因此,無論是誰都忍不住要在平安夜出去熱鬧一番。

寒冬臘月的,街上熙熙攘攘,不絕如縷的人潮在華美絢爛的聖誕燈飾下湧動,也不失為一種別致的城市光景。

但無論街上走過、站着多少的人,他們在南憑崖看來都是灰色的,因此,一抹明亮的矢車菊藍便是尤其亮眼。就算是一百、一千的人紮堆站着,南憑崖也能像從暗灰色裏辨認明藍色一樣輕而易舉地把谷熏一眼認出。

在谷熏看來,南憑崖的存在亦是如此。

谷熏忽然想起了童話故事裏的灰姑娘。在王子的舞會上,佳麗如雲,華麗的裙裾猶如彩霞一樣綿延不斷,但只有一雙晶瑩淡雅的水晶鞋奪了他的眼球、引了他的追逐。

南憑崖的氣質就似那雙童話裏的水晶鞋。

谷熏微微歪了歪腦袋,覺得自己的比喻很奇怪:那我不是自比王子了?

轉眼間,南憑崖已走到谷熏的面前了。

南憑崖今天的打扮和平常很不一樣,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仿舊皮質夾克、純黑錐形褲,腰間系着一條棕色牛皮腰帶。腳上也不穿正經皮鞋了,而是蹬了一雙黑色啞光感的小牛皮樂福鞋。因為一身黑衣黑鞋,脖子上挂的那條火焰造型的項鏈尤其紮眼,火焰形狀的銀飾上鑲嵌着的寶石在燈火下閃爍着凜凜彩光。

谷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裝扮的南憑崖,平常的南憑崖不是穿着商務風的套裝,就是簡單地披着剪裁利落的長外套出現,要說項鏈這樣的配飾,南憑崖是從來不戴的。

更讓谷熏驚訝的是,今天南憑崖還背了個挎包。

不過,這不是谷熏背的那種皮包。南憑崖寬闊的肩上挎着一個軍旅風的帆布單肩包,看起來非常輕薄,線條硬朗,鼓鼓的,谷熏很好奇包裏放的是什麽。

但谷熏已經有些摸到了南憑崖的脾性,知道自己斷不可以直接提問包裏是什麽。故而,谷熏婉轉問道:“南總,怎麽還挎個包?重不重?”

“不重。”南憑崖說,“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下雨。怕你沒帶傘。”

谷熏臉龐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南總有心了。”說着,谷熏晃了晃自己肩上的挎包:“不過巧了,我也帶了傘。”說着這話的時候,谷熏還是有些疑惑:這個軍旅帆布包那麽大一個,光放傘也不可能塞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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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憑崖颔首。

谷熏又說:“南總今天的打扮和平常很不一樣。”

南憑崖今天确實是特意打扮過的。

但南憑崖不好意思承認,便不鹹不淡地微微颔首:“嗯。”

谷熏指着劇院入口,說:“我們進去吧。”

雖然谷熏之前問過了南憑崖是否對《天鵝湖》感興趣,南憑崖給出了模棱兩可的答案。谷熏便順勢指着劇院放着的宣傳冊,對南憑崖說:“你要不要先讀一下劇的介紹?”

南憑崖說:“不要。”

——這拒絕得還真是直接啊……果然是南總。

谷熏幹笑兩聲:“所以你是真的對《天鵝湖》感興趣嗎?”

“為什麽會有假?”南憑崖反問。

谷熏尴尬地說:“哦,我只是不知道南總喜歡音樂劇……”

“與其說《天鵝湖》是音樂劇,不如說它是舞劇——當然,它的音樂也是很重要的。”南憑崖說道,“在《天鵝湖》之前,芭蕾舞劇都不太重視音樂伴奏這一塊——直到柴可夫斯基通過《天鵝湖》的音樂創作而改變了這一現象。所以說,這部劇的魅力不僅僅在于劇的本身,更在于它劃時代的意義和深遠的影響力。”

聽着南憑崖對《天鵝湖》如此侃侃而談,谷熏十分羞愧:原來南總是真的懂啊!我還班門弄斧了,我可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還以為他是為了我才來呢……

南憑崖和谷熏走進了劇場,在視野非常好的座位上落座,欣賞這一場演出。

二人離開劇場的時候,夜色已濃,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瑩瑩潔白。

也許因為比較晚了,冷風吹來,谷熏受不住凍,不覺打了個寒顫。

南憑崖只說:“你今天穿太少了。”

“啊……出門的時候沒覺得這麽冷。”谷熏笑着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說實話,谷熏出門的時候就有預感自己穿得不夠暖和了。

但衆所周知,穿得暖和=不時髦+顯胖。

因此,谷熏選擇了要風度不要溫度。

這時候,南憑崖滑開了單肩包的拉鏈,從裏頭拿出了一頂紅色針織帽、一雙白色手套、一條白色間紅色的圍巾。谷熏十分驚訝,這才明白了南憑崖為什麽要背那麽大一個軍旅帆布包,原來包裏除了雨傘還塞了那麽多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谷熏的錯覺,南憑崖拿出這保暖三件套的時候,看起來竟有些害羞似的,耳廓透出很有聖誕氛圍的紅。

谷熏接過了針織圍巾,摸在手裏,暗暗吃驚:這圍巾好粗糙……诶,這是有個洞嗎?啊……這怎麽還有一個窟窿?是破了嗎?哦,不是破了,應該是織的時候錯了針。

谷熏仔細瞧着針織圍巾上的窟窿時,南憑崖變得更加緊張,耳朵更加紅了:“這個洞……”

谷熏擡眼看到了南憑崖的臉,一下子明白了什麽,心裏頓時像飛進了春天的蝴蝶似的,開了花,暖洋洋。

“這些洞很有設計感。”谷熏笑着說,“跟那些密密麻麻的圍巾都不一樣。我太喜歡了。”

南憑崖仿佛松了一口氣,才說:“你喜歡啊?那送給你吧。”

——語氣還是那種南憑崖慣有的不輕不重、不冷不熱。

谷熏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南憑崖。

南憑崖在谷熏面前從來都是像一株參天大樹似的,橫風橫雨都搖他不動,兀自在此,穩如磐石。倒是今天細看來,才發現南憑崖猶如一株水仙,看着清冷高傲,但其實枝葉修長而柔軟。

谷熏将圍巾繞到自己的脖子上,松松地纏了兩圈,笑眯眯地看着南憑崖,表情像是偷到了糖吃了似的。

南憑崖仍是悶悶的一個葫蘆似的,看不出喜怒,只說:“快把帽子、手套也戴上吧。你手指、耳朵都凍得發紅了。”

谷熏便又戴上了手套和帽子。

“這手套和帽子是哪兒買的?”谷熏一摸就知道手套和帽子是商場的高檔貨,針腳平整細密,質地軟糯親膚。

“不是買的,花這個錢做什麽?”南憑崖說,“從公司裏拿的。”

谷熏怔了怔:“南總還真是節儉。”

想起來,南憑崖平素就是如此的,吃公司的、用公司的、穿公司的、走公司的……到底還是那個死摳死摳、不肯花錢的主兒啊。

谷熏握了握頸上的圍巾:“那這條圍巾也是公司裏拿的麽?”

南憑崖別過臉,僵硬地說:“不是。”

“那……那是……?”谷熏眼裏帶着期待地看着南憑崖,“是怎麽來的?”

南憑崖想了想,把夾克的拉鏈往上拉,一直把領子都拉到立起來了,遮住了下半張臉,嘴巴悶在了皮夾克的高領裏,透出的聲音也是甕聲甕氣的:“……是我自己織的。”

真是讓人羞于啓齒的一句話。

如果讓南憑崖選的話,他寧願選擇說“我八歲還尿床”,也不肯講“我喜歡你所以給你織圍巾”。

他堂堂一個ALPHA……

谷熏雖然早就猜到了,但聽到南憑崖從嘴裏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還是十分吃驚的:“真的嗎?”

不過摸着圍巾上坑坑窪窪的窟窿,估計也錯不了。

DH集團雇傭的女工就算是用腳趾頭都織不出這樣粗糙的圍巾。

南憑崖僵硬地點了點頭,他始終認為織圍巾對于一個頂級ALPHA男而言是不太合适的。

谷熏心中一半是驚訝一半是喜悅:“真的啊?為什麽啊?”

南憑崖便說:“因為,排名第一位的聖誕禮物是親手織的圍巾——各項數據都支持這一結論……”

自從南憑崖挂了靈神鋒的電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找靈神鋒讨論“我的朋友”的感情問題。南憑崖只覺得這個靈神鋒也不太靠譜,作為一個營銷高手,南憑崖覺得沒道理自己不能把自己推銷出去。

于是,南憑崖像習慣那樣查閱了不少資料,主張“用數據說話”。

而網絡上的數據告訴他,比起昂貴精致的禮物,樸實無華的手織圍巾居然是最受男性喜愛的聖誕節禮品。而且,還有專家指出:送別的都可能出錯,但手織圍巾無論多麽失敗,都會被笑着接受。男人都很喜歡在聖誕節收到這樣的禮物呢!而且,幾乎不會給出差評!

“是嗎?男人都喜歡嗎?”南憑崖想了想,“據我所知,谷熏是男人……”

谷熏确實是男人,收到了這份禮物也是分外驚喜,甚至還說出了“這些窟窿很有藝術感”之類的鬼話。

南憑崖頓時信服了專家和數據的權威:果然,手織圍巾是零差評的人氣禮品!

谷熏興致也變得很高,笑容非常燦爛,可惜,這麽漂亮的笑容卻被寬松的圍巾遮住了一半。精巧的下巴和翹起的嘴唇藏在了繞了好幾圈的圍巾裏,然而,單單露出的那雙笑眼就已經足夠迷人了。

南憑崖覺得自己這個禮物選擇得太對了,雖然有些丢臉,但這和谷熏高興比起來,也不算什麽了。

谷熏瞧着南憑崖,忽然想起了妮姬塔那句“南總陷入戀愛……跟個傻子一樣”。

于是,谷熏笑得更燦爛了。

南憑崖也被這份情緒感染了似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路燈發出的光是橘黃色的,大約因為橘黃色是暖色,所以路燈照在二人的臉龐上也使得二人的笑容看起來分外溫暖。

天上忽然降雪,在燈光下,細碎的雪花散發着柔美的光華。在六角雪花飄落到谷熏的臉上之前,卻被南憑崖伸出手擋住了。

南憑崖把手攤開,擋在了谷熏的頭上,為他遮住了冰冷的落雪。

谷熏笑了:“用手擋什麽啊?你不是帶傘了嗎?”

“……”南憑崖一時語塞,低頭把雨傘拿出來撐起。

谷熏大起膽子來,把手握住了南憑崖的手。

南憑崖微微怔住了。

谷熏的手是戴着南憑崖剛送出去的羊毛手套的,因此,盡管握着手,卻沒有肌膚相貼那樣的觸感,反而不那麽讓人害羞了。

谷熏故作從容地說:“走吧,我帶你去一家咖啡廳。”

“嗯。”南憑崖點點頭,然後用力地握住了谷熏的手。

感受到南憑崖握着自己的力度,谷熏終于明白了,這一切并非自己自作多情。

話雖如此,但是這一切也夠讓谷熏看清形勢了:南憑崖是一個極為悶騷、高傲卻又詭異的純情的ALPHA男,如果自己要做個矜持的OMEGA,等南憑崖主動牽手、告白。那大概要等一百年左右吧。

人生苦短,他可不想浪費光陰。

谷熏想着:我好像終于明白了南總希望我做“善解人意的秘書”是什麽意思了。

谷熏牽着南憑崖來到了附近一家咖啡廳,因為是平安夜,算得上是人滿為患了。他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角落的一個位置坐下,二人縮在角落裏,各自點了一杯熱咖啡捧在手裏。

咖啡的熱氣蒸着谷熏的臉龐,谷熏的臉頰蕩出紅暈。

每次谷熏臉色微紅的時候,南憑崖心中都會默默發出“糟了,太可愛了”的感嘆。

南憑崖一邊感嘆,一邊低頭看着棕色的咖啡。

“哦,對了……”谷熏一邊攪動着咖啡,一邊說,“前些天,嵩斐梵來找我了。”

“嗯?”南憑崖擡起頭,表情如同一頭聽到草動風聲而豎起耳朵的大貓,“他找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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