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夏天來了。
嵩老死了。
死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
走的時候沒有痛苦。
一代企業家與世長辭,自然是能占據新聞篇幅的,也短暫地影響了DH集團的股價。但一切很快又歸于平靜,媒體很快報道旁的消息,DH集團仍在穩定的運行中,仿佛嵩老的存在其實并不要緊。
嵩家的豪宅裏的客廳鋪滿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嵩家的傭人要确認這白色永遠純潔,不會有任何污漬。白得發亮的地板中間卻放着一張黑得如墨水似的地毯——這是嵩斐梵挑選的。
這兒原本放着彩色的波斯地毯,嵩斐梵繼任家主後,便将地毯換了,說黑白更好看。
沒有人違逆他的意思。
地毯的正中央放着一張鴨卵青的實木茶幾,嵩斐梵、嵩峻宇和嵩淑善便圍坐在茶幾旁邊,一邊品茶一邊閑談。
嵩斐梵以商量的口吻說:“我們覺得,我們是不是應該盡早讓南憑崖出局?”
“出局?”嵩淑善和嵩峻宇面面相觑。
嵩斐梵說:“不錯!我們應該投票決議,将他逐出董事會。”
“以什麽原因?”嵩淑善怔了怔,“總不能毫無道理就把他解雇吧。”
“我已經想好了。”嵩斐梵淡淡說,“就以他分管的品牌盈利情況不佳為理由吧。”
這個理由大約是蓄謀已久了。嵩斐梵就任董事長之後,雷厲風行地收攏權力,不遺餘力地架空南憑崖這位“集團總裁”。目前南憑崖分管了幾個盈利狀況很差的品牌,工作中又處處受到阻礙,情況自然不佳。而南憑崖看起來也沒怎麽掙紮,反而懶散起來了,随便幾個劣勢品牌放在那兒一團糟。連趙莫為都忍不住勸南憑崖:“如果就這樣放着不管的話,恐怕熬不過第二季度!”
南憑崖笑了:“董事長自己不想自家的品牌盈利,我有什麽辦法?反正我是無所謂的,畢竟虧的也是他嵩家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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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莫為也是無語了。
但嵩斐梵對付南憑崖的手法确實有點“自損”的意味,南憑崖手底下這幾個品牌收益不佳,讓DH集團第一季度的財報不太好看。
相應的,第一季度的報告裏,南憑崖的KPI十分不理想。
“以KPI不達标的理由辭退他的總裁職務很正常吧!”嵩斐梵語氣輕松,“至于踢出董事局也是一并的事情。有勞兩位親人的幫忙了。”
嵩淑善沉吟半晌,微微一嘆,說:“南憑崖在DH也工作很久了,是有自己的派系的。不是說KPI不好就一定能辭退的。你的這個決定得獲得超過三分之二的董事同意才行。”
“對啊,”嵩峻宇拍着大腿,“這幾年,南憑崖也不是坐在那兒啥事不幹的!我聽說董事會裏有些人更寧願支持南憑崖!”
“這也就是為什麽父親把你們二人拉回董事會的原因。”嵩斐梵說,“我們是有人頭優勢的。”
嵩淑善和嵩峻宇臉色不善地對看一眼。
“我知道,你們和南憑崖從前有些交情,也不太喜歡我。”嵩斐梵自顧自地說,“但是,現在還是該以家族的利益為重吧!”
說着,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嵩斐梵站了起身:“我先接個電話。”說完,嵩斐梵便一派怡然地離開了客廳,只剩下嵩淑善和嵩峻宇坐在柔軟的範思哲新古典沙發上,半晌不語。
嵩峻宇到底年輕,先沉不住氣,問道:“姑姑,你看嵩斐梵是什麽意思啊?”
嵩淑善嘆氣:“他說要除掉南憑崖,但心裏卻未必是這麽想。畢竟,他心裏明白這不是一日之功。現下,他剛當了‘家主’,第一件事其實是想測試你和我的‘忠誠度’。”
“我們的忠誠度?”嵩峻宇一愣,想明白了便啐了一口,“老爸才剛過世呢!他就想着做我們的主了?”
“他自然就是要當家作主的。”嵩淑善蹙着一雙修得新月似的眉毛,“我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我們到底是嵩家人,這個時候是應該團結一致的。”
嵩峻宇卻冷笑:“姑姑,你還不明白我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嗎?他可不一定比南憑崖靠譜!”
嵩淑善舉起骨瓷茶杯,呷了一口大吉嶺紅茶,淡淡道:“你們這些經商的ALPHA男,本來就沒有一個靠譜的。”
嵩峻宇倒不反駁了,點頭說:“是啊!都不靠譜!”
嵩淑善沉吟道:“那你打算怎麽辦?聽嵩斐梵的嗎?”
嵩峻宇舒爽地笑了:“看心情吧!反正我手頭上有股份,我不樂意聽他的,他也拿我沒辦法。”
這時候,實木門被推開,嵩斐梵再次回來了。他臉上挂着恰如其分的淡漠笑容:“怎麽樣?考慮得怎樣?”
嵩峻宇翹着腿說:“哦,我想起來了,我剛好想買輛新車,手上卻缺了點現金。你先給我墊着呗!”
這話說得太直接了,不就是明擺着管嵩斐梵要錢嗎?
嵩斐梵給他錢,他就幫嵩斐梵投票。
看着嵩峻宇的神态,嵩斐梵立即明白了:嵩峻宇根本不考慮什麽“團結一致”。對于嵩峻宇這樣自私自利的人來說,個人利益永遠在家族利益之上。他眼見繼承家業無望,便只想着自己撈錢。
這樣的嵩峻宇是不可以信賴的。
畢竟,只要出價夠高就能買走嵩峻宇的靈魂。
而現在看來,資金更充裕的南憑崖比較有出高價的實力。
嵩斐梵抿了抿薄唇,微笑着看向嵩淑善:“您呢?”
嵩淑善淡淡一笑,說:“我是一個OMEGA女,什麽都不懂的。就聽你的吧。”
嵩峻宇笑了笑:“姑姑,你倒是挺柔順的啊。”
“我就是這樣的OMEGA。”嵩淑善笑了,眼尾的紋理變得更深,“如果只是投票這種簡單的事情的話,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但再難的我就幫不上忙了。”
嵩斐梵聽明白了:嵩淑善不想費勁兒辦事,雖然嘴上答應幫助嵩斐梵,但也未必對自己有多大的忠誠,充其量是暫時不想撕破臉罷了。
嵩斐梵總算确認了,眼前的這兩個親人都是指望不上的。嵩老真是病糊塗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突然心軟犯傻,以為臨終的一點善念可以感動冷酷的家人。他也不想想自己以前是怎麽對待親人的?怎麽可能因為他人之将死、就能收獲溫情?
真是愚蠢。
嵩斐梵的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日頭的太陽毒辣,曬得地上蒸騰似的,倒是DH大樓門外種着的大樹仍綠得盎然,散發着涼意。
DH大樓用的中央空調導致之內氣溫較低,穿短裙的女士們紛紛怕冷地披上了小毯子。但穿着西裝三件套的男士們則覺得溫度剛剛好。會議室的地板上鋪設着一水兒的白色拼貼瓷磚,牆壁、天花板也都是嵩斐梵所喜愛的白色,讓空調開猛的會議室內更有清涼感。會議室頂上懸挂着魚骨形狀的白色吊燈。全是白色的室內,那一張黑色的長條會議桌頓時變得非常醒目,細看之下,黑色實木的臺面布滿自然優雅的紋理,極富有美感。
董事們圍坐在這個黑白風格的會議室裏,目光齊刷刷地射向坐在主席座上的嵩斐梵。
将會議室改成現在這樣的黑白冷淡風格,是嵩斐梵的主意。
他現在是最大股東、集團董事長,他愛怎麽改就怎麽改,即便是要将會議室改成靈堂,估計也不會有人反對。
“現在我們來表決,”妮姬塔安然地說,“是否要罷免南憑崖集團總裁、董事的職位。”
座上的人都緊張起來——明明這是一早就決定好的事情,但他們的表情還是營造出了充滿懸念的氣氛。
但無論大家搞得多麽嚴肅,這一場表決還是毫無懸念的——畢竟,連南憑崖本人都沒有來臨現場。
大約在兩天前,南憑崖主動找了嵩斐梵,找他的目的十分簡單——“我要請年假。”
高管請長假這件事還是很少有的——集團上下都知道,南憑崖很少休假。他是個工作狂。不過,身居要職的人莫不如是。通常只有那些蝦兵蟹将才會在乎休假這種事情。在企業高管的世界裏沒有“下班”,更遑論“休假”。
南憑崖此刻來找董事長說要“休假”,無疑是一種自降身價的行為。
嵩斐梵看着南憑崖,臉露微笑:“不錯,你這幾年也很辛苦了,确實需要休息。不過,過兩天就要開董事會了,你确定不參加嗎?”
“不了。”南憑崖說,“我沒興趣參加這種無聊的會議。”
“那真的太可惜了。”嵩斐梵嘆惋,“我還想看看你到時候的表情。”
南憑崖冷笑:“我可沒空給你做表情。”頓了一頓,南憑崖又以略帶挑釁的語氣說:“我要和谷熏去旅游。”
“啧。”嵩斐梵口腔裏發出咂舌聲,“真讓人嫉妒。”
于是,在一片蟬鳴聲與空調機的運行聲中,董事們安安靜靜地進行了表決,毫不留情地罷免了南憑崖在DH集團的一切職務。
與此同時,南憑崖帶着谷熏、谷熏的父母到了酒店。
他們四人一起旅游,原因是為了慶祝谷熏母親的生日。谷熏的媽媽說想去溫泉酒店,一行人便來到此處。這兒是南憑崖挑選的,每人的房間都設有私人的露天溫泉——出于南憑崖的私心:他可不想谷熏在公共溫泉裏泡浴。
現在是夏天,算是溫泉的淡季。而這家旅社本來房間就很少,現在更是寂寥,好處則是能給客人以非常安靜的感覺。
對于南憑崖和谷熏而言,在鬧市待久了,能來這樣清靜的地方休息也不錯。
酒店裏的餐廳也是充滿古樸安寧的氣息,拉開木格門就能看到庭院的靜谧風景。餐廳內放置着日式榻榻米餐桌。谷熏的父母都不習慣跪坐,便随意地盤腿坐着。看到他們這樣,南憑崖和谷熏也不拘着了,照樣地盤腿坐着,悠閑地用着食物。
南憑崖低聲對谷熏說:“我被辭退了,你知道了吧?”
谷熏自然是知道的,心裏雖然有些擔憂,但看着南憑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便也跟着淡定起來,開玩笑說:“這也不賴!他辭退你還得賠你錢呢,你能拿到的經濟賠償金也夠一般人吃半輩子吧!”
“怎麽是半輩子?至少得三輩子吧。”南憑崖啜了一口清酒。
谷熏噗嗤一笑:“那你胃口不錯嘛……”
谷媽媽忽然出聲:“你們倆說什麽悄悄話呢?”
“沒、沒什麽……”谷熏連忙搖頭。
谷媽媽又說:“啊,是了,你們到底什麽時候結婚啊?”
谷熏差點一口嗆住,抿了抿嘴才勉強将酒咽下,才說:“怎麽突然這麽問?”
“怎麽突然了?你們不是以結婚為前提談戀愛嗎?”谷媽媽一臉正色地說,“這種話可不是說說而已的,總得有個規劃吧!”
谷熏搖搖頭,又說:“媽,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吧。”
谷媽媽卻揮了揮手,像擋蒼蠅似的,一臉不耐地說:“對啦!你倆怎麽不訂一間房啊?分開訂兩間,哪像準備結婚的人!”
“媽!”谷熏沒好氣地說,“你喝多了!”
谷熏的父親也覺得非常失禮,忙拉着妻子說:“我扶你回去睡覺吧,你真的喝多了。亂說話!”
“我說的很正常好嗎?”谷媽媽咕哝着,“既然都是要結婚的情侶,為什麽要訂兩間房?”
父親臉頰都紅了,也不知是羞憤還是因為喝了酒,滿口賠禮的就把妻子拖走了。
看着父母走了之後,谷熏也斂去了家長眼裏好孩子應有的羞澀,擡起眼眉,一臉驕氣地說:“我媽問你呢,為什麽要訂兩間房?”
“啊?”南憑崖無法回答。
半醉的谷熏臉頰酡紅,湊近着南憑崖的肩膀,細聲說:“嗳,我們今晚一起泡溫泉吧?”
谷熏此刻靠得近,南憑崖能聞得見谷熏身上的矢車菊氣味混雜着清酒的醇香,十分的柔和甜美。這讓南憑崖拿着雕花酒杯的手晃了晃,灑出了幾滴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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