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番外二 他們的後來1

再次見到陸晚俞是六年後的某個下雨天。

電影院旁邊的花店。

名叫“慕顏”。

偶然間路過那裏,到附近商場給姐姐買一件她必須要的東西。

買完東西出來雨勢驚人,便就在旁邊花店的屋檐下暫時避雨。

身後是許晏翻拍的偵探電影的巨幅海報,他近幾年事業發展如火,已經獲得國內外好幾個有分量的影帝獎項。

花店拐角後面就是星巴克,正想着是否要進去坐一坐,無意中扭頭,便看見那低頭在落地窗邊制作插花的男人。

二十二三歲,年輕,英俊。

他的父親本就是英俊高大的人。

再加之他身上那種後天培育的不染凡塵的幹淨脫俗氣質,乍見之下便很難讓人忘卻。

宋榮臻不懂插花藝術,雖然自己從小就是在宋家老宅那繁花似錦的院中長大的,家中父母傭人也大多極擅伺弄花朵,可他偏偏未曾因此培養出什麽浪漫的藝術細胞。

要說第一眼就認出那闊別了六年之久的男人,其實不盡然,更多的是被對方從容恬靜的姿态吸引住目光。

正好,店裏面的店員推開門走出來,熱情招呼,“先生,外面雨大,請進來避雨吧。”

在窗邊插花的男人擡起頭來。

手裏那束紅色大麗花在強烈的光影對比下展現出一種妖異的豔麗之感。

宋榮臻不确定對方是否有第一時間認出他,只是當他走進花店,在桌旁坐下來時,他并沒有停下來打招呼。

熱情的店員端來一杯熱水,笑着說,“店長在制做一單商業插花的訂單,等雨停了就要送過去,晚一點那邊就要用呢。”

宋榮臻點頭,向對方道謝。

水是溫熱的,沒什麽熱氣,宋榮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緊張還是被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好長一段時間都沒開口與那埋頭工作的人攀談。

距離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已經過去整整六年。

印象中瘦削絕望的男孩已經被面前清爽幹淨的青年代替。

桌面上的花材被不斷修剪按照順序插入一個巨大的花盆之中。主要花材是大麗花和朱頂紅。

窗外的雨沒有變小或者停止的意思。

樓上電影院的電影散場,陸陸續續有情侶或者三五友人一起撐着傘從店門前走過,偶爾一兩對情侶在門口擺放的散花花束邊駐足,店員微笑着為他們挑選一兩支新鮮且美麗的花朵。

因為熟練的緣故,只用了約半個小時就制作完成一盆商業插花。

小心仔細包裝好後,便和店員打招呼,要親自送過去。

店員看了看時間,道:“還早,現在雨這麽大,要不等小一些再過去呗,別在路上壓壞了。”

“沒事,都包裝好了。送過去後我還要去花市那邊定明天一早花車要用的新鮮玫瑰花。今天下雨,沒事的話你就早點下班。”陸晚俞把包好的插花往門外搬。

宋榮臻見包裝大得驚人,便放下手裏的東西起身搭把手。

對方似乎才注意到他,微笑着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店員幫忙推過來電動摩托,幫着把東西固定到車上。

“哎呀,先生您都淋濕了。”等陸晚俞開着車走了,店員才後知後覺地驚呼。

“啊,沒事,我馬上就回去,不礙事。”宋榮臻笑着拍掉身上的雨水。

“這怎麽好意思,您等一下,我到樓上去給您拿一件襯衣下來換,正好您和店長身材差不多。”

年輕的店員咋咋呼呼上樓去了,臨上去之前還說:“店長就住樓上,衣服您改天送回來就可以了。”

于是宋榮臻便沒拒絕。

店員拿下來更換的是白色棉質襯衣,熨燙得筆直,衣服上有着清爽的陽光味道。

到洗手間換下來後用小紙袋把濕衣服裝好,與店員道別,告知對方自己姓宋,改天會把衣服洗幹淨送過來。

“沒關系,我會跟店長說。”店員倒不擔心宋榮臻一去不返。

大約,是因着他那知性沉靜的氣度吧。

宋榮臻并沒有急着求證或者與對方相認,他想看看對方對他到底有幾分印象。

回去以後找私家偵探查了那家花店,兩年前才開起來的,店長之前據說在北方的某座城市生活。

花店收入不算高,勉強維持經營。

一名店長,一名店員,偶爾暑假和寒假或者周末會有周圍居民區的孩子來找短期工做。

第二次過去,是那個雨天後的第三天。

宋榮臻想盡量表現得從容,于是便多等了兩天才過去。

仍然是店員接待的。

兩人到今天才互相交換姓名。

姓柳。

柳肖。

應該是父母兩人的姓氏合并而成。

不過,宋榮臻看着面前彩色标簽紙上羞澀略帶拘謹的字體,在心裏冷漠的想,其實叫什麽都是無所謂的,不過是個不關緊要的人而已。

到的時候陸晚俞在為客人挑選鮮花。

一捧桔梗,一束滿天星,兩支百合,三支黃色玫瑰。

總覺得陸晚俞拿在手裏顯得格外好看。

那安靜的身影如置身花海之中,安然靜谧。

“您請坐下喝口水,我去接手店長的活。”

只有兩個人,花店地處商業地段,生意不算冷清,偶爾會有人手不足的狀況。

宋榮臻借口想跟店長打聲招呼,被柳肖留了下來。

速溶咖啡的香味伴随着店裏冷清的音樂沉浮。

陸晚俞把客人交給柳肖後,拍掉圍裙上散落的零星花瓣,微笑着走過來,“您好,宋先生,那天多謝您幫忙。”

宋榮臻淡定遞出手裏的名片,“陸晚俞,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陸晚俞怔了一下才低頭看名片,臉色微微變化後,擡頭時已将情緒掩飾好,“宋少爺,久違了。請問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

“這個,那天柳肖借給我的襯衣,已經洗幹淨,謝謝。”将裝着衣服的紙袋遞給陸晚俞,宋榮臻仔細觀察着他的神色,沒有看出什麽變化,既沒有欣喜也沒有懼怕,漠然冷靜。

陸晚俞伸手接過衣服,目光坦然落在他身上。

宋榮臻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低頭裝模作樣咳嗽一聲說,“另外麻煩幫我包一束花,送給家人的。”

“請問需要哪些花朵?”将袋子放在沙發上,陸晚俞側身将花店裏的花朵展示在宋榮臻面前,“這個時候,月季種類繁多,這些都是今天一早空運過來的,不知道宋先生是否需要?”

宋榮臻選了幾支芍藥,銀柳,和一束瑪格麗特雛菊。

陸晚俞選好後,另外加了一些噴雪花,之後交給柳肖包裝。

滿滿一懷花朵,香氣馥郁。

臨走前宋榮臻像是突然想起來說:“這幾天宋氏總部舉辦活動,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承包會場布置?”

陸晚俞微微搖頭,“我這裏店面太小,人手不夠,接不下來,宋少爺的心意我心領了。”

當天晚上,宋榮珂回家收到自家那兩巴掌拍不出一個響屁的弟弟送的花束,吓得晚上做噩夢,生生被吓醒,深更半夜闖進宋榮臻的房間抓着他追問突然送花有什麽目的。

宋榮臻沒好氣推開她,說恭喜她找到男朋友,被宋榮珂暴打一頓,說嘲笑她沒人要。

簡直冤枉!

和陸晚俞,沒有特別的理由,他們的人生和生活都不會有交集。

于是,第三次見面,是又一個兩天後的上午十點。

花店和商場開門的時間。

“哎呀,宋先生,您又來了啊。有什麽需要的嗎?”

柳肖如前兩次,用那充滿活力的聲音接待宋榮臻,年輕的臉上洋溢着熱情和活力。

宋榮臻裝腔作勢到店裏面轉了一圈,買了一盆石斛蘭,和一支玫瑰花。

半開的。

如羞澀的美人,欲說還羞。

“送給你。”玫瑰花轉了一個圈,再次送到柳肖面前。

“啊?!”柳肖驚喜之餘,很快便伸手接住,“謝謝宋先生。是專門買給我的嗎?”

少年還未完全變聲的聲音,稚嫩,青澀。

“你說呢?”宋榮臻微笑着反問,金絲邊眼鏡下,一雙眼睛知性而深邃,看得人渾身發熱。

柳肖紅着臉多看了他兩眼。

陸晚俞如同沒有知覺的一盆植物,安靜站在角落裏修剪花朵。

從那天開始,宋榮臻總會在每天上午十點花店開門時來買一支新鮮的玫瑰花。

玫瑰花也沒有拿走,都是直接送給柳肖。

陸晚俞從來不跟他打招呼,把他當透明人,每次來都是柳肖負責接待。

慢慢的,兩人熟悉起來。

只要宋榮臻想,周圍的人基本沒人能抵抗他的魅力,更何況,柳肖是一個剛剛高中畢業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十八歲孩子。

有錢人的世界是光怪陸離的,能讓人迷失方向。

柳肖和宋榮臻出去了兩三次,便開始注重起穿衣打扮來,總會在淘寶上看一些自己無法負擔的奢侈品。

陸晚俞偶爾會提醒他他的工資并不高,家中父母也是工薪階層,與宋榮臻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是,店長啊,那些有錢人吃的,穿的,真的是我以前見都沒見過的。你知道生蚝是分等級的嗎?知道哪裏的能買到世界上最頂級的魚子醬嗎?

還有宋先生會五門外語,英語,法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和拉丁語,你覺得拉丁語我們平時能用到嗎?”

“我這輩子靠自己肯定是發不了財的,能碰到宋先生這麽一個有錢人,估計一輩子也就這麽一次,而且,他還喜歡我呢!”

年輕而鮮活的生命體,青春而陽光,大約總是吸引人的吧。

陸晚俞不知道宋榮臻找上柳肖的原因,也不想知道,他只是無視他,無視這個莫名其妙再次出現在他生活中的男人。

花店的生意不忙,最近總是下雨,陸晚俞閑暇時并不愛刷手機,而是喜歡看着店外廣場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發呆,偶爾回想起少年時在那人身邊的平靜時光。

宋榮臻來接柳肖晚上去聽音樂會,帶了禮服過來給他換,柳肖興匆匆到樓上去換衣服,留下坐在落地窗邊的宋榮臻和坐在櫃臺裏面望着門外行人的陸晚俞。

雨勢很大,在地面上濺起白花花的水花,飛奔而過的人們腳上的各色鞋襪如同雨天裏跳動的音符,激越悠揚。

不知不覺,看得出了神,也就沒注意到那坐在窗邊的人何時走了過來,也沒注意到突然欺身吻過來的高大身影。

嘴角的溫熱讓陸晚俞突然回神,扭頭,正好落進宋榮臻深邃的眼眸之中。

鼻尖有男士香水浮動,淡而優雅,不同于店裏面濃郁的花香。

門外的雨聲越發清脆,嘀嗒——嘀嗒——,敲得人的心弦跟着顫動。

樓上突然傳來激動的腳步聲,宋榮臻從櫃臺前退開,陸晚俞若無其事低頭看賬本。

柳肖急沖沖從樓上下來,拿着換下來的衣服,“宋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們走吧。”

宋榮臻看了一眼手表,笑得溫文爾雅,“無妨,還早。”

“店長,我們走了,麻煩你一個人看店。”無憂無慮的少年燦爛微笑着對陸晚俞揮手。

陸晚俞對他露出笑容,“玩得開心。”

宋榮臻手虛攬着柳肖的腰,與他一同出門,臨上車時回頭看了一眼店裏面的人,仍舊低垂着頭,沒有将目光投注過來,一如這半個月來對他的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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