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影湖

伯夷頓住了步子，悠悠轉過身來，先前太過緊張。青瑤眼下才注意到伯夷綁發的緞子松了，那緞子沿着柔順的頭發滑落下來，漆黑如夜一般的雲發長及腰際。如同最上好的錦緞，随着轉身的動作。翩然展開了一陣。最終歸于平靜，華麗而服帖地覆于他的身後，伴着他雪白的衣衫。在月光的映襯之下，黑白分明。

他的面容就這般映在青瑤的眼中，那月光如同水一般地傾瀉下來。他這樣站在月色之下。好看得不似凡人。

青瑤就這般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映着他的面容，耳邊聽着的是他的聲音。“瑤兒。你要記住。為師既已收你為徒，那麽你修煉天賦如何。修為進境如何，都不重要。一日為我溫伯夷之徒，那便一世也是如此。”

青瑤聽着他這話，眼神中很是認真。不知道為何，伯夷只要說了“你要記住”的事情，她都絲毫不敢忘記，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去聽。

伯夷的聲音依舊如同天籁一般淡然說着，“不違背門規，不忤逆師長，不傷天害理，不誤入歧途，不與邪魔外道勾結，只要你不觸犯這些，那麽為師便不會惱你。”

不知為何，青瑤聽着他這話，鼻子都有些酸了，而自己根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正懊惱着自己這一下子收拾不住的情緒，眼睛就看到了地上那一方伯夷綁發的緞子，她蹲下撿了起來，甜甜地對伯夷笑道，“師尊，瑤兒給你綁發，好不好？”

伯夷似乎是有片刻的怔忪的，只是眼中那怔忪的神色一閃而逝，青瑤并沒有看到，他像是躊躇了片刻，沒有馬上答她，青瑤手中攥着那緞子，頭微微垂下去。

只是，身前的男子颀長的身形已經轉身過去，背對着他，長長的發如同柔順的流蘇一般垂于他的身後，他從來都是筆挺的脊背，微微地彎了身子，淺蹲下去。

青瑤原本的沮喪馬上就一掃而空，她束發的手藝是很好的，以前在家時，雲熙也總是讓她幫着束發的，小手輕輕地捋了伯夷的發絲，只覺得恐怕天下最好的料子，也抵不上這發絲的一半順滑柔軟，絲毫沒有油膩，她隔得很近，似乎隐約都能在鼻間嗅到他頭發上那淡淡的檀香和青竹混合的味道。

整理好頭發之後，輕輕将錦緞綁了上去，力道恰到好處，沒有扯痛或者扯斷伯夷哪怕一根頭發，并且綁得松緊适中，既沒有扯住頭皮的緊繃感，也不至于緞子從發上劃落下來。

伯夷背對着青瑤，只是唇邊卻稍許挑起了一個很輕微的弧度，自己這小徒兒，雖是貪吃了些，但這束發的手藝倒着實不錯。

在伯夷的眼中，自己的這個小徒弟，不過就是個孩子而已，就算她說過那段哪怕是伯夷都覺得難以磨滅的“人生八苦”，可是，她依舊只是個孩子而已，頂多，也就是個資質極佳極其聰慧的孩子罷了。

孩童心性，自然不至于因為入了仙門便被磨滅，犯些小錯也無可厚非。

只是，青瑤馬上就知道了，自己這個所謂的小錯，是多大的錯。

止雲嶺上的建築，雖也是深青色的琉璃磚瓦，卻是一番不同的風韻，因為地勢之高，所以常年雲霧缭繞，如同置身仙境一般，景色極其秀麗美好，不說千山雲頂，縱是放眼這世上，恐是也難挑出第二個這般景致的地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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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欄皆是雕了花的羊脂玉，階梯也均為平整的羊脂玉所鋪，玉中，羊脂玉乃是上品，止雲嶺上頭這手筆之大，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能這般将羊脂玉用作鋪階梯築圍欄的建築了。

嶺上平地之中，一座瓊樓玉宇乃為止雲嶺的正殿，圍着正殿還建了兩座偏殿和一座側殿。

偏殿和側殿皆未命名，只有正殿的中堂正門之上，懸挂着一塊羊脂玉的牌匾，上頭陰刻着兩個蒼勁的大字，乃是殿名——缈雲。

那蒼勁的字體和青瑤那日所得的玉牌上頭的字跡如出一轍，顯然是同出自伯夷手筆。

一道颀長的白色身影，牽着一個看上去有些肉滾滾的矮小身形，從後山的路上走了下來，從正殿門口走過，朝着側殿走去。

側殿位于右偏殿的後頭，這幾日，青瑤一直住在左偏殿裏，就只為了找廚房，到右偏殿來過一次，經過側殿的時候，只聞得側殿裏頭彌漫出來似乎是隐約的藥香，看着側殿正門口兩座大大的青銅爐鼎，便沒了進去的念頭，藥房和廚房，雖一字之差，卻截然不同。

只是眼下，伯夷卻将她領到了這裏來，走進這側殿裏頭，才發現這個側殿統共就這麽一間房間，所以這房間很大，但是看上去并不算空敞。

幾尊高大的爐鼎立于其中，好幾尊都有一人多高，而最大的那尊鼎，竟是有兩人之高，感覺上，離房頂都不差多少距離了。

而這側殿內的牆壁和房頂，也因為這幾尊爐鼎的緣故，被熏得有些昏黃。

爐鼎多是以珍貴少見的金屬鑄成，最大的那尊鼎，通身閃着紫金的光芒，而另一尊小一點的鼎，更是讓人咋舌，通體透明，顯然是以一整塊水晶雕琢而成，晶瑩剔透地可以将裏頭看得清清楚楚，一顆渾圓的丹藥已經成形，彈珠大小，朱紅的顏色，散發着光澤，一看就絕非凡品。

只是這幾尊爐鼎的爐門裏頭，似乎都沒有爐灰，一點爐灰都沒有，只是那爐火卻熊熊地燃着，到讓青瑤有些吃驚。

就在這個時候，從那尊紫金爐鼎的後頭，走出來一個紅發的少年郎，他容貌秀美，之所以是秀美，是因為他容貌雖生得極好，但五官輪廓都較為柔和，少了些男子該有的英氣，所以看上去給人以秀美的感覺。

他腳步有些匆匆，朝着伯夷師徒走來，青瑤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好奇地打量着青瑤。

這便是青瑤同影湖的第一次見面。

“尊上。”他的聲音有着少年郎才有的那種清亮，聽上去悅耳并不聒噪。

“湖，往後你便照料好瑤兒，她若是餓了，便取丹藥給她吃，她初入師門，我閉關期間，你顧着她，莫讓她闖禍，還有，後山潭裏頭的那魚，莫讓她再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