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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維從廁所回來時,看到孟桀和餘夏坐在一塊。他“嘿”了一聲,笑道:“你倆還真黏糊啊。”
餘夏擡起頭來,往邊上挪了挪。孟桀往後靠,單手扶在沙發靠背上,從張維的角度看來,就像是孟桀摟着餘夏。
他在他們對面坐下,點的菜都上來了,張維挑起一片牛肉下鍋。
孟桀沒吃多少,他睡眠不好,吃多了晚上積食就更加睡不着,于是便坐在角落裏,低着頭看手機,偶爾會擡頭,看到的都是餘夏在吃。
手機裏的東西沒餘夏好看,他幹脆把手機丢在一邊,撐着下巴歪頭打量着餘夏。
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個絕症病人的樣子。
孟桀這麽想着,就見餘夏突然站了起來。他揚起頭,聽到餘夏問:“衛生間是在外面嗎?”
張維剛才就去過,點了點頭,對餘夏說:“出門左拐就到了。”
“好,謝謝。”
餘夏快步往外走,到了店外幾乎是小跑,進到廁所推開隔間,剛進去,就對着馬桶都吐了出來,幾乎是把之前吃的都給吐了,胃裏一抽一抽的疼,吐到最後苦水在口腔裏彌漫。他用手抵着胃,幾近虛脫,精疲力竭地跪坐在地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裏的那股難受勁稍微好些,餘夏長吸一口氣,手撐着膝蓋,慢慢爬起來。
這兩天身體一直都很好,吃得下睡得早,都讓他差點以為自己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健康的人了。可總是不一樣的,他按下沖水,剛才吐出來的東西順着管道抽走。
餘夏眼眶一圈通紅,吸了吸鼻子,咽下那股鑽到鼻尖的酸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明明已經認命了,明明是只想着用最後的時間做一些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情,明明已經把自己的墓志銘都想好了,為什麽,為什麽還會不甘心。
他用力按着心口,額頭抵在門板上,無聲嗚咽着。
原來生命是在嘗過了絢爛,是在綻放後,才會更加舍不得。
他想站在昏暗嘈雜的舞臺上彈鍵盤,他想在深夜裏和孟桀他們一起吃火鍋,想和朋友坐綠皮火車去旅行,想登上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想去看看自己不曾見過的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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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很多很多很多沒有做過。
他現在才覺得自己的人生該是剛剛開始。
餘夏出去後,孟桀就重新拿起手機,手指劃着屏幕,心不在焉的樣子。張維問他怎麽不吃,孟桀把手機放在桌上,直接站了起來。
張維擡眼,拿着筷子的手抵在火鍋邊,“你去哪兒?”
“衛生間。”
“哎,你都沒吃,去什麽廁所?”
“看你吃,我看飽了。”孟桀瞥了他一眼,模糊的臉上依稀能看出被紅油浸潤的嘴唇。
商場是露天的,從店裏出去就覺得冷風灌到骨頭裏。孟桀剛在裏頭把羽絨服剛脫了,身上就穿了一件半袖。他走得很快,路過的人朝他投去視線,孟桀視若無睹。
衛生間門口是一塊窄長的鏡子,孟桀走到裏面,環顧一圈,而後走到隔門前,單手插在口袋裏,擡腳一間間踢過去。
幾聲“咣當”,無人的隔間,被推開的門板晃動,只剩下最後一扇。孟桀站定,擡起手輕輕推了推,沒有推動。
“餘夏。”
他發出聲音,門內沒有回應。孟桀不禁抿嘴,後退兩步,身體往上彈跳,腳抵在後面的牆壁上,整個人朝前,手扒住木板,只有幾秒,他翻身躍了上去。
孟桀的腳點地,低頭看着地上的人,氣息微亂。他彎腰,伸手撈起餘夏,餘夏無知無覺,像是死了一樣。孟桀不知為何,手微微發抖。
孟桀橫抱着餘夏跑進店裏,張維被吓了一跳,孟桀說:“拿上東西,去醫院。”
“這怎麽回事?剛人還好好的啊。”
張維立刻站了起來,嘴裏驚疑不定嚷嚷着。他去結了賬,抄上他們倆的東西,小跑跟在孟桀身後。
大冬夜,馬路上蕭條冷清,張維用手機叫了車,屏幕上顯示還有五分鐘。他的臉都皺在了一起,回頭去看孟桀,發現孟桀的外套竟然還在自己手裏,驚道:“小桀哥,你冷不冷啊,衣服快穿上。”
“蓋他身上。”孟桀垂眸,用眼神示意。
張維頓了頓,一陣冷風吹過,他自己先打了個哆嗦。
衣服攏在了餘夏身上,孟桀低頭看着懷裏的人,這個時候看,昏睡着,臉暈開白,唇色也都白了,呼吸很輕,仿佛下一秒就會斷了。
很難讓人不去擔心,孟桀抱緊了餘夏。
張維叫的車總算是來了,張維坐前面,孟桀抱着餘夏鑽到後座。他先張維對司機說道:“去醫院。”
張維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印象裏的孟桀好像總是一副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話很少,想要的東西也很少。
車在寂寥清淨的車道裏幾乎是暢通無阻,又因為餘夏的關系,孟桀不止一次讓司機開快一些。司機額面冒汗,車停在紅燈前時,從後視鏡偷偷看着坐在後面的人。
光影交織裏,是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燈影穿過玻璃落在男人的臉上,脖間的紋身像是開在暗處的花。
車在急診門口停下,孟桀推開門,抱着餘夏跑進大堂。
深夜的急診人還是很多,張維指着護士臺,“小桀哥,到那邊去看看。”
孟桀搖了搖頭,把餘下放在了長椅上,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張維不明所以,皺着眉看他,只聽到孟桀對着通了的電話說:“告訴餘先生,餘夏昏迷了,在中心醫院的急診。”
孟桀說完,便挂斷了電話,而後扭頭,目光對着張維,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別處,低聲道:“走吧,回去了。”
張維完完全全是在狀況外,訝然道:“回哪裏?餘夏呢?餘夏怎麽辦?”
孟桀低頭,目光很淡,“不用管他,會有人來的。”
“你……你怎麽回事,他不是你喜歡的人嗎?”
孟桀沒了耐性,推開張維的手,拔腿往外走。張維原地躊躇,看着椅子上的餘夏,又看向孟桀的背影,咬了咬牙,把自己的衣服也給脫了下來,一起蓋在了餘夏身上。
孟桀從醫院出去,鑽入冷得要死的夜,走進那刻骨的黑暗裏。
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是張維的。
張維牙齒打顫,哆嗦着問:“小桀哥,你和餘夏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把他一個人放在那裏,為什麽不去找醫生,你剛才給誰打電話的。”
孟桀一開始并不想理睬,可張維就有着一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要是沒這毅力,他也不可能一直跟在孟桀身後。
孟桀頓住,眉梢稍稍擡起,目光落在不遠處開進醫院的幾輛黑色轎車上。車在醫院大門前停下,許多人從車裏下來。
孟桀收回視線,鼻息在微末的光裏化成冷霧,有風吹來,冷意布滿全身,流進血管裏。
孟桀輕聲說:“他生病着,偷偷從醫院裏跑出來的,我顧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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