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畫地為牢
在因鐘靈事件離開清大之後,有近兩個月的時間,季明遠沒有睡過一個完整覺。時常從夢中驚醒,繼而徹夜不能眠。在心理學上,這種反應叫PTSD,特指個體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後,所導致的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中文全稱——創傷後應激障礙。
季明遠在确診這樣的病症之後,曾翻閱大量文獻書籍來自救,但最終還是在不斷閃現的夢魇面前敗下了陣,求助醫生,開始進行藥物治療。直到脫離那個環境,來到西大半年後,才有所好轉。自此,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從容應對這件事了,沒想到時隔兩年後輕微一個刺激,那張慌張感就又回來了。以至于,他差點兒失去了理智。
四月初的夜,還帶着一絲涼意,季明遠卻驟然出了一身冷汗。周身有種發麻感,他冷靜下來,看着許佳寧,聲音微啞地道歉:“抱歉,小許,我——”
“沒事。”
許佳寧及時截斷他的話,微微一笑,仰頭将藥送進嘴裏。繼而将空杯子扔進垃圾桶裏,向售貨員道謝後,率先走出了藥房。
季明遠輕抿了下唇,略微遲疑了兩步,才跟了上去。
林洛正坐在車裏跟韓揚語聊,見兩人回來了,連忙掐斷了信號。然而出乎意料的,許佳寧和季老師的臉色都不算太好看,林洛原本還想問問情況怎麽樣,一見這樣,只好把話咽回了嘴裏。
一路沉默着回到酒店,氣氛不能更糟糕。終于等車停穩了,林洛看看許佳寧,等着她下車。不想許佳寧卻看她一眼,說:“林洛,你先回去吧,我還有話跟季老師說。”
這話,讓季明遠和林洛同時一怔。前者很克制,才沒有回頭。而林洛,已經不感到驚訝了,只是為再一次被清場而郁悶。她們不是朋友嘛,有什麽話朋友也不能聽嘛?壓下心中的種種疑問,林洛向季明遠道了謝,先行下了車。
車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一陣靜寂後,季明遠問:“你想跟我說什麽?”
許佳寧擡頭:“可以去你房間說嗎?”
季明遠自後視鏡裏看了女孩兒一眼,很快又移開視線。
“最好在這裏說。”
“那我就不說了。”
季明遠:“……”這是,在跟他賭氣?
短暫沉默片刻,季明遠打開車門,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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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次來開會的人數衆多,季明遠的房間沒跟林城來的一行安排在一起,而是差了六個樓層。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樓層較高,這裏沒有多少人。
季明遠打開房門,先換了鞋,又拿了一雙幹淨的拖鞋,放在了許佳寧面前。許佳寧沒有動,在他直起身後,上前一步,默然不語地抱住了他的腰。
想要說出口的話被堵了回去,季明遠一愣,低下頭:“小許——”
“你別動,我就抱一會兒。”
季明遠失笑,這算什麽呢?他手放上許佳寧的肩頭,正要推開,胸處感覺到一陣濕熱感。起初還不真切,等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那是什麽。那是許佳寧的眼淚,她哭了!
季明遠還從沒見到她哭過,除了在老教授那裏知道的那一次她因為他走而傷心,他甚至連聽說過都不曾。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這個女孩兒內心有種極其柔韌的力量,沒有想到她會哭,而且這眼淚還是他招惹來的。
“許佳寧。”男人的喉間有些發緊,聲線也有些幹澀,“如果你因為我之前的舉動而感到被冒犯,我向你道歉。我絕非有意,我只是——”
季明遠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是啊,他該如何向一個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解釋,他錯把她當成鐘靈,反應過激了。他沒有壞心,但這份好意在任何一個女孩兒那裏,似乎都是那麽不可接受。因為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跟宮外孕有牽扯。
心中思緒翻湧,季明遠卻沒再說什麽,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這聲嘆息在黑暗的房間裏是那樣沉重,以至于打在許佳寧的心上,讓她慢慢地平複了下來。
“季老師,我沒有生氣。”黑暗中,女孩兒哭過的聲音泛着一層閃亮的水光,聲音也有些啞。
季明遠稍稍意外,隐在深處的臉,已然恢複了平靜。
“那你在哭什麽?”
“我只是心裏覺得難受,想發洩一下。”
季明遠:“……”這個理由……
季明遠已經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無奈了,安靜片刻,他倏忽勾了唇:“現在還難受麽?”
許佳寧搖了搖頭,抹了抹眼淚。
“那時間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這就開始趕人了?
許佳寧猶豫了下,問:“季老師,我可以在你這兒坐一會兒,喝杯茶麽?”
季明遠:“……”他說不可以有用?
因為正值生理期,季明遠沒給她倒茶,只是把酒店送過來的礦泉水加熱了下,倒給了她一杯。端過去的時候,許佳寧剛在沙發上坐下,正在打量這個房間的布置。
“季老師,您住的房間跟我們的好像不太一樣。”
按理說,一般出差都是豪華雙床房,極少單人單間。即便是有大床房,也不像季明遠這樣,還分裏外間的。
季明遠知道她純屬是好奇,而不是嫉妒他這特殊待遇,便說:“這是我自己訂的房。”
難怪了。院裏都傳季家在燕城頗有背景,觀季明遠平時吃穿住行也是很有品質的樣子,住這樣的房子,也理所當然。
似是又知道她在想什麽,季明遠及時補充了句:“沒多餘的房了,才訂了這一間。”
許佳寧:“……”
許佳寧哦了一聲,低頭喝水。
“季老師,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麽不接受我嗎?除去我們之前的關系。”
季明遠倒了杯冰水正要喝,聽到這樣一問,不禁擡起了頭。女孩兒的神情十分坦然,仿佛不是質問,而是單純的想知道這個答案。
季明遠放下水杯,沉默一息,忽而一笑:“那我也想問問你,是因為什麽喜歡我?”
雖然也許占不了上風,但他不能總被她牽着鼻子走。
“我不知道。”許佳寧輕聲回答,“只覺得喜歡,就喜歡了。确切地說,不僅僅止于喜歡。”
仿佛是怕他沒法接受,她的回答有所保留,沒有直言說是愛。季明遠只覺得她直白地有些發傻。
“許佳寧,我跟你只相處不到兩個月,不明白有什麽可值得你喜歡的。”
許佳寧很想脫口而出說你有,但話到嘴邊,幸好忍住了。
“那你說,需要相處多久,你才會覺得你值得被我喜歡?”女孩兒看着他,靜靜一笑,“季老師,你不會是這麽沒有自信的人。”
季明遠覺得這女孩兒聰明的簡直讓人拿她沒法,他不過是借着這個問題試探下她到底喜歡他多久,近而推算出她是何時認識他的。沒想到,就這麽被拆穿了。
“許佳寧。”男人難得感到有些頭疼,“如果你表現的稍微笨一點,我倒還能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
許佳寧有些費解了:“難道我表現的不像很喜歡你?”
許佳寧的表情是真的困惑,不像是裝的。季明遠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不想在跟她糾纏這個問題,但沒忍住,到底還是說了。
“你見過有哪個女孩兒是通過常常把一個男人怼到無話可說的方式來向他表達仰慕之情的?”
許佳寧:“……”
許佳寧一陣怔愣,終于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季明遠看在眼裏,覺得啼笑皆非,又隐隐有種“終于扳回一局”的暢快感。
“倒不如當個學生時聽話了。”喝了口水,男人丢出一句話。
許佳寧有些懊惱,聽到男人無意間說出的這句話,又有些澀然。
“那我也不會再給你當學生了。”
她悶聲說,很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季明遠聽了怔忪幾秒,意識到自己有些随意了,舉杯送到唇邊,掩飾般地說:“許佳寧,你要想清楚了,不要畫地為牢。”
許佳寧似立刻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頗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待回過味兒來,她笑一笑,說:“季老師,你放心,我想清楚了,很早就想清楚。”
很早,很早能有多早?
季明遠立刻就想問,但許佳寧已經放下水杯。
“今天太晚了,我就不打擾你了,季老師。”
說完,起身離開了,似是怕他再說什麽不中聽的話。
季明遠:“……”真是溜得比兔子還快。
仰頭又灌入一口冰水,凝望門口許久,季明遠嗤的笑了一聲。
許佳寧幾乎是一氣跑回房間的,把正在看小說的林洛吓了一跳。擋住快要飛奔過來的她,許佳寧及時躲進了衛生間。
正中,有一面鏡子,映出來她有些發紅的臉。許佳寧與鏡子裏的自己相望好久,呼吸才漸漸平穩下來。輕拍胸口,許佳寧走上前,打開了水龍頭。
因為來了例假,許佳寧這一晚的澡洗的有些慢,出來的時候林洛已經躺下了,見她過來,立馬就坐了起來,一臉八卦地看着她。
許佳寧決定先發制人。
“林洛,我今天挺累的,你有什麽問題改天再問,行嗎?”
林洛的興奮迅速凝固,一臉的不情願,但看着許佳寧小臉慘白,決定放過她。
“那你明早一定要跟我說!”
林洛看着她,得到保證後,才重新躺了回去,抱着一只枕頭,繼續看手機。
因為太累,許佳寧沒有過多收拾,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柔軟适中的床,很适合睡覺。但許佳寧卻沒有即刻就睡去,而是不斷地在回想今晚的一幕幕,回想在他懷裏時的感覺。
她沒有騙季明遠。她的眼淚并非因為生氣,而是心疼。在西大,很多人都覺得如季明遠這樣的人物,一定都是高不可攀外加漫不經心的。所以哪怕是主動跟他接近,也不奢望他屈尊降貴,來跟他們交心。正因為這個,他們并不懂季明遠。
許佳寧是知道的,他并非如此。雖然他生就了一副疏冷的面孔和性子,待人時卻很是真誠,不過分熱絡,也沒有莫名高人一等的優越感。他能讓每個人都感到受尊重,體會到有教養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也能讓每個人在受到不公和屈辱的時候,不會覺得孤立無援。
就是這樣美好的一個人,她卻不經意瞥見了他的脆弱,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惶惶不安。或許會有人不懂他,何至于因為一個跟自己無關的女孩兒的死就這樣狼狽。但許佳寧懂,正是因為他內心深藏着一種對萬物衆生的悲憫,所以才如此。他說她畫地為牢,實際真正沒放開的,是他呀。許佳寧是為這樣的他而流淚。
“真好,鐘靈。他和我一起記着你呢。”
許佳寧輕喃着,眼眶不自覺又紅了。真要用手去擦,手機突然響了,進來了一條微信消息。
——我來林城出差,方便的話見一面吧。莊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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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大家記得領下紅包哦,明天還是這個時候——晚8:00~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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