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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從陸長亭的腦子裏閃過, 再回想起來,陸長亭甚至莫名有種毛骨悚然的味道, 這人也着實太能掩藏自己了, 之前竟是滴水不漏,若非現在證據确鑿,這個人怕是還依舊做着他的賬房先生。
只是陸長亭想不明白, 好好的,為什麽偏要走上這樣的路?
不等陸長亭開口詢問,林老爺就已經當先道:“他為何在宅子裏動手腳,說來既讓人想要發笑,卻又覺得實在罪大惡極, 就為了這些,就因為他心裏頭那點龌龊欲.望, 便要害得衆人陪他一起下水!瞧瞧, 這一年以來,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惶惶不安,難以安眠?”林老爺咬牙切齒, 面上閃過了悲痛之色。
觀林老爺這般模樣,便可知曉他從前對土根應當是極為信任的。
林老爺頓了頓, 方才繼續往下道:“土根從前叫王志, 志氣的志,他苦讀幾年,想要考取功名, 最後卻未能中榜,回到家鄉後,便郁郁不得志,整日裏模樣頹喪,他家中人瞧不過眼,便将人送過來,令我那亡妻幫扶一二。因他讀過書,會算賬,亡妻便央求我留他做了賬房先生。”許是想到了亡故的妻子,林老爺的面色有些難看。他妻子這般待這個表兄,而土根卻又是如何待他們林家的?
“做了賬房之後,他将王志這個名字改回了幼年時的土根,後頭他又漸漸改了脾氣,一年比一年做得更好。”林老爺冷笑一聲,“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得到我夫妻二人的信任。”
“如今他卻說,正是林家這個香饽饽在他不得志的時候送了上來,他瞧着林家的富貴,心有不甘,恨不得将林家變為他所有,他幹賬房幹得越久,便越是瞧這林家不順眼……終于忍不住下了黑手。他買通他人,在慶壽寺出售給亡妻佛像,又去買了風水物回來,埋于菜地之中……”
林老爺激動得控訴着土根,“審問那日他說什麽,他竟然說等林家敗落他等了很久,最終忍不住自己動手了!當丫鬟死的那一日,他都是笑着的!他……他根本就是個瘋子!”林老爺激動得唾沫都飛了出來,幸而陸長亭站得并不近,這才避免了被糊一臉口水的局面。
陸長亭心底也不由嘆了一聲。
若真是如此,那這土根,哦不,王志,可不就是個瘋子嗎?
恐怕早從王志将自己的名字改回土根後開始,他的心理就開始失衡了。
林老爺急急地喘了兩口氣,而後道:“罷了不說此人了,殺那第一個丫鬟的兇手也找着了,是她的同屋,這丫鬟負責打掃佛堂,那個丫鬟便是負責每次給亡妻準備佛經、點香等等事宜。殺人原因也甚是可笑。”林老爺臉上湧現了嘲諷的笑容,“小公子可還記得那個最先見到屍體的小厮?”
陸長亭點頭表示知道。
“這兩個丫鬟都瞧上了那小厮,這便心底積了怨,後頭那個殺人的丫鬟怎麽也想不通,她總覺得死去的丫鬟就是個打掃佛堂的,就是個做粗活兒的,憑什麽還更得喜歡,一時心裏不痛快,于是那日死去的丫鬟打掃的佛堂的時候,這個丫鬟假意告了假,實際卻是殺人去了……因她經常進出佛堂,對佛堂極為熟悉,殺了人後,竟是極為輕巧地逃走了……”林老爺此時還露出了赧然的表情,若是當初他們沒有妄斷這就是鬼在作祟,或許早也就抓住兇手了,畢竟只要是人下的手,那就必然會有痕跡。
陸長亭嘆道:“這丫鬟可惜了。”
林老爺點頭,“我也與知縣說了,這丫鬟殺人,怕是因為受那陰煞的影響,只是瞧知縣的模樣,似乎并不大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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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個結果,陸長亭并不覺得意外,之前他和朱棣都在林家的時候,他便從那知縣的态度中瞧出來了,知縣對于什麽風水鬼神之論,都相當的嗤之以鼻。但正如林老爺說的這樣,可惜了那丫鬟,誰心底沒有欲.望癡念呢?只是她很不湊巧,欲.念被助長,再等她腦子裏的理智拴不住欲.望的時候,不可避免的就出事了。說來也着實是冤枉了些。
“此事便不提了……其他人的死,可有疑點?”陸長亭問。
“另外一個上吊的丫鬟,從前性子便有些木讷內向,後頭和人起了争執,一時想不開就去尋死了,那個和她争執的人,聽聞重查此事後,已經吓壞了。”
“争執?為了什麽?”
“不過是下人間攀比誰的月錢高罷了……”林老爺輕嘆一聲。
“那這人可被定罪了?”
“還不知曉呢,只是人給帶到衙門裏去了。”
那這人倒是也有些冤枉了,雖說言語能傷人,但不過是下人間攀比個月錢,便令她心底的絕望擴大,從而選擇了自殺,這着實賴不到那和她争執的人身上。除非是旁人惡意羞辱于她,那才需得負責任。
陸長亭腦子裏又閃過了那知縣的面孔,也不知道這知縣會如何決斷,陸長亭心底總有個不大好的預感。
“那令公子的事……”
“那毒也是土根下的。”林老爺長嘆一口氣,“他正是瞧下毒見效慢了些,但又不敢直接下手殺人,這才想了從風水入手害人命的陰毒法子。”
陸長亭腦子裏頓時浮現了四個大字,“喪心病狂”。也唯有這四個大字,才足以形容那土根了。
林老爺此時忍不住冷笑道:“他請小公子來,都只是為了讓小公子在束手無策之下,告知我宅子風水有異無法解決,還再狠狠刺激一下我,将這最後一根稻草壓上來!”請了無數人都沒法子,這最後再來一次打擊,說不準林老爺當真會想不開,再加上宅子裏對他心底負面情緒的助長,弄不好林老爺便也會自殺。畢竟在床底放米并沒能害到林老爺,那土根自然便要想別的法子來入手了。
“想一想自打我那兒子病了以後,我便守在他的隔壁,而那時土根還常常勸我,讓我回屋去休息,有他盯着是一樣的。那時我還心中感動不已,如今想來,……這!這白眼狼!那時候他怕只是見我不回屋子,于是急了才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林老爺激動過頭了,這會兒又忍不住喘了起來。
陸長亭不得不出言安撫他,“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其實陸長亭就是随手給灌了一碗雞湯,但是沒想到,這碗雞湯讓林老爺雙眼放起了光,甚至是直接将這句話給當做了座右銘一般的存在。
“小公子大智慧!”林老爺激動地道:“逝者已逝,也挽回不來了,我只希望我這兒子能早日好起來,其它的便無所求了……”
“不,眼下你還是有所求的。”陸長亭指了指腳下,“咱們得換個風水局。”
林老爺臉上取而代之的是喜悅,他激動地連連點頭,“是是!小公子說的是!”
一旁的下人見林老爺的情緒稍微平複些了,這才委婉地出聲道:“老爺,茶水和糕點,都端上來了。”
林老爺這才想起來,他竟然拉着陸長亭就站在花廳門口,唧唧歪歪說了這麽久。林老爺尴尬地躬腰請陸長亭往裏走,陸長亭并不生氣,畢竟這樣的事情得到了解決,林老爺會如此激動,也乃是人之常情。陸長亭跟着走進去坐下,慢慢喝着茶,口中道:“還要等一等計寶山,他會将風水物送過來。”
林老爺點着頭,“知道知道!我已經将錢付給計掌櫃了。”正是因為計寶山稱陸長亭一聲“小師父”,于是林老爺連帶着對那計寶山也客氣了不少。
陸長亭和林老爺聊了會兒他那兒子的事,也就是這個時候,陸長亭方才知曉林老爺大名林沖。這個還真是令人說不出的複雜啊,林老爺這模樣和豹子頭林沖可着實差得有些遠。林老爺見陸長亭神色怪異,還不知曉自己的名字是哪裏出了錯,他笑道:“小公子可是覺得我這名字與我不大相配?”
豈止是不大相配!
不過林老爺不知道林沖倒也實在正常不過,水浒傳由施耐庵寫于元末明初,這時候才剛是明初時候,水浒傳自然沒那樣快便到天下聞名的地步。
陸長亭此時搖頭道:“這名字與林老爺相配的。”
打過交道,陸長亭便也瞧出來這林老爺品性還算不錯,既然品性好,哪裏會配不上一個名字呢?名字是死的,這人可是活的。
林老爺笑道:“哈哈,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如此誇贊我。多謝小公子,多謝小公子給我留了個面子。”
陸長亭也不多言,他這會兒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之前請來的大夫如何說?”
林老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沒了,他嘆道:“還能怎麽說?開了藥又如何?那大夫說沒法子就是沒法子,現在就等着瞧天意了。我如今也只能盼着,何時再來個如小公子這般神通的人物了!”
這林老爺方才也與他細細說起了自己的兒子。林老爺的兒子名叫林辰,名字麽,來源于他出生在辰時,林老爺也是覺得自己沒甚文化,不敢亂起名,這才就着辰時起了名,但其中倒也算是寄托了林老爺和林夫人一片愛子之心。
林老爺說起這個兒子,面上帶着笑容,只是笑容裏難免夾雜點兒苦澀,“他長得更像是亡妻,長大後便生得很是英俊!後頭還讀了些書,不少人都誇他若是去考科舉,那定然能中榜的!”自豪過後,林老爺便覺得更為難以接受了,“原本他都成我的左膀右臂了,我就等着過幾年便将鋪子都交給他,自己和妻子歇息享福去……誰知曉,臨老了,反倒還出了這樣的事……”
也正是林老爺這席話讓陸長亭覺得有些觸動。
因而陸長亭也才想到了一個人。
“林老爺不如試一試去求慶壽寺的道衍主持。”
“道衍主持?”林老爺傻了眼,一度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然他怎麽會讓自己去求一個和尚呢?這道衍主持是厲害,但這也跟治他的兒子沒關系啊。
陸長亭記起來,道衍在做和尚之前是學醫的,最重要的是,他出自一個醫道世家啊!這般出身,比起旁的大夫來,應該是更為出色的。就算道衍無法,但只要林老爺心誠,總能求得道衍給出別的法子來,道衍應當還有認識的更為厲害的大夫。
“你若信我,便去求他試一試。”陸長亭說完,想到道衍不是個慈悲心懷的人,于是不由得又補上了一句:“他很難打動,你需要費些功夫。”
林老爺滿不在乎地道:“費些功夫算什麽?只要能求到道衍主持伸手,哪怕是讓我跪在道衍主持的外頭,我也是甘願的!”
陸長亭點頭,“那你便去試試吧。”
林老爺此時臉上已經是欣喜若狂了,他盯着陸長亭道:“只是不知我如何才能感謝小公子……總覺得錢財都不足以為報了!”林老爺一張圓臉上還挂着感動之色,看上去還有幾分好笑。
陸長亭沒想到林老爺這般信任自己,面上不自覺地帶出了點笑容。
好歹林老爺還能幫得上,安喜父子如今卻是音訊全無了。陸長亭斂下面上情緒,低頭繼續喝茶。
這時候下人來報,說是計寶山來了。
沒一會兒,計寶山便跟下人後頭進來了。計寶山朝着陸長亭拜道:“小師父。”他如今是一次叫得比一次更為稱誠懇了,只恨不得直接跪拜下面認陸長亭做師父才好。畢竟從前他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能賣出去風水物,如今卻不僅是攀上了燕王府,生意還順着就來了。再加上見識過了陸長亭的本事,計寶山能不對他佩服至極嗎?
“東西帶來了嗎?”
“來了來了。”計寶山忙将手中的箱子放了下去。
箱子打開,就見裏面放的全是木頭。
計寶山指着道:“這些木頭經過處理之後有個特別的名字,叫安神木。”
“安神木性沉靜,放置在宅中,可以逐漸消減之前陰煞所帶來的影響。”
“這、這就沒了?”林老爺疑惑地問道。
“嗯,沒了。”陸長亭道:“風水物貴在精而不是在多,有時候一件風水物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若是擺得雜亂了,反而容易惹出麻煩。”
林老爺點了點頭,一臉受教。
現在林家就是個窟窿,修補并非一時之事,補宅子的風水,也都是為了先消除陰煞對于人的影響,別的還要等消除之後再說。
林老爺當先帶路,帶着他們在宅子裏再走一走。等走到林老爺的居所外,陸長亭有些驚訝,“你将屋子封起來了?”
林老爺點頭,“這也不敢去住了……”
哪怕那碗米被取走了,哪怕這床也被撤走了,哪怕那個洞口都被堵上了,整個風水局都破了,但林老爺還是不敢去住,只要進入那個屋子,他就會想起那毛骨悚然的手段。
陸長亭怔了怔,随即就理解了林老爺的想法,畢竟大家都是普通人,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那麽多條命,自然倍加珍惜自己的性命安危,對于這樣潛意識裏認為能給自己帶來危害的地方,當然不會願意再接近。
“但是屋子不能封。”陸長亭道。
“為何?”林老爺傻眼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講究。
“從宅子建成開始,這裏的風水便成了一體,現在你封起屋子,便是将風水的一部分割裂出去了,這反倒破壞了宅子的本身。這很不利于之後風水局的布置,也不利于宅中氣運的恢複。”
林老爺咬了咬牙,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既然畏懼這裏,那就……“搬家吧。”陸長亭道。
之前風水局未破,搬不搬家也沒什麽差別,畢竟氣運已然受損,衆人也都受到了影響,而如今風水局破了,害人的玩意兒沒有了,兇手也被抓走了,若是林老爺不願再見到那屋子,不願見到這宅子裏曾經被動過手腳的地方,那就搬家便好,等到了新家,陸長亭再給他布個恢複氣運的風水局,那也是一樣的。
林老爺嘆了口氣,“此處我與家人住了不知多少年了。罷了,我便帶着我那兒子換個地方栖身吧。”
宅子并不貴重,貴重的只是這宅子裏熟悉的一草一木,和他們曾經留在宅子裏的回憶。
林老爺苦笑道:“日後憑吊亡妻,怕是都無從憑吊了。”不過感慨也只是一時,随後林老爺便收拾好了情緒,道:“今日勞煩小公子了,等過幾日搬了家,再勞煩小公子一番。”
陸長亭猶豫了一下,道:“你确定要搬了?”
“是啊,這裏被王志禍害得也瞧不見從前的模樣了,現在看着也只有傷心了。”林老爺像是在勸解自己一般地說道,“該走了,該走了!”
“那林老爺走後,将此處賣與我如何?”
“啊?”林老爺大驚失色,“這樣的宅子,那如何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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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