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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亭低聲問他:“現在說, 有還是沒有?”陸長亭的口吻很平淡,自然也就避免了旁人說他仗着燕王府的勢盛氣淩人。
男子額頭上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但他似乎并不想這麽快就打自己的臉, 所以閉緊了嘴,一句話也不說。
陸長亭也不在乎他現在開口不開口,因為反正到最後, 男子都是必然要開口的。
三子跟随在後面,指了指當鋪中間的頂上,道:“凡是在當鋪裏幹過的夥計,都知道掌櫃的很是看重這個地方,平日裏不許人多看一眼, 更不許人去打開瞧了。掌櫃的不在裏間睡覺的時候,做的最多的事, 便是屢屢朝那上頭望過去。”
周圍百姓嘩然:“做掌櫃的這樣輕松哦?那頂上沒有問題才怪咧……”
陸長亭點頭, 道:“打開。”
王府親兵上前,直接粗暴地拆除了外面的木蓋子,裏頭的東西,當然還沒能來得及變動, 因而那金蜘蛛、金蟾就這樣入了大衆的視線。
百姓們平日裏哪能見着這樣的金雕啊?那可都是金子做的啊!
陸長亭又指了指這個風水陣,問道:“如今再看這個, 可覺得怪異?做生意的在鋪子裏放金蟾, 那是極為常見的,并不令人驚奇。但你們誰見過将金蟾和蜘蛛放在一處,懸于空中的?這是要做什麽?你們再看, 蜘蛛身邊還有銀絲,這些銀絲又是作何用的?這可就不單單是擺個招財進寶的吉祥擺件了!這就是個借用來竊取他人財氣的風水陣!”
那男子張了張嘴,正想說,就憑這些,你怎麽就能斷定這當鋪掌櫃是借此竊取別人財氣呢?
此時三子也在陸長亭的示意下,開口了:“當鋪掌櫃日日都宿在鋪子裏,不肯離半步,別的事他也不做,不和人喝酒吃飯,也不與客人交談……而其它鋪子的掌櫃,則要比當鋪掌櫃忙碌多了,而他們的鋪子卻是垮的垮,勉強堅持着的,那都是生意慘淡……”
從三子這番話裏,百姓們已經從腦子裏勾勒出了,那當鋪掌櫃日日好吃懶做,只知道打罵夥計,而鋪子生意卻蒸蒸日上的詭異畫面。
百姓們中不缺乏仇富的人,只是平日裏他們根本顧不上思考這些,而這時候就不一樣了。這人好吃懶做,卻靠着謀奪別人財氣來發家,怎麽能令人不氣憤?雖說百姓們也知曉,自己家沒什麽財氣可供掠奪的,但另一面卻是更忍不住想,會不會若是沒有這個人,他們也該是發財的呢?這個掌櫃究竟偷了多少人的財氣呢?
百姓們一下子就變得義憤填膺了起來,口中忍不住怒喊道:“這樣的惡人!萬萬不能縱容!”
“是啊,得請知縣老爺處置了他!”
“老父母這等愛民如子,定然會為大家讨個公道的!”有人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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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就将這樁事的受害者的範圍擴大到了北平百姓的身上。
情緒是很容易被煽動的,衆人仿佛真的見到自己被伏志坑害了一般,臉上的怒色越來越濃。
一旁陰陽學的男子哪裏還敢出聲質疑陸長亭?畢竟現在出聲那可就不是在質疑陸長亭了,而是在違背百姓們的民意,他不是縣衙裏握有肥差的官吏,更不掌百姓們的生活種種,因而此時反倒是他不能輕易得罪了這些百姓。
男子此時後悔極了,早知道會是這樣的後果,在被派來查看的時候,他就應該更用心些的。可事實上,這世上當然沒有後悔藥可以吃。而這男子在縣衙裏,一直都被冷落在旁邊,誰人都能踩上一腳,那知縣更是對他沒什麽好臉色,男子留在縣衙,也就不過是得過且過,混個日子,說出去在縣衙當差也好歹有個好聽的名聲。
而今日,他卻是要當着這麽多百姓的面,将面子裏子都丢了。
這個少年着實太心狠了!
男子心底頓時升起了一股悲憤。
陸長亭倒是覺得這個程度也差不多了,他朝旁邊的王府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拔高聲音,沉穩有力地道:“還請百姓們莫要為這人憤怒,待到定罪以後,他自然會受懲處!”
“是啊是啊,現在證據都找到了,知縣老爺定然不會輕易饒了這人!”
百姓們的話若是傳到知縣耳中怕是要氣死了,只要他愛護名聲,便自然不會打破百姓這句話。
百姓們對于皇權的敬畏,可要比對知縣的敬畏深厚多了,此時王府親兵都開口說話了,百姓們自然收斂了些情緒。
見他們很快收住情緒,陸長亭倒是也松了一口氣。畢竟他的本意,只是想要打知縣的臉,以及壓着這陰陽學的人低頭,但情緒是最容易煽動起來的,若是一時控制不住,就可能在義憤填膺之下,鬧出點兒事來。
陸長亭轉回頭,指了指那頂上的蜘蛛:“你可知曉這是如何竊取財氣的?”
男子繃着臉,依舊沒臉開口。
陸長亭笑了笑:“蛛絲便是竊取財氣的關鍵,延伸向什麽地方,便能竊取誰家的財氣。我原本都想着,若是你不認這是風水陣,我便試一試,将這銀線蛛絲延伸到你的家中去,讓你親身體驗一番,那自然便能感受到,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這話當然是對男子說的,男子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心底頓時浮現了四個大字:喪心病狂。
陸長亭瞥見了他眼底的畏懼之色後,方才道:“怕什麽?我已經說了,是原本想着,但後頭覺得若是如此,我豈不是和那伏志行為一般了嗎?自然也就不會這樣做了。”
男子緩緩地送了一口氣。
錢財錢財,乃是人安身立命之本,若是沒了這個東西,那還怎麽活?活着還有意思嗎?男子這一刻方才不得不承認,那奪人財氣的行為,着實太缺德了!他光是想一想,自己的財氣會被人奪走,男子便覺得剜心一般的疼痛!
所以說,丢錢這個事兒,是最容易令人感同身受的。
也正因為此,百姓們才會如此激動。
話說到這裏,其實陸長亭差不多已經猜到男子情緒的轉變了,但他口中還是再問了一遍:“如何?如今你可看出來這裏的确有奪財風水陣,從而形成了氣煞了?”
那麽多百姓還瞧着他,而陸長亭那雙仿佛深不見底的眼眸也正望着他,男子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道:“我瞧出來了,你說得不錯,這裏的确是有奪財的風水陣,的确是有氣煞。”
見達成目的,陸長亭當然也不會吝啬笑容,當即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我們也可以前去向知縣交差了。”
朱棣冷冷地掃了一眼男子。
陸長亭雖說平日裏對着他笑的時候也不少了,但是此時見着陸長亭在外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笑起來,朱棣還是有種自己好不容易珍藏的,最後卻被別人瞧見了發現了其中瑰麗的苦澀滋味兒。
男子察覺到朱棣冰冷的目光後,打着哆嗦點了點頭,面色依舊微微發白。只是,這時候他并非苦于燕王的冰冷目光,而是因為……他雖愚笨,但那日在大堂之上,他也能瞧出來知縣和這少年的針鋒相對,現在再去禀報知縣,這少年沒錯,而是他出了錯,到時候知縣要如何收場?如何挽回臉面?那必然只有從他身上開刀了!
男子頓時再覺悲怆,他堅守了這麽多年的飯碗,最後還是要砸了嗎?
陸長亭令人蓋上木蓋子,将一切都恢複原狀,然後衆人撤出鋪子,朱棣下令封門,并派親兵在此把守,而後陸長亭和朱棣回到了馬車上。
陸長亭掀起車簾,還沖那陰陽學的男子招了招手:“還不快些上來?”
一想到來時的路,男子更覺人生無望了。
而百姓們見燕王等人将要離開,自然是紛紛站出來,目送他們的馬車離開,不吵不鬧。
畢竟今日他們眼福都飽足了!那壞人也要得到懲處了!陸公子也又一次在他們跟前證明了,陸公子的确是大有本事的!啊,多麽美好的一天啊!
馬車直接朝着縣衙過去了。
而陸長亭一反來時的冷漠,出聲問男子:“你入陰陽學之前應當是學過羅盤等物的吧?不然怎能入陰陽學?”
男子一怔,身上的壓力倒是奇跡地得到了緩解,他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陸長亭和他說話,轉移了他部分的注意力。
“是……是學過的。”男子遲疑着答道。
陸長亭疑惑出聲:“那為何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呢?”
男子也想問自己,那為何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呢?被人奚笑沒有本事,在縣衙裏,雖說是個官吏,但有時候卻連普通百姓都比不上,他也就抱着這麽個職位,整日聊以自.慰了。
想到多年前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學識還是極為紮實的,那時候和他一同入陰陽學的還有兩人,因他本事更好些,便蓋過了他們。但後頭,縣衙來了新的知縣,極為不待見陰陽學的人,那兩人受不住壓力,趁着還年輕,便早早地走了。而他大小是個官吏啊,何況陰陽學不管敗落與否,這個部門必須存在,因而也就必須留下一個人。
他從此就過上了,不得不留在陰陽學,卻日日沒事做,動辄看知縣臉色的生活。這樣的日子,一日一日,他竟然就這樣麻木地習慣了……于是就這麽到了這一日。
想一想從前的雄心壯志,男子以前還覺得這些都距離自己遠去了,但今日突然被心底深處翻出來,卻又讓他覺得,恍如昨日一般。
“你不甘心?”陸長亭突然出聲問,于是也就打斷了男子的思緒。
男子忙擺手道:“不不!今日我對陸公子很是服氣的。”燕王就在旁邊呢,他哪裏敢不甘心?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多年前你也曾懷揣陰陽學識和雄心壯志進入到縣衙的陰陽學,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卻變成這個模樣,你是不甘心嗎?”陸長亭的話句句如針一般,直直地紮入到了男子的心底。
男子勉強笑了笑,“你不甘心”四個字卻是在來回叩問他的心房。
眼看着馬車就快要到縣衙門口了,男子的臉色變幻數次,最終道:“是,我是不甘心……”為什麽他會堕落成這個樣子?被百姓所鄙夷呢?
陸長亭笑了笑:“我知道了,世間之人不甘心才好啊,若是事事都甘心,那便一輩子也只能被別人踩在腳下了。”
男子渾身一顫,像是陡然間被點化了一般,臉上的神色更是頻頻變換了起來。
陸長亭掀起車簾,“請。”
男子混混噩噩噩地走了下去。
而後才是陸長亭和朱棣跟着下了馬車。
這麽多年,男子早已習慣了泥地裏的生活,有誰會多注意他一眼?有誰會與他說這些?而這時候,男子卻有種眼前迷霧都被層層撥開來的滋味兒。他的心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不得不說,陸長亭在抓人心理上,還是有兩分本事的。
他不需要多麽舌燦蓮花,只要他猜到男子的心理,平淡普通的兩句話就會點醒男子。
男子漸漸從渾噩中醒過神來,跟着陸長亭一行人開始往縣衙裏走,而他們一進去,就見縣衙裏的人面露苦色。
男子忙問:“這是怎麽了?”
旁人搖頭道:“進去你就知道了。”
陸長亭和朱棣對視了一眼,朱棣眼底暈開了笑意,他當然知道這都是出自陸長亭的手,這會兒朱棣也慢半拍地感受到了陸長亭的維護。
兩人加快了腳步走進去,縣衙裏的人也趕緊快跑着進去,向知縣通報燕王來了!
縣衙裏頭确實還在鬧,而當知縣聽見說燕王帶着那個陸長亭來了,知縣的臉色頓時就更難看了。
但是等陸長亭和朱棣踏入大堂中的時候,知縣馬上便收拾好了臉上表情,還起身恭迎。
能隐忍,是這個知縣最大的長處。
就算暗地裏再如何針鋒相對,面子上,他卻是尊敬着燕王的,這樣才難以讓人挑出錯來。
知縣先行了禮,而後才回到了座位上。
這時候商人們紛紛朝着朱棣道:“求燕王殿下為小人們做主!”
知縣的臉色差點控制不住地黑了。
這樣明目張膽地無視他這個知縣……
朱棣掃了這些人一眼,道:“這些先與知縣說吧,本王旁觀便是,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件事要請知縣處理。”
“燕王請說。”知縣馬上道。其實他心底還有些疑惑,燕王竟然在這些商人的面前,維護了他的面子?
不過很快知縣就知道,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了。
“還是由陰陽學的人來說吧。”
原本還有些惶恐的男子,在對上知縣那張臉之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他清了清嗓子,頭一次發覺到自己的聲音是那樣的沉穩有力:“小人已經前去重新查探過了,那日是小人太過粗心,才忽略了鋪子裏種種不對勁之處。那鋪子确實有問題!羅盤放進去都會顯示異常!今日衆多百姓都親眼見證了,陸公子是如何發現那風水陣的。可見,那伏志,果真是在借這個風水陣來謀奪他人財氣!今日在場百姓莫不是義憤填膺……”
知縣并未發覺到男子身上的改變,因為男子越是往下說,他的臉色就實在繃不住的越是難看起來。
前日他還指責陸長亭不夠細致,事情未經定論便胡亂開口,現在豈不是重重抽在了他的臉上?
這人什麽時候變了口風?
知縣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正要以辦事不力的借口奪了他的官職,此時朱棣卻已經先道:“雖說你之前行事粗莽,險些将其有罪判為無罪,但既然你已經細心改過,并且大膽承認過錯,依本王來看,知錯能改都是好事,知縣不如饒過他這次。”
朱棣把寬容的好人都做了,知縣還能說什麽?
只能憋着氣,道:“你何德何能,能得燕王為你說話?你還不快多謝燕王!”
陸長亭看着這會兒知縣內傷,卻偏偏又說不出來的模樣,心底頓時泛起了笑意。
所以啊,這人是不能仗着權勢地位,便小瞧了那些小人物,甚至去虐待輕慢那些小人物。
今日他是地上一條蟲,焉知他明日不是天上一條龍呢?
不說個個小人物都能飛黃騰達逆襲了你,但俗話說蟻多也能咬死象,這些小人物惹急了也能咬死你的。
知縣當然不認為自己行事有錯。
陸長亭問他:“那如今知縣可該再給這伏志加一個罪名了?”
知縣道:“明日開堂再審,屆時再重新定罪。”
陸長亭滿意點頭。
知縣看見陸長亭臉上的表情,頓時覺得顏面大失。也不知外頭的市井小民又會如何議論他?
知縣氣得咬牙的時候呢,林家老爺又湊上來了。
“請知縣也說一說,我們之事該如何處置?”
知縣氣得肝疼,生硬冷硬地道:“就這般處置!那伏志都要定罪了?你們還欲如何?要鬧翻天嗎?”
“伏志總該用他的身家來賠償我們啊!”
“是啊是啊……”
“小人可因他吃了不少的苦……”
知縣面色沉下來,“此事不得再說,明日堂審時本知縣自有決斷!”
陸長亭不由看了看朱棣,
作者有話要說: 朱棣也看了看他,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
這知縣這般死捂着伏志的家産,是何用意呢?受害者索要賠償,那不是天經地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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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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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