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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沉淵端起還冒着熱氣的湯藥喝了一小口,嫌惡似的皺了皺眉:“這一次又換藥了?”
現下伺候在他身邊的是身形健壯的阿盧,他怔了怔,随後便點了點頭:“錢先生說,近來天氣漸冷,您還需要多加保重身體。”
蕭沉淵點了點頭,望着窗外仿佛想起了什麽:“往年這個時候,若是得閑,父皇就會帶着我一起去西山別院賞楓。遠遠望着,滿山楓葉紅似烈火,仿佛不落的晚霞。到了晚間當真是‘日暮秋煙起,蕭蕭楓樹林’......”他忽然頓住口,再一次無比清晰的認識到往事已矣,至少他是再也不能如少年時一般與人山間賽馬,彎弓射大雕。
阿盧的頭低得更低了,他不敢多說什麽,只是垂着手仿佛什麽也聽不到。
蕭沉淵适時的轉回話題:“宮裏的事都收尾了?”
阿盧點點頭:“都照您的吩咐,已經處理幹淨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您為什麽要把那個暗衛送到皇後手邊?要把這事的尾巴處理幹淨,屬下手頭多少也有許多辦法。”
蕭沉淵但笑不語,忽然說道:“我記得第一次見到敏瑤的時候仿佛也是九月裏。她是将門虎女,騎起馬來,英姿飒爽。”
敏瑤正是當今皇後的閨名,蕭沉淵輕輕喚來便如長兄一般毫無半點旖旎,平淡卻親切。他仿佛有些意味深長卻平平靜靜的:“既然當初是這個孩子讓杜雲微和皇兄走到一起,那麽,就讓這個孩子成為他們分道揚镳的第一個理由吧。”
阿盧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正準備把五皇子那邊傳來的消息彙報一遍,外面卻有暗衛輕輕的叩了叩門,輕輕的三下——意思就是王妃回來了,并且正往書房來。
蕭沉淵面色不變,眼裏面卻飛快掠過一絲什麽,就像是飛鳥的翅膀擦過湖面時劃出的一點波瀾。他垂眼看着自己面前只喝了一口的藥碗,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那些事晚上再說。”
阿盧垂首行了禮,半點也不耽擱的退了出去。
這個時候,宮裏的杜雲微已經醒來了。
這個世界上,也許有許多人會比一個母親要早知道一個孩子的離去,但是沒有一個人是能夠比一個母親更清晰的知道一個孩子的離去。
杜雲微面色蒼白的出奇,雙眸黑沉沉的,不見半點光色,恍惚的一如還沉浸在夢境之中。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依舊是個病美人,反倒因此更顯得了那病弱的楚楚來,惹人憐惜。
皇帝看得心中一痛,輕聲安慰道:“沒事的。你人沒事,便是好事。”他艱難的停頓了一下,語調更加輕了,“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
杜雲微搖搖頭,幾近凄涼的道:“怎麽會一樣呢。”她唇角笑意冰冷,整個人仿佛就是那被冰凍住了一樣,有一種死去的、驚世的、永恒的美麗,“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沉烨,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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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激動地握住皇帝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聲道:“他一直都很乖的呆在那裏,是我沒能保護住他。這是我們為人父母的過錯。”
皇帝的手抖了抖,依稀可以感受到那種血脈相連的痛楚,仿佛是被火焰燒到一樣,那種灼痛的感覺在心腑間蔓延,摧心裂肺。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心痛難耐。
殿中一時間靜了下來,就在這時,殿外忽然有人輕聲禀報道:“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皇帝神色微變,随即便低頭輕聲安慰杜雲微:“想來是說你的事。且聽一聽她都查到了什麽吧。”
杜雲微點點頭,垂下眼簾,咬了咬唇,重新躺回床上——這是默認的意思。
皇帝松開握着她的手,坐正了身子,開口道:“讓她進來吧。”
皇後李敏瑤看上去是個十分安靜守禮的人,她容貌端雅溫存,打扮上循規蹈矩——穿着朱紅色繡鳳舞的鳳袍,頭上梳了朝陽五鳳髻,頭上的鳳釵上鑲嵌着碩大的寶石,珍珠串成的流蘇垂落在面頰邊上,珠光影影倬倬。
“陛下。”她靜靜的行了禮,輕輕喚了一聲皇帝。
“行了,不必多禮。”皇帝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耐,随即便問道:“事情查的如何了?”
皇後會意的颔首,随即便認真的開口說道:“臣妾已經讓人把一應飲食器具都收起來檢查過一次了。經太醫辨認,那菊花茶裏面加的糖乃是被麝女丸的藥劑熏染過的。”她仿若無意的掃了一眼杜雲微蒼白中帶着刻毒的神色,接着說道,“臣妾又審訊了伺候的宮人,這才發現這次的糖罐中途被人換過,動手的是乾元宮小廚房伺候的宮女,與這宮女接頭的則是薛淑妃宮中的心腹。”
昭陽宮在飲食上一向管的嚴實,可誰會防範皇帝那邊送來的東西呢?況且,雖然皇帝本人飲食查的很嚴,但送出去的東西就未必也依舊如此之嚴。薛淑妃這次下手可算是另辟蹊徑,精巧的很。
皇帝氣得忍不住又摔了案上的茶盞:“那個毒婦!朕一片好心竟是白白被她給利用了。”他恨得咬牙,“榮國侯府教出這樣的女兒,是專門送進宮來謀害朕的嗎?”這話雖是遷怒之語,卻也透出要牽連問罪的意思。
薛淑妃正是榮國侯的嫡親胞妹,因為榮國侯少年時乃是皇帝的伴讀,兩人感情不錯,薛淑妃也算是頗有恩寵。
杜雲微此時卻默然的用手撐着坐起身來,一雙眼睛看着皇帝:“陛下,此事關系重大,絕非薛淑妃一人能夠辦到,請陛下讓妾再查一查。無論如何,妾定是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她聲音輕若棉絮,柔弱無力,隐隐聽着便有一絲凄惶之音,使人恨不得替她撫平眉間痛楚。
皇帝心中的怒火頓時化作不忍,他忍不住道:“你身子還未好,若是覺得還有禍首,讓皇後再去查便是了。”
杜雲微搖搖頭,只是定定的看着皇帝。
皇帝被那秋水似得剔透冷澈的眼睛看的心軟,正要應下,皇後卻忽然跪了下去:“陛下,臣妾有要事禀報。”
皇帝冷淡的掃了她一眼,默不作聲。
皇後卻依舊恭恭敬敬的跪在那裏:“陛下,此事事關重要,請陛下移步。”
皇帝撫慰似的替杜雲微拉了拉被子,目光如刀一般的剮過皇後的頭頂,冷着臉站起身領先往偏殿走去。這麽一瞬間的事,他待杜雲微是春天般的溫暖,待皇後卻是秋風掃落葉般的冷酷。
皇後重新站起身來,平靜的理了理袍角,跟了上去。入了偏殿,殿內只餘皇帝與她二人,她便又跪了下來:“陛下,此事不宜讓太子妃再查下去。”
皇帝不說話,負手站着,只是等着皇後的下文。
皇後輕聲道:“此事雖然出在糖上,但泡茶的宮人才是禍首。可是臣妾抓到人的時候她已經服毒自盡,臣妾看見,她的手臂上有飛鷹标志。”
皇家暗衛乃是特別訓練出來的,自幼起體內便含毒,臨死之際體表上就會有飛鷹一樣的标志浮出體外。
皇帝面色大變,上前幾步,抓住皇後的手把她拉了起來:“此言當真?”
皇後點了點頭:“事關重要,臣妾不敢欺瞞。那宮人的屍首臣妾也還留着,陛下大可派人查看。”她語調漸柔,輕聲道,“按理,皇家暗衛都由我大秦皇帝親掌。若是讓太子妃查下去,知道了這事,豈不是要誤會陛下。”
皇帝神色晦澀不明,口上卻道:“皇後所言極是。”
他心裏知道,那件事後,杜雲微肯定是知道宮廷暗衛不是掌控在自己手裏,不會有所誤會。可是,這樣一來就要牽扯到這暗衛的行為動機。他本人自然知道,此事怕是那夜的漏網之魚惹出來的,可是杜雲微卻不知道。
她若是順藤摸瓜的查到那夜的事,自己當初做的事就瞞不住了。
皇帝心中一凜,已有決斷。只是他素來城府深沉,面上半點不顯,語氣也是沉靜的:“行了,此事既然是薛淑妃所為,你也不必再管。太子妃那邊,朕會勸她接受事實的。”言下之意,此事就讓薛淑妃背黑鍋了。所幸榮國侯算是半廢了,薛淑妃也沒有什麽需要留情的必要了。
皇後垂首低低應了一聲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皇帝就是看不慣這張死人一般的臉,直接揮了揮手:“你出去吧。你既然坐在皇後的位置上,後宮的事也需要上些心。朕朝事繁雜,不想下了朝還要煩心。至于暗衛的事,你也不必管了,只要閉緊嘴巴便是。朕自有打算,若是讓別人知曉了什麽,朕唯你是問。”
“臣妾明白。”皇後安之若素的應了一句,從容的退了出去。
皇後身邊伺候的大宮女秋霜早就等在殿外,上前扶了扶皇後,因左右都是自己的人,便用只有兩人才聽到的聲音抱怨道:“娘娘何必如此勞心勞力,左右陛下都不會念您的好。”
皇後卻抿唇笑了笑:“那樣,豈不是辜負了把暗衛送到本宮眼前的幕後之人?”她輕而緩的說着話,語聲柔軟而動人,“這宮裏面,也只有本宮能把這一局圓上,把刺插到那兩人之間。無論是陛下還是昭陽宮那位,都是個多疑的人,誰也不相信。陛下此時因為暗衛的事情打算掩下這事,你猜昭陽宮那位會怎麽想?”
秋霜搖搖頭,老實道:“不知道。”
皇後唇角噙着一絲笑紋,看上去有幾分快意,如同飲酒縱情的酒徒,疏狂自在:“她自是會疑心到陛下身上,把事情全怪到陛下身上。”她用袖子掩住唇角,那繡着鳳凰的袖角紋路清晰精致,她仿佛有些喜不自勝,慢條斯理的說道,“也不知道本宮何日能夠看到這兩人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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