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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雲微獨自坐在那裏想着蕭沉曜的事情,卻不知道皇帝正從殿外進來。因為皇帝攔着宮人不讓傳報,所以一進內殿的門就看見了美人對鏡而坐的側影。

此時杜雲微已經卸去一頭釵環,披散着一頭烏黑的長發,獨自一人如同入定一般的坐在梳妝臺前,秀眉輕輕蹙起,反倒平添了一分的人氣。一邊的梳妝匣旁擺了一個剔透的水晶瓶子,插着一晨間皇帝親自剪來的臘梅,幽幽暗香脈脈波動,而她水紅色的長裙拖曳在地上,便像是又一朵嫣紅的梅花無意間綻開。

這樣的夜裏看到這樣的杜雲微,皇帝的心也忍不住軟了軟。他悄然的擡眼望去,正好可以從梳妝臺上的鏡子裏看見杜雲微那幾可入畫的絕色眉目和不可掩飾的倦怠之色。那個跪在那邊的女官見了皇帝,便十分乖順安靜的行禮退下。

他輕手輕腳地走上前,親昵而溫柔地撫着杜雲微的肩頭,貼在她耳邊輕聲道:“這又是怎麽了?”他認真想了想,只以為杜雲微是在為柔妃的事情生氣,語聲柔柔的,“上次不是和你說過了,我剛登基不久,位置也不曾坐穩,若無子嗣,總是不妥的。你且忍一忍,若實在不高興,等孩子生下來再去母留子便是了。”

杜雲微轉身看着明熙帝,燈光下的臉龐蒼白如紙,唯有一雙黑眸黑得宛若深潭一般,深不見底。她連眉梢都不動,只是冷靜地一字一句地問道:“難不成沒了那些女人,你的皇位便坐不穩嗎?”她唇角勾唇一絲冷笑的意味,面上卻是豁出去了的絕豔之色,“蕭沉烨,你不過是不夠愛我罷了。我為了你,已然一無所有,你便不能全心待我嗎?”

因為記及蕭沉曜,杜雲微的心情本就不好,皇帝湊上來,她自然是沒有半句好話。

殿內燒着地龍,很是溫暖卻讓人的肌膚帶上了點緊繃的幹渴,就像是弓上的弦,拉得緊繃繃。燭臺上的碩大蠟燭本還在寂靜地燃燒着,忽地爆開了一朵燈花,中心的火焰劇烈晃動了一下,随着那灼灼的燭火,摻雜在蠟燭裏面的沉香屑的味道熱烈而濃厚,像是忽而湧起的潮水一般撲面而來。幾乎讓人面上發燙,難以呼吸。

被這樣當面質問,皇帝的臉上不可避免的帶了一點惱怒,他低頭看着杜雲微,神色微微帶了點冷意,語氣也淡了下去:“有些話,你和我大約是永遠都講不清楚的。夜深了,還是早些歇息吧。朕還有事,先回去了。”也不等杜雲微的回應,他擡腳大步走了出去。外邊守着的宮女太監早早便驚惶地跪了一地。

若是放在平常,不過是杜雲微和皇帝又一場尋常的争執罷了。這一日的杜雲微心間一動卻出人意料的叫住了皇帝:“等一等......”

皇帝本就是堵着一股氣,此時被喚住了,心軟了一半卻還是冷着聲不去看她道:“又有何事?”

杜雲微已然冷靜下來,她緩緩站了起來,一邊往皇帝身邊走一邊說道:“馬上就要到萬壽節了,陛下就準備讓錦親王一直呆在郊外行宮裏面嗎?陛下就這麽放心?”說到後面,她的語氣裏已經帶了一點譏嘲的意味,唇角弧線雖然依舊美麗卻顯得冰冷而刻薄。

皇帝本來還想聽一聽杜雲微服輸的話,沒想到她卻說起這個,只得冷着聲反問道:“這又有什麽不放心的?”他看了眼杜雲微,笑了笑,帶着一種冷淡的意味,“皇弟身子弱,不耐京中苦寒,在行宮裏養一養也是好的。”

杜雲微靜靜的對上皇帝的眼睛,半點也不退讓的說道:“只是這時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如今諸王和陛下沖突即将要起,他卻避開去了郊外行宮,這舉動難免要叫人起疑。陛下且認真想一想:若是陛下和諸王兩敗俱傷,陛下膝下又無皇子,兄終弟及又何嘗不可?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戴罪之身,能夠活着已經算是開恩了,這樣一來,錦親王怕是衆望所歸。”

皇帝被杜雲微說得悚然一驚,認真想想果真如此——哪怕蕭沉淵身子再弱、再沒野心,可是這種情況下,他卻有許多旁人沒有的優勢。哪怕是那幫大臣,估計也想要換一個如蕭沉淵這般好掌控的君上。他心裏已有幾分想法,嘴上卻不肯認:“皇弟性情溫敦,是你想得多了。”

杜雲微低頭笑了一聲,笑聲柔軟猶如玉珠滾落一般動聽。她恰好走到了皇帝身邊,伸手挽住人,柔聲說道:“性情溫敦?我依稀記得昔日裏有人也是這般評價陛下您的。”

這話說得隐晦,但是卻比前面一百句話都要容易打動皇帝的心,可算是一下子就說到了皇帝心裏面。似皇帝這般的人從來都是由己度人,認真想想,昔日裏自己能裝出那樣一副樣子,蕭沉淵又如何不能?皇帝本人不過是被先帝稍稍冷遇心裏便百般不甘,蕭沉淵卻是從小就被送去了雲州,哪怕是病重得起不了床了先帝都不曾說過半句話。以己度人,蕭沉淵怎麽可能會甘心?會不怨恨?

杜雲微只是稍稍擡眼就知道皇帝這是聽進去了。她低着頭抿唇笑了笑,再接再厲的道:“我知道陛下是兄弟情深,對着這唯一剩下來的弟弟十分憐惜。可是,這種時候,還是讓錦親王回京的好。”她擡起眼一動不動的看着皇帝,刻意在“唯一”這兩個字上咬了重音。

皇帝心中一凜,已然明白杜雲微言下之意——無論如何,他畢竟還未有皇子,若是他出了事,蕭沉淵作為一個出身毫無污點、履歷清白的弟弟自然是有繼承權的。這樣的人,不管有沒有野心,自然是應該防範于未然的控制好了才是。

“朕明日就拟旨讓他回京。”皇帝點了點頭,立刻就下了決定。

杜雲微摟着皇帝的手臂,小幅度的晃了晃,美目波光盈盈道:“還是陛下聖明。”

皇帝執着杜雲微的手,頗有些感動:“這些話,也就只有你會和朕說......”他忍不住升起了一點兒的感嘆,說道,“高處不勝寒,這九五之尊從來都是稱孤道寡,朕有你相伴,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杜雲微聞言淡淡一笑,緩緩然的将頭埋到了皇帝的懷裏,小聲道:“也晚了,你今晚留下來吧.......”她咬了咬唇,看上去含羞帶怯,全無适才的冷淡,“我一個人,總是有些冷。”

皇帝面上的笑意越發溫柔,摟着她往裏走。

在皇帝不曾看到的地方,杜雲微唇上的笑容卻漸漸的冷了下去,她睜着大大的黑眸看着窗外的明月,心中靜靜的想着自己的事:無論蕭沉淵是不是蕭沉曜,她都要再見一見才好。

到了第二日,皇帝果然拟旨召錦親王蕭沉淵入京。蕭沉淵在行宮裏領了旨意,轉頭和易雪歌嘆氣道:“倒是半點閑時都沒有,便是到了行宮也不讓人安寧。”雖是嘆氣,他面上卻依舊沒有半點煩惱的樣子。

易雪歌瞥了他一眼:“得了吧,還不如說一切都在你的計劃裏。”她黛眉秀美纖長,明眸裏波光潋滟,更顯得顧盼之間神采動人,“你敢說你沒有故意誤導杜雲微,然後借着她讓自己‘無辜’的被召回京?這種時候,你願意呆在行宮才怪呢!”

蕭沉淵轉頭去看易雪歌,漫不經心的笑道:“夫人真是越來越聰明了。”他一邊說着話,一邊厚着臉皮去牽易雪歌的手。

“呵呵......”作為被蕭沉淵騙過許多次的人,易雪歌十分冷靜的回了他一個白眼,咬牙切齒的把自己的手拉回來,語調裏帶着刻意的溫柔說道,“真是謝謝誇獎。”

眼見着自己順毛不成反而把兔子逗得炸毛,蕭沉淵立馬扯開話題:“聖旨上說是要今日啓程。你有什麽要帶的嗎?不如去收拾一下?”

易雪歌認真想了想,難得出門一趟,若是不正經泡一下溫泉簡直是太浪費了。所以她便接口道:“我先去泡一泡溫泉,你要不休息一下。等會兒吃過午膳後我們再啓程吧。”

蕭沉淵一副标準好丈夫的模樣:“都聽夫人的。”

易雪歌本來轉身就要走了,此時卻忽而有些猶豫:“回京之後,你打算怎麽辦?”她其實是想問蕭沉淵打算如何報複皇帝和杜雲微,話到了嘴邊卻還是改了。

蕭沉淵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眉目都沉了沉,但很快就緩和了神色:“夫人以為我要做什麽?”

易雪歌認真的回看他:“你想要怎麽做自然是随你。他們也的确需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她的眸光清亮一如晨光落下,溫柔明媚,就照在人心上,“但是,你做之前定要好好想一想,他們是否值得你違背自己的原則,這樣去做。”

蕭沉淵靜靜的看着易雪歌,好一會兒才合上眼,緩緩道:“聖人說‘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我雖不是聖人,也做不到以直報怨,但也不會卑劣到讓自己和他們站在同一水平。只不過,是讓他們自食其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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