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血虧

那人身穿赤陶色窄袖衫,身形魁梧,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銅塊般結實的臂肌來,生着一圈黑黝黝的絡腮胡,五官分明,眼神格外亮堂。輕輕松松将沈月檀提在手裏,如同只是提着只兔子,湊近了打量他。

沈月檀不敢輕舉妄動,只同樣圓睜了雙眼同那人面面相觑,連眨眼睛都不敢。

那人抽抽嘴角,分明看似要笑出來了,卻突然變了臉,露出滿臉猙獰兇狠的神色,怒道:“膽子不小,連爺爺我也敢撞!”

沈月檀被拽着領子懸在半空,衣領勒進了脖子裏,他抓着衣領,艱難擠出了聲音道:“我、我、小子我走路冒失,不小心沖撞了大哥,請大哥大人大量,饒我這次……”

那大漢卻又哼了一聲道:“饒了你?我這上好的紫竹絲織袍,你說撞就撞,說饒就饒,爺爺我就這般任你欺負不成?”

四周漸漸圍上了人,一面作壁上觀,一面竊竊私語,卻無一人敢上前來勸阻解圍。

沈月檀聽着那大漢胡攪蠻纏時便心知不妙,偷眼打量。

他這次眼尖,一眼就見到他衣襟上繡着三團火焰圖樣構成的紋章,這正是離難宗的标記。他忙又道:“這位大哥,莫非是離難宗的前輩?我姓沈,師父受離難宗宗主所托才上了飛舟……”

豈料那大漢反倒大笑起來,嗤道:“飛舟上全是我離難宗的客人,豈能厚此薄彼?只是爺爺我今天偏不放過你!”

沈月檀暗中嘆息,他當真是流年不利,任意撞個人也能撞出天大的麻煩來,此人只怕有點來頭,是以周圍人一味坐視這人無理取鬧,竟無一人敢開口……

他正尋思要如何脫身,一個清朗端正的聲線卻自身後響了起來:“久仰離難宗夏祯左護法襟懷坦蕩,英雄蓋世,是持大法、悟大道的磊落之人,卻不知這樣一個才及總角的小孩,如何得罪了夏左護法,竟惹得閣下于衆目睽睽之下也非要為難他不可?”

這話說得不疾不徐、字字清晰,仿佛根根打磨得晶瑩剔透的冰針緩緩升騰半空,若是惹得對方着惱,下一瞬就要劈頭蓋臉紮下來一般。

夏祯被刺得老臉一紅,到底撐不下去,只得松了手将沈月檀放下來,色厲內荏吼道:“這次饒了你,若再惹到爺爺頭上,爺爺錘穿你胸口!”說完氣哼哼推開人群走得不見蹤影。

沈月檀頸項上一松,忙整了整衣領,這才轉過身去。

那位開口救助的青年有一頭隐隐泛藍的長發,如冰絲般順服,一直垂到足踝。約莫二十出頭模樣,容貌也仿佛石雕一般,不帶半絲平常人應有的神色,一雙眼眸顏色淺淡如雪地映藍光,一身長衫也是少有的月白色——除了鐵城犁宗的弟子,尋常人是極少穿這個色的。搭配在這青年身上,卻再協調不過,幹幹淨淨、清清潔潔,仿佛天人界的神佛降臨于世。

他左手抓着腰間的佩劍,露出纏繞手腕的一串白砗磲念珠,顆顆都是瑩潤潔白,唯獨一顆殷紅如血,全身上下就這點紅色,是以分外奪目。周圍人卻俱都帶着欽羨、敬畏的眼神,自覺同他分開半尺,竟不敢靠近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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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檀雖然未曾見過此人,只看那串念珠便認了出來,他已久仰其大名,此人正是鐵城犁宗年青一代最出色的天才弟子,有五個脈輪道種的葉鳳持。

他忙上前,兩手合十行禮道:“在下沈月檀,是問道宗煉香居的制香弟子。多謝這位師兄援手,不知師兄怎麽稱呼……”

話音未落,不知周圍誰冷冷哼了一聲,嗤笑道:“這就想巴結上貴人,算盤打得不錯。”

沈月檀略略皺眉,他到底也做了十八年衆星拱月的天之驕子,如今同葉鳳持也不過想要道聲謝,如何就成了趨炎附勢的行徑了?

葉鳳持卻充耳不聞,只略略颔首,仍是冷冰冰道:“我姓葉,名上鳳下持。舉手之勞,無足挂齒,不必放在心上。”說完便轉過身去,身後人群自動分開兩列,為他讓出道來。

沈月檀望着那人背影漸漸走遠,若有所思摸了摸下颌,這人架子仿佛比沈雁州那厮還要大,不知兩人遇上了是什麽景象?少不得要鬥得雞飛狗跳、日月無光。

他這邊想得有趣,忍不住笑起來,走廊盡頭卻早有人黑了臉,笑得比怒面金剛還恐怖十分:“夏祯,你幹的好事。”

夏祯早駭得躲在程空背後,魁梧身軀如雞仔般瑟瑟發抖,嗚咽道:“我、我不過聽說佛牌是那小子拿去了,想要試探試探……”

沈雁州仍是滿面猙獰笑容,一字字問道:“你想試探他,還是試探我?”

夏祯眨巴眼睛,愈發可憐巴巴從程空袖子底下往上偷看沈雁州,“我裝個恃強淩弱的惡霸,雁州再去英雄救美,豈不是皆大歡喜?誰知道半路殺出個葉鳳持來……”

程空拽着後衣領将他自身後拽了出來,面不改色道:“兩位的糾紛,在下不奉陪了。眼看飛舟就要穿過應龍雲巢,我這就去提前做準備。”

沈雁州卻道:“且慢,應龍雲巢散布于北域雲層之中,數量有數萬之多,漂移到了何處、就給當地居民帶來危害,索性今日我離難宗就做件好事,為民除害。”

程空便停步問道:“宗主有何妙計?”

沈雁州道:“如今內亂平定、魔獸蟄伏,反正閑着無事,就派夏左護法前去清剿雲巢。”

夏祯立馬站直了,結結巴巴道:“什、什麽?我一個人,要清剿到何年何月!”

沈雁州慢悠悠道:“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百年。水滴石穿、繩鋸木斷,總有清剿完的一日。那明王幡正可借此機會多多祭練,對你有益無害。”

夏祯不敢再糾纏沈雁州,轉手拉着程空的衣袖當手帕,一把鼻涕一把淚,嗷嗷地哭叫起來:“程空、程空,我要被沈魔頭折磨死了!天天打小蟲煩也煩死了,他還強詞奪理說是為我好!嗚嗚嗚程空你要為小弟做主啊!不然小錘錘捶你胸口!”

程空淡然拽回了衣袖,對沈雁州行禮道:“謹遵宗主吩咐,這就安排人手,協助夏左護法清剿雲巢。”說完施施然轉身往船尾處走去。

夏祯知道大勢已去,面如死灰跟着走了。走時猶不甘心,一步三回頭地張望,沈雁州只笑吟吟同他擺手作別,如此心狠手辣、全不念半點兄弟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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