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hapter26

葉翎推開腰上的手,“玄洲,我沒時間同你鬧。”

不慌不忙在梨花木椅上坐下,玄洲慢悠悠地拿起手邊釉色茶杯,細品一口,挑眉道,“你覺得,我在和你胡鬧?”

十年不曾見面,葉翎絕不相玄洲對他有深厚感情;相比之下,他甚至更傾向于玄洲想利用自己在玄青宗的地位,作為與大皇子争奪王位的籌碼。

司堯還在一旁站着,面露怒色,再一口回絕必定引來更大的争吵;可距景曦堕魔只剩半月,如果自己真的護不住,任人将他帶走,那所有事情就都不受控了。

當務之急是将人穩下來,安然挨過餘下半個月後,再處理玄洲和暗衛的事。

“婚姻大事并非兒戲,我需要一個月時間考慮。”葉翎心中盤算,字字斟酌道。

玄洲用手撐着腦袋,桃花眼輕眨,“你是在和我講條件?”

“否則婚約直接作廢,”葉翎冷冷道,“你知道,沒人能替我做決定。”

“吃軟不吃硬,我喜歡,”玄洲輕拍兩下手掌,臉上笑意更甚,“我答應你便是,不過,阿幽會跟着你。”

“萬一我未過門的媳婦和哪個野男人跑了,就不好了。”

這回葉翎總算是點了頭。

“那我便靜等佳音,”話語一頓,男人笑容依舊,只是眼中閃過一絲涼意,“但若我找到其他證據,小葉也得乖乖将人交出來。”

話畢魅影一閃,玉杯落地,座椅上的男人消失不見。

屋內僅剩葉翎和一言不發的司堯,安靜的可怕。

平心而論,司堯對他确實處處慣着,即便是怒火中燒,方才也沒對他說一句重話。

念及此處,葉翎不由得有些愧疚,倒了杯熱茶,硬着頭皮遞上前,“......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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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話音剛落便見司堯緊皺的眉眼松動,斜了葉翎一眼,冷聲道,“你也知道自己胡鬧,心軟護短也要有個限度。”

“二哥總這樣說,那日擂臺比試二哥又何嘗沒護短?”葉翎心平氣和道,“若今日衆矢之的是雲錫,二哥也會毫不猶豫地将他推出去嗎?”

司堯聞言雙眸一沉,神色有些動容,終是無可奈何心地嘆一口氣,“罷了,天色不早了,去喊景曦用膳吧,好歹也奪得魁首,一同慶祝一下。”

擡眸張望一眼,見門口沒有等候的小厮,葉翎便知道景曦還沒回來;同司堯将天機閣機緣一事說清後,葉翎将人送出院子,轉身回了偏廳。

空無一人的偏廳內,有張足以坐上十數人的紅木圓桌,絲綢錦緞的祥雲餐布上擺滿了各式精美的菜肴,甜的鹹的葷的素的,應有盡有。

這桌精心準備的佳肴,是葉翎早就吩咐人去準備的,就是想犒勞葉翎與餘憐這幾日的辛苦;而現在餘憐先行告退、景曦不知所蹤,這些菜便只能生生放着,任由其由熱變涼,在清冷月光下仿佛鍍了層柔和銀光。

賞心悅目,卻也難以下咽。

按理說,過了這麽長時間,景曦應當早已從天機閣回來,但他并沒前來請安,葉翎又不好總派人去追問他的行蹤,略一思量,最終就此作罷。

留着一桌毫發無損的飯菜,葉翎喝了杯溫茶,吩咐門外小厮收拾幹淨,起身穿過長廊,走過景色宜人的前院,離開小院來到一處僻靜的湖邊。

沿着湖邊一路前行,湖面波光粼粼,中央有成對的灰鴨徐徐游過;沿岸種了一排柳樹,纖細枝條伴着晚風左右搖擺,很是好看。

突然,葉翎像是發現什麽似的,放慢腳步。

青年坐在一棵柳樹旁,背靠樹幹,修長筆直的一條腿随意伸展,左手搭在另一條腿上,手中握着青白色酒壺,腳邊更是撒散滾落一地。

對他人前來毫不知情,青年晃晃手中酒壺,放到耳邊聽了聽,然後随手丢在腳邊,喉中滾出一聲沙啞的低吼。

眉心一皺,背影和聲線太過熟悉,葉翎上前幾步,看見歪在樹旁的黑劍,終于出聲,“......景曦?”

大晚上的不回去,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做什麽?

青年身形一頓,整個人僵直在原地,低垂雙眸,烏黑細長的睫毛輕顫,脖頸通紅,後頸有一塊明顯的凸起。

一身的頹靡氣息。

聽見聲音,景曦用力甩甩腦袋擡起頭,費力地眯着眼睛看人,好一會兒才辨認出來,“師、師尊......?”

“你不是去天機閣尋機緣了嗎?怎麽在這裏?”青年身形不穩,酒氣濃郁到刺鼻,葉翎想伸手扶他,“還喝成這樣?”

景曦側身躲開,搖搖晃晃站起身,扶着樹幹穩住身子,看着葉翎自嘲一笑,“師尊,有人告訴我,曾經對我很好的人,不要我了。”

他的雙頰通紅,一雙黑眸沉沉盯着葉翎,目光沉靜而犀利。

以為景曦知道司堯同意探視他記憶一事,葉翎不好評判,最後只有一句,“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誰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身不由己......”景曦喃喃重複着,眼中最後一絲光點消散,“好一個身不由己。”

晚風吹動眼前碎發,青年在葉翎持續的注視下偏頭望向湖面,許久後突然開口,“只想安安靜靜地活着,原來也這樣難。”

沙啞的低喃随風消散,幾步外的葉翎并沒聽清;正想開口詢問時,只聽遠遠幾道爆炸聲響起,天邊突然亮起七色煙火,絢爛了整座夜空。

伴着身後一陣歡呼聲,幾名玄青宗弟子從遠處假山一窩蜂的跑出來,将兩人圍在中央,一齊大聲喊道,

“恭喜景曦奪得大會魁首!”

雲錫從人群中走來,嘴裏叼着根柳條,包着紗布的手錘了景曦一拳,“你小子是不是以為我們把你忘了,才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

青年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還是笑了笑,拍了下雲錫肩膀,“謝謝。”

“景師兄還沒吃飯呢吧,我們還帶了雞腿和牛肉,大夥兒一起吃啊!”

“別廢話趕緊端上來,還有那誰!狗哥,前兩天咋倆埋土裏那酒呢,趕緊拿出來喝一口!”

“來了——”被人喚做“阿狗”的弟子樂呵呵地跑出去,回來才發現站在一旁的葉翎,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霜月仙尊。”

葉翎應了一聲,方才那些人從假山中沖出來慶賀時,他就默默退到一邊旁觀;這些弟子最多不過二十二,他若一直在這兒待着,他們反而放不開。

“無妨,你們吃吧,”葉翎笑了笑,揮手讓人過去,“告訴景曦一聲,我先回去了。”

既然暗衛的事已經壓下來了,不管景曦心裏作何想法,今晚先讓他好好休息,過兩日再說也不遲。

葉翎轉過身,快速消失在青年的視線中。

自那日起,也不知玄洲用了什麽樣的說辭,暗衛一事竟真如他所承諾,再無人提起。

同樣不了了之的,是仙門大會尋機緣這一環節;往年都是鑼鼓喧天的一番慶祝,今年卻是第一名獨自前往、第二名重傷未醒的開端,餘下的三四五名也只能随意挑了個時間,自行前往。

不僅是各大門派,就連玄青宗衆人,都是各忙各的。

雲錫整日圍在司堯身邊轉,餘憐在機緣中得了一味珍貴藥材,悶在房中研究;景曦更是難見人影,除了第二日生闖星岚卧房被人趕出來罵了一頓,不是獨自劃船去湖中央,便是躺在房頂上看天。

兩日過後,玄青宗一衆人也準備班師回俯,第三日一早就在門前備好馬車,少做整頓便動身出發。

回程的路仿佛總比來時要短,衆弟子又一心想回去報喜,一行人只花了一日半的時間便到了玄青宗的山門前。

分別時,司堯看着葉翎蒼白的臉,出聲關懷道,“小翎,你這兩日臉色不好,待會兒讓餘憐給你看看。”

葉翎在馬車上昏睡一路,飯也沒吃幾口,腦袋昏沉地點點頭,随意敷衍道好。

這幾日他精神不濟,睡不醒似的總是困倦,可偏偏覺少夢多,閉眼就能夢到自己在水簾洞內被刺死的場景,每每醒來都是臉色慘白,渾身冷汗。

将阿幽安置好後,葉翎強撐着精神,來到水簾洞前。

或許是這具身體帶來的本能抗拒,自穿書後葉翎再也沒來過這裏,如果不是夢中場景給他的預感太過強烈,這處喪命之地他這輩子都不會踏足。

水聲潺潺,美景依舊,清澈泉水自高而低飛流直下,在正午暖陽的照耀下閃着金光。

葉翎無暇欣賞眼前美景,足尖一點飛躍進洞內,掌心靈力凝聚将洞內點亮。半月過去,屋內一切絲毫未變,冰冷的黑色石板、沾染血色的麻繩與匕首。

低垂雙眸,葉翎快步越過此處,徑直來到洞內最深處——與夢中場景一般無二,眼前出現一張石桌,桌案上堆砌着竹卷,還有一本攤開着,上面積了一層灰塵。

來到桌前坐下,葉翎輕輕吹開卷面上的細灰,仔細去看上面的字。

蒼勁有力的筆鋒葉翎十分熟悉——無論看過多少遍,都挑不出原身與他筆跡的絲毫不同。

“庚戌三十年,陸月十一,心頭血一碗,再配以半斤白薇......小火熬制三個時辰,爐內煉制成丸......”

心頭血?原身不是直接吸食景曦的腕間血嗎?

故事情節再度發生偏差,葉翎眉心緊皺,不自覺加快了翻閱速度。

這本卷軸記錄的都是冗長的藥方,仔細辨別還能發現,每次藥方都有或多或少的調整改動。

迅速浏覽一遍後,葉翎接連翻閱了手邊好幾宗卷軸,發現不是的藥方,就是密密麻麻的症狀記錄——能看出有些是原身對心疾的情況記錄,餘下帶有“靈力躁動”、“眼中赤紅”等字眼的卻又不像。

拿起最後一卷,葉翎只當還是看不懂的記錄,拂去清灰時,卻看到卷軸上有幾個大字,似乎被人摩挲過太多次,已快要看不清。

将卷軸翻開的一剎那,一股撲面而來的暴戾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暗洞。

卷軸上有兩種不同字跡,其中一個是原身的筆跡,另一個想必是卷軸的擁有者。

“......獻祭之法有二......獻祭者或以肉/身為祀品,或以靈識祭天......”

葉翎費力地讀着,不知不覺眼前開始模糊,暴戾之氣正一點一滴穿透他的身體,攥住他的心髒,讓人喘不過氣。

雙手顫抖,他在石椅上蜷縮着身子,不受控地低咳;意識模糊,卷軸上的字卻一個個清晰刻在在他腦海中。

原來一切都反了......

不是心疾發作,沒有傷口的身體卻寸寸痛着,難言的悲涼在心頭彌漫,葉翎苦笑一聲,一口赤黑的鮮血咳了出來,濺滿素色的衣裳。

混沌中只聽窸窣一陣聲響,一人一鳥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葉翎面前。

青年行色匆匆,衣服都不曾換過,身後背着一把玄鐵劍。

眼前高潔如神袛的男人面色慘白,虛弱地靠在椅背上,素白的紗衣滿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虛弱地靠在椅背上,案前有一卷軸敞開,題頭是四個醒目大字——

九幽噬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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