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Chapter 31

躺在那裏的人.....是葉翎嗎?

景曦只覺四肢冰冷堅硬, 雙腿如同灌了鉛, 紋絲不動。

玄洲咬緊牙關, 遠遠不斷向葉翎輸送靈力, 但人在深度昏迷中無法吸收,片刻前還急促起伏的胸膛,幅度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下來,最後如同了無生氣的死屍, 平靜的可怕。

往常衣衫不帶一絲褶皺的男人, 此刻胸前衣襟破爛, 透出一截血紅的紗布, 清冷的面容不忍直視。

天空傳來砰地一聲巨響, 聞聲趕來的司堯遠遠朝黑袍人一劍刺去,來勢洶洶不可阻擋。

黑袍人并不戀戰,側身輕易躲過一擊,似是低頭向下看了眼, 袍袖一甩,消失在衆人面前。

“我來。”不容置疑的語氣, 司堯小心從玄洲懷中接過葉翎, 伸手去探他的脈搏, 臉色越發難看,“靈識虧損的太厲害,無法用靈力輸送了。”

從懷中拿出傳訊用的玉簡,司堯臉色凝重地通知雲錫,讓他立即叫上餘憐去隐竹院。

抱着奄奄一息的葉翎, 司堯走了兩步回頭偏過頭,對景曦皺眉道,“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從今往後,你不再是玄青宗的弟子。”

“記住,不是你要離開,是葉翎不要你了。”

玄洲瞥了景曦一眼,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葉翎,出聲阻止,“讓他跟來吧,免得他還自覺委屈。”

三人匆匆趕回隐竹院時,餘憐和雲錫已早早在門口等待;司堯飛快進了卧房,将人穩穩抱到床上,素白的蠶絲被褥瞬間被血色染的一片殷紅。

與此同時,最後進來的雲錫看着屋內陳設,禁不住地倒抽口涼氣。

霜月仙尊的住處他只同師尊來過一次,這次看卻全然不同,兩面石牆消失不見,朝一個方向竟拓展出另一處巨大房舍,甚至還有一間一模一樣的卧房。

将葉翎交給餘憐,直起身子的司堯面色鐵青;他沒想到葉翎的靈識損耗到這種地步,竟然連靈石都無法探查他的氣息、依令砌成石牆了。

屋內四人紛紛圍在床前,只有景曦,仿佛一位毫不相幹的外人,沉默不語地看着餘憐從懷中拿出瓷瓶,倒出一顆晶瑩蓮子,接過玄洲手中盛着溫水的木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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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年雪蓮子?”司堯皺眉,“你哪裏來的這味藥材?”

圓潤蓮子迅速在水中化開,滿室清香;餘憐不答,動作沉穩地挖了一勺送入葉翎口中,果然,雪蓮子防護心脈的功效立即止住胸口處的潺潺血流。

喂過藥後便是施針,三人小心萬分地将葉翎扶起來,避開傷口脫/去上衣和胸前一層厚厚紗布,看着葉翎胸口處寸長的傷口,一時無言。

“雪蓮子是弟子在機緣中得到的。”餘憐低垂雙眸,攤開裘皮卷夾,指間撚起三根幾寸長的銀針,快準狠地紮在葉翎傷口處。

屋內一片死寂,直到一炷香後,榻上終于響起輕輕的喘息聲,所有人高懸不下的心才放回肚子裏。

玄洲自方才便不住打量着暗室位置,此時見葉翎一時沒了性命之憂,在幾人的注視下,大步走進暗室內,許久後拿着一宗卷軸,朝着景曦而來。

他将卷軸丢在青年面前,一言不發地等着他的反應。

卷軸上有歲月留下的摩挲痕跡,景曦低頭,看着卷面上快被磨平的四個大字,眼中流露一絲嘲諷。

那日洞中,卷軸上的題頭四字他看的清楚明白,不就是葉翎要用他祭祀的确鑿證據嗎?

只不過.....葉翎既然拿他當祭品,為何必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靈識,多此一舉?

屋內突然響起一陣爆笑,玄洲無法自已地捧腹大笑,眼中劃過一絲悲涼,似是無限感概,“葉翎啊葉翎,你看看,這便是你心心念念、拿命護着的好徒弟。”

勾人的桃花眼裏只剩寒意,玄洲冷冷道,“你聽沒聽說過,人魔之子活不過十五歲的詛咒?”

“啪”的一聲卷軸被狠狠摔在青年身上,玄洲指着暗室,“自己去看。”

拿着卷軸走進暗室,景曦在角落處的桌案上,看見那日洞中堆積如小山的卷軸,彎腰,他攤開其中幾卷,在桌面上鋪平攤開。

“庚戌三十年......心頭血一碗,再配以半斤白薇......爐內煉制成丸......曦高熱緩解,夜裏長咳......”

白薇、羌蔓、綠籬蓮......卷中密密麻麻的藥方全是保護心脈的藥材,沒有一味有絲毫毒性。

“......血脈初醒難以抑制,或以同化之法加以抑制:腕間三寸處有一......”

慢慢的,青年只覺心裏什麽東西,頃刻間崩塌了;攤開九幽噬靈,景曦手指顫抖,飛速浏覽着這本卷軸上的內容,指尖停在末尾的最後一行小字上。

“曦生性重義,定當拒之,不必多言。”

雙腿一軟,青年狠狠磕碰在石桌腿上,撞翻腳邊的木盆,一把匕首和沾了血跡的紗布滾落在地上。

心頭血、人魔之子的詛咒......

景曦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手中握着那段帶血的紗布,一把揪住玄洲衣領,如垂死掙紮地困獸一般,一聲聲低吼着:“你究竟知道什麽!”

男人甩開青年的手,步步逼近,手指頂着他的胸口處,赤金色的雙眸冷冷看着青年,“你十五歲時曾高燒不退吧?是不是後來莫名其妙便好了?”

“你本不該活在世上,是葉翎用自己的命,強行留住你罷了。”

一旁的司堯臉色鐵青,俨然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雲錫在他身後神色難辨,只有餘憐一人面不改色,平靜地為葉翎施針。

“我不相信,我怎麽可能是魔......怎麽可能!”

玄青宗是天下第一宗門,匡扶正義、鏟妖除魔是習道者的第一宗旨,現在這個不相幹的男人告訴他,他不僅是魔族,是全天下唾棄厭惡的存在,還以惡報善、欺師滅祖。

他憑什麽相信!

景曦低聲嘶吼着,一步步向後退,砰地一聲撞在身後書架,書卷花瓶紛紛墜落在地,不少物件生生砸在青年身上,狼狽不堪。

不知何時,淚水蓄滿景曦幹澀的眼眶,模糊不清的視野中,他看見葉翎阖着眼,靜靜躺在床榻上;擦去了血跡的面容慘白如紙,竟比幾日前還要清瘦。

白皙的手臂伸出一截,密密麻麻紮滿了銀針,過分纖細的手腕搭在床沿,仿佛一折即碎。

景曦想起那天清冷月色下,自己深陷掙紮與痛苦中無法自拔,自怨自艾,将傷疤露給葉翎看,質問他,“你就沒想過,我也會痛嗎?”

可誰又想過,刀尖劃破心髒時、長夜漫漫心疾發作時,葉翎會不會痛?

這個男人向來是淡淡的、沒有情緒的,沉默慣了,便也讓人覺得他生來便是冷漠無情的;像他這樣生來強大的人,本就不該有七情六欲,就活該一聲不吭地默默承擔一切。

這是葉翎啊,是那個給了他家、是那個他曾深信不疑、哪怕全世界都都與他為敵,也絕不會放棄他的師尊啊。

景曦,你怎麽舍得。

恍惚間,只聽嘭的一聲,抑制不住的魔氣從暗室散開,迅速向外侵蝕彌漫。司堯與玄洲對視一眼,瞬移到暗室最內側,看着鐵盒上的鏈條瘋狂顫抖,一道爆炸聲中碎成粉末,鐵盒随之墜地。

血咒依靠施咒者自身的力量維持,葉翎既然連靈石紐帶都無法維系,血咒崩盤也必定之事。

床榻上剛止血的人身體又是一陣痙攣,偏頭在枕邊嘔出黑血,顯然是遭到了血咒反噬。

司堯拿着鐵盒前來,看着榻上慘不忍睹的光景,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瘋子”。

走到景曦面前,溫潤有禮出名的司堯此刻面色鐵青,沉吟良久後,還是将鐵盒遞給景曦,丢下一句:

“不是不肯信自己是魔族麽?這盒中便是魔族之物。”

盒子側面有“贈吾徒”三個小字,景曦眼神一顫,瘋癫般地飛撲過去,一把搶過鐵盒抱在懷裏;滿是煞氣的盒子在他搶過的一瞬間,突然安分下來。

打開盒子,青年看到一把黑劍靜靜躺在盒子裏,而這把黑劍下,壓着一張毫不起眼的字條。

這張紙條已有了歲月痕跡,邊角泛黃,字跡也失了顏色。

不過寥寥幾字,青年卻反複讀了數遍,滾燙視線地仿佛要将紙張穿透。

——景曦,等你好起來,為師帶你去看花燈。

慢慢長夜終将過去,黎明初現,天際泛白,朝陽下的空氣沾染濕氣。

屋檐不時落下幾滴寒露,雲錫行過禮後,從屋內退出來,看着長廊邊上屹立不動的青年,走上前去。

“我師尊他......好些了嗎?”

拆過鐵盒後,青年便被徹底趕了出去,手中緊緊握着一張破舊字條,黑劍被丢在地上,孤身一人望着葉翎的卧房,難言的孤寂與凄涼。

“情況穩定下來了,目前沒有大礙。”雲錫看着長凳上一同被丢出來的卷軸,片刻後還是問道,“我能看看那個卷軸嗎?”

青年皺眉,最後還是點點頭,沒有拒絕。

群蟻似的小字鋪滿整個卷軸,末尾最後一行更是讓人無限唏噓,雲錫心中感慨,看了眼景曦,終究沒忍住,“你.......怎麽會覺得仙尊害你。”

是啊,他怎麽會覺得葉翎舍得害他。

景曦想起那五個小字,“曦生性重義”,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多麽諷刺。

“你打算怎麽辦?”默默記下卷軸內容,雲錫将其放回原處後,來到景曦身邊,“霜月仙尊體內有魔氣,你的血脈覺醒與否,他很可能都撐不過去。”

兩日後便是月圓之夜,景曦若覺醒堕魔,葉翎必将當場斃命;可他若是化魔失敗而死,葉翎脆弱的心脈也受不住突然紊亂的魔氣。

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

“魔領之巅有一護魂燈,可永葆萬物之靈氣。”

談話間,餘憐推門而出,面色略微疲倦,平靜地看了兩人一眼,視線落在景曦身上,再次道,“若想救師尊,只有這一個辦法。”

“你瘋了!”雲錫低吼一聲,狠狠剜了餘憐一眼,“魔領之巅那地方,哪怕是魔族都是有去無回,你這不是讓景曦白白送死!”

“他難道不該?”餘憐并未反抗,一反常态的無比冷靜,“況且你不是魔帝之子麽?區區一個護魂燈有什麽難的。”

景曦暗淡雙眸重燃火焰,拉開雲錫,雙目灼灼地看着餘憐,宛如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師兄,若我能要來護魂燈,你有把握醫好師尊嗎?”

“自然,”清秀面容上,毒蛇般冷冽的寒光令人膽顫,餘憐清晰吐字,“還有,以後不要再叫我‘師兄’,我沒你這個師弟。”

話畢他穩穩向前走去,行至拐角處時頓了下身子,扔下一覺:

“景曦,這世間所有人都能懷疑師尊,但唯獨沒有資格的,就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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