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Chapter 50
“師尊, 您是不是吃醋了。”
青年的直白讓葉翎倏地一愣。
腰上的手依舊虛虛環着,葉翎一時無法掙脫, 下颌微微上揚, 月色下他被迫看清青年赤瞳中的星點閃動, 胸腔中是無法否認的猛烈心跳聲;青年同三年前的沉默寡言幾乎判若兩人, 少了一份羞于表達的生澀, 多了太多無法拒絕的侵略性。
在葉翎沉睡的時間裏,青年将察言觀色理解到了極致,已能根據他的态度迅速作出反應, 牢牢抓住他性格中脆弱和柔軟的部分, 以至于讓他在這段理不清的關系中,永遠無法完全掌握主動權。
這種侵襲式的占有并不是葉翎所習慣的, 于是他一次次被迫做出選擇, 在一次次懷疑中反複确認青年在他心中的分量。
和所有人都不同,青年會強硬而篤定要他站在自己身後, 也會千裏迢迢地趕來, 狼狽不堪地将腦袋埋在他頸窩間,用盡手段算計也要将他留在身邊。
葉翎無法忘記那些眼淚的溫度,隔着幾層衣料也能輕易将他燙傷。
這段時日裏,他不止一次感到無力、想要逃避、甚至不時便要惱火一陣, 可每當青年專注地低眸看他、展露笑容雙眼微眯時, 葉翎清晰地感受到了名為“歡愉”的情緒。
胸腔中有力的跳動總不會騙人。
所以他在餘憐的指責下惱羞成怒、為青年荒唐行徑羞惱卻始終不離開,甚至在司堯并不贊成的态度下,試圖以裝傻充愣的方式答應了魔域慶典的請求。
......吃醋嗎?
葉翎看着景曦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能确定青年眼中的人是自己,卻無法确定青年眼底心中眼底的那個人,是不是他。
所以他一退再退。
青年沒有說話,拉着葉翎便走;兩人所在湖邊的不遠處有一處木屋,看着臺階上一層淺灰,應當是有段時日沒人來過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葉翎看着空曠的屋內滿是黑布遮住的畫作,有些疑惑的看了景曦一眼。
放開葉翎的手,青年一言不發地來到畫作面前,挨個揭開畫作上的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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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上百幅的水墨畫作,只畫了他一人。
葉翎從左側一個個望過去,心中震撼無比;所有畫的右下方都詳細記錄了日期,不是三年前的原身,這些畫作上都是他穿書後一月內,或淺笑或沉默的模樣。
在那一刻,葉翎承認他感受到了卑微又惡劣的快樂,他一面白白享受着原身帶來的恩惠,一面卻又希望讓景曦動心的人,是鵲巢鸠占的自己。
但他不想再這樣了,哪怕引來滔天怒火,他也想真正活在光下,而不是永遠成為別人的影子。
“景曦,其實我不是——”
“師尊,永遠不要懷疑自己,”青年溫暖有力的懷抱将他包圍,左手穩穩托着他的後腦勺,将葉翎往他懷中埋,“一切交給我,好嗎。”
就這樣緊緊相擁的姿勢,葉翎聽見景曦在他耳邊低聲道:
“兩年前弟子從魔領之巅逃出來,重傷之下墜進一處湖中,正巧在下游路過的阿竺将我救了回來。”
“阿竺是個很好的畫師,當時弟子已經太久沒見過師尊,只害怕時間久了會忘記,便一遍遍求他将師尊的模樣畫下來。”
話音未落,葉翎皺着眉便擡頭看他,一時忘了方才糾結,“那你今晚帶我來滿春院,是故意的?”
“弟子哪敢啊,”景曦苦澀一笑,眼裏生出一絲疼惜,“本來只是想帶師尊來這間木屋看畫,順便去阿竺處問一問黑袍的行蹤。”
“為何還要找黑袍?”
景曦眼神閃躲,看着別處,“魔帝與黑袍合作已天下皆知;他的肉身已經被我摧毀,但靈識卻沒被鏟除;若黑袍有心幫他,魔帝便能找到奪舍之人,屆時定會卷土重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說起黑袍,按道理說葉翎應對他心懷敵意,可上次的一面之緣後,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用“厭惡”兩個字來形容對他的感覺。
況且黑袍從始自終沒也做過任何傷害葉翎的事,還無條件的将燈芯交到他手裏。
“黑袍對我的态度很奇怪,”葉翎擡頭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景曦,“即使要我離開你,也沒有提出強制性要求。”
書中他只知道景曦在成為一方霸主後,餘下便是和黑袍率領的暗衛明争暗鬥,卻不知道兩者間究竟是什麽仇什麽怨,甚至讓黑袍連這一世都不肯放過景曦。
還有記憶棒中令人起疑的第三者視角......
“師尊,今日天色太晚,我們不如就在此地湊活一晚吧。”
說話間景曦已經在側卧中的稻草床上躺下,左手枕着腦袋,右手長臂一伸,看着葉翎的眼神,像是在無聲的邀請。
兩人該做的、不該做的早都做過了,還是自己主動;可葉翎對上青年那雙锃亮的雙眼時,不知為何還是感到一絲緊張;他原地站了一會兒,眼見着床鋪狹小,周圍再無地方能睡,一咬後牙,走在床邊直接躺了下去。
腦袋剛碰到手臂,青年便猛的側身轉過來,兩人相隔不過一兩寸,彼此溫熱呼吸落在對方臉頰。
景曦用寬大的披風将葉翎緊緊裹住,左手順勢落在腰間将人抱住;朝着葉翎這處蹭了蹭,青年合上眼,低喃一句:“師尊還記得嗎,小時候每每我怕冷,您都是這樣抱着我的。”
“您說兩個人要抱在一起睡才不會冷。”
“你那時候還不願意呢,”葉翎聞言,不自主地嘁了一聲,“半夜還逃出去。”
說完自己先是一愣,這分明是他不曾經歷過的事情,為什麽能這樣自然的脫口而出。
青年卻毫無察覺,只是靜悄悄地将他摟着,不一會兒兩人便沉沉睡去。
葉翎放心不下,第二日見景曦無事,兩人決定回玄青宗看看。
青年站在山門前久久不敢向前一步,眼中滿是眷念之色。
葉翎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司堯曾對他說過,自自己昏迷後,景曦便再不曾踏入玄青宗一步,甚至是每月行跪拜禮時,都只敢在月黑風高的晚上,趁沒人時在門外默默跪上一夜。
不過多時山門大開,伴着校場中傳來的弟子晨練聲,肩寬腰窄的青年自臺階而下。
來到兩人身邊,雲錫先是朝葉翎行禮,然後伸出拳頭在景曦肩上重重捶了一拳,挑唇一笑,“你終于回來了。”
景曦淺淺一笑,并未搭話。
天色尚早,司堯正在議事廳同各位長老商讨事務,葉翎便直接去初雲峰等他,留兩個小輩在校場敘舊。
“不要怨我師尊,他是真的疼惜霜月仙尊。”
遞給景曦一杯涼茶,雲錫背靠高大玉石臺,看着面前認真修習的小弟們,再次認真道,“況且那兩年,他并沒有特意為難你。”
“你确實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我知道,這些是非我還是能懂,”景曦将茶杯捧在手中,烈陽刺眼,他便将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後轉過去看雲錫,“雲錫,我前幾日去過天山之巅了。”
“聽說了,民間罵你的可不少,”背靠玉石,青年閉着狹長雙眼,語氣平靜地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怎麽,見到我那個便宜爹了。”
景曦默然。
人類二皇子青邱在二十多年前的丢了兒子的事,在四界鬧的沸沸揚揚;不同于魔族後來的息事寧人,二皇子幾乎是拼了性命,不顧所有人阻攔,不惜将人間翻過一遍,也要将丢了的兒子找回來。
雖然景曦與雲錫都沒親眼見過當時場景,可聽後來的說書先生所說,青邱凱旋歸來後尋不得心愛之人,最後在一處腥臭破爛的貧民窟內,找到他曾留給心愛之人的信物。
心善的婆婆告訴他,曾住在這裏的人為他留下一個腰間帶了胎記的男孩,人投了湖,孩子卻不知所蹤。
陰陽人的身體構造與凡人不同,以雲錫的聰明伶俐和輕易便能找到的證據,知曉自己身份對他來說并非難事。
“那你是決定一輩子守在這裏了?”
兩人好歹也算相識十數年的朋友,景曦知道雲錫雖整日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卻并非胸無大志之人,他如今這番幾乎是自暴自棄的選擇,一定有難言的苦衷。
“不然呢?”青年閉上狹長雙眸,無所謂地淡淡一笑,“若我被推上仙督之位,或是回到皇家繼承爵位,日後便再不能同如今這般,對師尊毫無顧忌的偏心。”
“人吶,這輩子不論有多強大,一旦有了軟肋,就永遠無法戰無不勝。”
很多話,許多事在二人間都不必挑明,景曦偏頭靜靜看着他,見人突然突然睜開眼睛,有些促狹地笑着問道:
“那你呢?如今也是叱咤風雲的一方霸主了,怎麽也和我這個小跟班似的,霜月仙尊走到哪,便跟到哪。”
兩人對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魔帝靈識不知何時蘇醒,黑袍勢力近來又一直在人、妖兩族活動,”景曦從懷中拿出一塊精美雕琢的木牌,遞給雲錫,“玄青宗旁邊有我的軍隊駐守,這兩日我會交代下去,若有需求便拿着木牌前去吩咐。”
于公,景曦不願黑袍勢力滲透到玄青宗,讓自己兩面為難;于私,葉翎昏迷的兩年中,每月他來到山門前跪拜時,雲錫都會悄悄托人送來紙條,其中詳細記錄了葉翎的身體情況,讓他好挨過下一月。
說不感激是假的。
議事廳的房門推開,兩人一同去往前,景曦對雲錫留下最後一句,“雲錫,你以為對他最好的守護方式并不一定是他想要的,有時間了,不妨也問問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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