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嫁我嫁
陽光從屋檐滴落下來,在溫信陽臉側濺出斑駁碎光,他一身鐵灰軍裝,肩背筆直,握着池少爺的手心滾燙,一雙濃眉微蹙,視線犀利如有實質,從帽檐下審視地透出,仿佛要将池雲非當場射個洞穿。
“我……”池雲非張了張嘴,卻是愣愣地不會說話了。
溫信陽抓住他手腕擡起,池雲非手一松,摔炮便從手心滑落了下來被對方接了個正好。
男人食指一擡帽檐,舉着摔炮挑眉,只是一個随性的動作,便令池雲非一陣口幹舌燥。
警衛員立刻拔出槍來:“靠牆站好!什麽人?從哪兒來的?什麽意圖?”
池雲非被這一連串地吼聲驚醒了,忙道:“不是,這就是……那什麽,為了歡迎溫将軍!”
衆人:“……”
溫信陽冷冷一笑,丢開池雲非的手轉身上車:“把他帶回去。”
“是!”
“查街邊那幾個拉車的,看有沒有人認識他。”
“是!”
池雲非目光追着溫信陽走,被人扭着手腕按在車門上了才反應過來,頓時大叫:“誤會啊!”
這一通亂,門口小厮早就匆匆進門找老爺和管家去了,此時老管家顫巍巍地小跑出來,氣喘籲籲,差點崴了腳,嘴裏喊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老管家在池家地位超然,池家老爺也是十分尊敬他的,旁人自然不敢将他當一般管家使喚。
見了來人,原本已經上車的溫信陽又下來了。他神情冰冷,一雙黑色軍靴将小腿包裹得筆直修長,一手在袖口上理了理,客氣地颔首:“老先生,有事?”
“哎呀……”老管家看了眼自家少爺,只覺丢人現眼,但能怎麽樣呢?他自小看到大的娃娃,自家人說說也就是了,可輪不到外人欺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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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未來的親家也不行。
老管家仗着自己年紀大了,拿手杖打開兩個警衛員,嘴裏道:“你們可輕着點,這是我家小少爺!”
警衛員一愣,嘴巴裏能塞進雞蛋去,目瞪口呆。
早聽說池家小少爺特別能作,沒想到還有這種作法?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溫信陽也愣了一下。他只見過池雲非小時候的照片,對如今的池少爺可是半點不熟悉。
他十三歲出國,十七歲回來照家人要求擡了房姨太太,留下孩子後又出了國,久不歸家,兒子炀炀都不怎麽認得他。
如今他回來正式接手溫家大本營岳城的城防總務事宜,同時也得如約迎娶已成年的池家少爺。但兩人從未見過面,如今這出烏龍竟是彼此的初見。
溫信陽默不作聲地看向還在揉手臂的池少爺——對方着車夫扮相,戴着帽子,臉上不知塗了什麽髒不拉幾的,只那雙貓眼十分明亮,黑白分明,看着倒是有幾分機靈勁兒。
他移開視線,語氣平板無波道:“得罪了。”
池老爺和太太也緊趕慢趕地跑了出來,溫太太還挽着池太太的胳膊,見了溫信陽就道:“聽說你見到雲非了?他人呢?”
池雲非:“……”
池雲非站在石梯下,頭回生出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的念頭。
池老爺眼皮直跳,恨鐵不成鋼地道:“池雲非!你在幹什麽!”
池太太忙拉住自家老爺的衣袖,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哪兒有站在門口教訓孩子的道理?她雖說也是氣得不行,頭發都要炸了,還是強撐着笑道:“都是誤會,是誤會。雲非,還不給你深哥道歉!”
信陽是表字,其人本命溫晖深。溫家晖字輩,名又得按五行來排,到溫信陽剛好是水,便叫作溫晖深,字信陽。
而他的兒子是念字輩,五行為火,便由溫老爺子親自取名溫念炀。
池雲非家裏倒是沒這麽多規矩,名字是按池太太喜好取的,希望他如雲一般高潔悠遠,遠離是非。
結果混世魔王哪裏是遠離是非,他自己就是“是非”本尊。
“深哥……對不起。”池雲非眼也不眨地盯着溫信陽看,耳後燙紅一片。
溫信陽目不斜視,嗯了一聲。
兩方初見,竟是這般尴尬局面。
池太太最是知道自家小兒子的頑劣,一看溫信陽手裏的摔炮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氣得将人拎回了屋就要家法伺候。
溫太太倒是挺喜歡這個小孩兒的,還說了兩句好話,大意是:信陽自小獨立冷淡,從來沒有什麽叛逆期,自小就是個早熟的,做他的娘真是太也沒趣,倒是這皮猴精神可愛。
池太太鬧了個臉紅,尴尬得不行,等送了溫家人離開,這才取了木條要在祖宗面前給池雲非好看。
但池太太哪裏舍得下狠手?不過是意思幾下,這皮猴卻嚎得要死了一樣,聽得池太太心裏慌亂,罵道:“你叫什麽!你衣服穿這麽厚,我能打着你嗎!”
“打着了!!”池雲非哭得鼻涕橫流,半點不顧形象,道,“我錯了!娘!我錯了!”
池太太哎了一聲,丢了木條,氣得坐在一邊順氣。
丫鬟道:“少爺,你可行行好吧。這事早就定下了,你再怎麽鬧也沒用。溫家池家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若是讨了溫家的嫌,以後嫁過去了,怎麽過日子?”
池雲非還當真就抽噎着思考起這事來。
讨誰的嫌他都不在乎,但溫信陽……
一想到對方那雙冷漠的眼睛,他心裏就不太舒服。
他想讨他的喜歡。
池雲非跪坐在蒲團上,咬了下嘴唇,道:“我錯了,以後不鬧了,我嫁。”
池太太:“……?”
混世魔王終于不鬧了,要嫁了,這豈非是大好的事?
但事情太順利了,反倒讓池家上下提高了警惕,生怕他又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池太太在卧房裏散了發,由着丫鬟更衣,滿臉擔憂道:“老池,老池,我心裏怎麽這麽慌啊?”
池老爺坐在榻上看書,目光從眼鏡上方看過來,道:“還不是你給慣的?”
池太太不服道:“他跟老大不一樣,不愛讀書就愛玩兒。你以後有老大幫扶,池家有老大接班,就讓雲非輕松一點,多玩玩怎麽了?非得讓雲非像老大一樣又犟又死板才好嗎?”
池家老大,是池太太的大兒子,池雲茂。
老大比雲非大了快十歲,兩人玩不到一起去,兄弟情其實不大深厚。但是做大哥的依然很照顧小弟,常買好吃好玩的回來。雲茂早早結婚,帶着一家人去了封城,在那裏的岳城銀行分行工作,雖然現在官職不高,但前途無限,很是讓池老爺驕傲。
待得溫池兩家徹底結親,岳城銀行的行長就要換池老爺坐了,雲茂自然也會跟着水漲船高,拿個分行行長不是問題。
池老爺想到這事,要嫁小兒子的糟糕心情才稍微恢複了點,放下書摘了眼鏡道:“以後溫池兩家就是一家人,咱們做人做事都得處處小心,別被有心人拿了把柄。那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什麽事都敢做,什麽話都敢說,你若再這麽寵下去,總有一天禍患會落到池家頭上!”
池太太抿唇,也知道是這麽個理,只得點頭:“我知道了。”
而被池家夫妻頭疼的當事人,在祠堂罰跪夠了,當即把惹出的禍事抛到腦後,半夜三更找機會又溜了出去。這回他倒不是去搗亂,他就是想再看看那個人。
那個長得超級好看的溫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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