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門兒都沒有
池雲非頭暈眼花,被溫信陽抱上床又給他脫了一次衣服。
“遇事要冷靜,別總那麽沖動。”溫信陽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只要是你的事,我就不會冷靜。”池雲非瞥他一眼,“這要是別人的事,我才不管呢。”
溫信陽看他一眼,沒說話,扶着他躺下又問:“喝水嗎?”
“我都躺下了還怎麽喝?”
溫信陽也是頭一回照顧人,坐在床邊看他道:“我沒有那個意思,娘跟我說的時候我就拒絕了,我對其他人不感興趣。”
“哦。”池雲非蔫蔫的,“反正對我也不感興趣。你到底對什麽有興趣?想打仗?當總統?”
“胡說八道。”溫信陽蹙眉,“怎麽總是亂說話?”
“那到底是不是?”
“不是。”溫信陽簡直拿他沒轍,“我不想當什麽總統,只是不希望溫家被牽連算計,現在局勢很微妙。如果到我這一代,溫家沒落了,我怎麽對得起我爹娘?怎麽對得起列祖列宗?”
池雲非總不去想這些,他上頭還有個大哥,天塌下來有他爹和大哥撐着,他自小就被慣壞了,總是想做什麽做什麽,想說什麽說什麽。他在岳城沒有敵手,也沒人敢給他臉色,自然養成了自負嚣張,不知收斂的性格。
溫信陽想讓他成熟點,學着長大,學着明白自己做得事、說過的話是得負責任的,有時候那沉重的責任賠上全家性命也未必擔得起。
可池雲非明顯不會這樣想,他不覺得有什麽事是自己做不成,辦不了的,如果不行,後面還有爹,還有大哥,再不濟,還有溫信陽。
溫信陽只覺頭疼,教導炀炀一個還不夠,媳婦兒也是個長不大的半大孩子。他能理解母親和王嬷的心思,就是不想讓他太累,希望君竹院裏能有個懂事知分寸的人,能将一切打理妥當,幫他分擔一些壓力。
可如果只是找一個人來分擔壓力,懂得進退,給他一定的空間和自由,從不煩他也不同他吵架,不同他耍性子,相敬如賓,為他安排好一切。若能理性到這份兒上,那到底找得是一生的伴侶,還是找了個合夥人?亦或者,只是找了個細心的管家?
若要這麽說,劉慶川就做得很不錯,還有他的副官以及營地裏的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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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膀右臂,他的心腹,哪個不能為他排憂解難,為他分擔壓力,為他出謀劃策?還能給他足夠的空間和自由,也從不幹涉他的個人選擇。
空了一起喝酒,消遣,閑聊打趣,心煩了有人一起商量,甚至能出生入死,并肩作戰。這樣說來,同他娘想為他找的理想的伴侶又有什麽差別?
唯一的差別,不過是男人不能生罷了。
溫信陽從未動過感情,也從未主動談過戀愛、對誰有過好感。他于感情上可謂是一竅不通,并不知道愛情到底該是什麽模樣,亦或者說,一生的伴侶該是什麽模樣。
可他隐約覺得,不該是他娘說的那樣。
小時候他也想過這個問題,唯一的參照物,就是家裏的長輩。
他爹有他娘,他們也是聯姻在一起的,感情不差,但要說有多好,也就那樣。
爹在長輩的建議下,同樣納了妾,娘也沒有反對過,顯得很是知書達理,懂事體貼。所以他爹的小妾有好幾個,說多不算多,說少也不算少。
只是溫家的男人大概都是如此,對男女之情并不上心,他爹也一樣全副心神都在金蛟營,在溫家的事業上,到老一輩都過世得差不多了,他爹不想總被念叨開枝散葉,幹脆送走了那些小妾,不願走的,便在溫家後院裏待着,吃穿不愁,也沒人為難她們。
所以溫家最後只有他一個孩子。
他想,自己同爹一樣,并不對感情抱有多大期望,也不寄希望感情能改變自身什麽。他要忙得事太多了,要走得路太遠了,沒有那個力氣浪費在沿路的花花草草上。
只是池雲非于他而言,有些不一樣。
具體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這個人會跟他吵架,會跟他耍脾氣,會跟他撒嬌,會想要獨占他。
他卻并不覺得被冒犯,也并不覺得心煩。
他從沒覺得自己是在忍受池雲非。
池雲非閉着眼不說話了,片刻後道:“以後我會多跟你商量,也不會給你添麻煩。”
溫信陽握住他的手,想了想:“只要考慮好了,別沖動,想做什麽就去做。我并不想将你關起來,沒有那個意思。”
池雲非嗯了一聲,又道:“我應該惹娘生氣了。”
“我去跟她說。”溫信陽道,“她會理解的,她并不打算勉強我。”
池雲非這會兒冷靜下來了,又開始發燒,稀裏糊塗地道:“我話說重了,是我不對。”
“好了。”溫信陽難得看池少爺低頭認錯,摸了摸他的額頭,“睡吧,我陪着你。”
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一會兒,池雲非又睜開眼,虛弱道:“你以後要是想納妾,要是……讨厭我了,我會主動離開你的。我不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不合就散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
“人生那麽長……”池雲非複而又閉上眼,喃喃,“何苦給自己找不開心?如果一輩子都在和不合适的人糾纏不清,這一生豈不是白過了?不劃算。”
溫信陽一時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手,沒說話。
“若是……”池雲非聲音漸弱了下去,可能是困意上來了,意識有些不清,含糊道,“若是白煌還喜歡我……”
剩下的幾句話,幾乎聽不清了。
溫信陽微微低頭,皺起眉,還是聽到了他最後幾個字——我也可以試着喜歡他,也許真就喜歡上了呢?他是個好人。
看着池雲非慢慢睡過去,這一刻,溫信陽似乎摸到了一點所謂“愛情”的痕跡,但那更像是一種錯覺,在某種特定的場合、時間裏,所産生的奇特的情緒。
再要回頭仔細去琢磨,就仿佛被大雪掩埋了腳印的來路,什麽都看不到了。
他想:起碼這一刻他并不讨厭池雲非,也并不厭煩,甚至有點羨慕他。羨慕他的大膽和嚣張,羨慕他的天真和率性,也羨慕他坦誠的從不自我苛求的感情。
但他偶爾也會不滿池雲非這過于坦誠的感情——怎麽又說到白煌身上去了?關那小子什麽事?門兒都沒有。
池雲非病了幾日,到底是身子底子好,很快就恢複了。
溫太太沒再提給兒子納妾的事,卻仍舊打算在年後将崔姑娘接來岳城,說是幫對方物色好人家,順便也陪自己說說話。
理由充足,池雲非也不能說什麽,溫太太還帶着王嬷過來給他送過幾回上好的補藥,還特地讓廚子做了他喜歡的點心。兩人聊了一些家常,那日争吵的事絕口不提,王嬷也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池雲非不禁感慨:這就是一家的主母,寬容大度,姿态永遠這麽好看,永遠知進退,懂分寸。
想來性格使然,他是做不到這點了。
溫信陽近日總也陪在池雲非身邊,他這些日子沒去軍營,諸事都暫時交給了副官打理。據說那刺客關在監獄裏養傷,池雲非當時一壺開水下去把人燙得夠嗆,渾身燙傷嚴重,幾次都差點挨不過去。
而白煌身死、刺客被捕、餘家投靠溫家的消息在溫信陽有意的策劃之下,慢慢在各大家族裏散播開來,溫信陽并不着急,他在等一個時機。
池雲非身體大好的這天,難得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冬日的暖陽灑在地上到處都暖融融的。
還有幾日就除夕了,岳城冷清了下來,回老家的早就走了,大大小小的店鋪關了門,連賭-坊、青-樓也關閉了,只剩街邊的一些茶攤還在營業。
長街上四處挂滿了紅燈籠,偶爾有小孩子拿着炮仗玩得熱鬧。
大人們走街串巷,拜訪親戚,拿出攢了一年的錢來,買好吃的,添置家用,給孩子換新衣裳。
電臺裏播放着大總統的新年講話,四處洋溢着新春的快樂,但溫家氣氛卻很微妙,池雲非能感覺到平靜的表面下藏着諸多洶湧暗潮。
連溫太太最近也不提崔家的事了,飯桌上,她心事重重道:“出了大年,鄭其鴻當真要派人來巡查?”
“內部消息,應該沒錯。”溫司令夾了一筷子菜,慢慢道,“刺客的事他知道了,說是擔心我出事,要派人來看看。”
“呵。”溫太太冷哼道,“他怕是巴不得你趕緊出事。”
溫信陽道:“他怕岳城的安排被我們察覺,來者不善。”
池雲非沒開口,将炀炀抱在膝蓋上,一邊小聲同孩子說話,一邊給他夾點心。
炀炀這幾日都跟着池雲非,上午兩人才在花園裏幫小馬駒刷了毛,炀炀正開心,道:“噠噠喜歡我,也喜歡你,你看見它嚼我頭發了嗎?”
“看見了。”池雲非嘴角帶着笑,輕聲道,“它跟你讨糖吃呢,不能給多了,知道嗎?”
“嗯。”炀炀這幾日性格又恢複了些,大概是有了同齡的朋友,話也變多了,只是說話速度很慢,得讓人耐心去聽,“我約了茉莉來看噠噠,茉莉說她學了新戲,要唱給我聽。”
就這麽一句話的功夫,說得小孩兒頭上都冒了汗,但他還是慢慢地說完了。
“茉莉很努力。”池雲非點頭,“炀炀也很努力,自己交上了朋友,真棒。”
噠噠是小馬駒的名字,是溫信陽從軍營裏調出來的一匹小黑馬,溫念炀說跑起來“噠噠”響,所以取名“噠噠”。
茉莉則是金福班的孩子,從小就被家人送去學戲,唱旦角的,一直跟在寧婉香身邊。池雲非見過一回,那孩子長得挺可愛,總穿着戲服化着妝,從來沒見過她平日的模樣。
池家的管家總讓池雲非不能和這個一起,不能和那個一起,尤其對他老同簫棠混在一處頗有微詞。可溫家反而不這樣,對炀炀要和誰玩都不在意,一視同仁,知道茉莉要來,也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早早準備了甜點和玩具。
在這一點上,池雲非倒是同溫家觀念一致。
“他等不了了。”溫司令做了總結,“過完年就要随時做好準備。”
池雲非擡頭看了一眼,溫太太憂心忡忡,欲言又止。
溫信陽倒是和溫司令一樣,神情淡漠,仿佛早有預料,并不當回事。
溫信陽吃完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平日在飯桌上他們的話都很少,今日卻因為總統的事聊了這麽久,桌上的菜都沒怎麽動過。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溫信陽淡然道,“就怕他不動手。”
池雲非忍不住道:“為什麽?”
溫信陽沒說話,溫司令也沒說話,溫太太卻料到了什麽,擔憂道:“能不走到那一步,還是不要……”
池雲非恍然:“要開戰嗎?”
溫信陽點了下頭。
池雲非有點緊張:“如果開戰……你……”
“爹和我都會親自去前線。”溫信陽道,“不用擔心,岳城不會出事。”
池雲非心說:誰擔心岳城會不會出事了?我明明是擔心你。
池雲非想了想:“不能和北邊合作嗎?”
“看情況。”溫信陽道,“主動投靠,我們會很被動。何況也不清楚北邊到底是什麽情況。”
倘若真要投靠北邊,三省十一城裏溫家所有的心血就白費了,而岳城又是溫家的大本營,勢必會受到重大打擊,岳城的百姓也會跟着遭難。到時候他們固然能殺出一條血路,帶着家眷直上北邊,可一路上卻會危險重重,得不償失。因此不到最後一步,這并非是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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