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人間一枝花(七)
雨化田不是個多話的人, 在馬車上微微阖眼,擺明了一副不願在馬車上多談的模樣。
這正好随了車上另兩人的意,晏良有預感到西廠之後會更加沒時間吃魚,便打定主意要趁還在馬車上時趕快解決掉手裏的烤魚;李尋樂想法與他相似, 但吃了幾口後才遲鈍地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這條魚怎麽比之前小了些?
李尋樂遲疑地開口:“晏兄……”
晏良頭也不擡:“花姑娘與你換了。”
李尋樂:“……原來如此。”
好歹是他的長輩……換就換了吧。
李尋樂看着自己盤子裏的魚, 輕輕嘆了口氣, 動筷吃了起來。
雨化田眼微阖,卻将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先是因李尋樂終于發現烤魚被換了而心情微妙, 同時因他們提到的“花姑娘”而想到了方才在李府院中瞥見的杏衫姑娘。
探花郎與兩位姑娘的風流佳話連雨化田亦有所耳聞,若他沒想錯, 偷換烤魚的杏衫姑娘便是傳聞中的花姑娘。
傳聞不可盡信, 雨化田深谙此理,心裏将那杏衫姑娘的身份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 便暫且擱置了。
晏良吃得快, 李尋樂還在慢條斯理地挑刺時他已經将筷子一放, 靠着車壁開始鹹魚癱, 周圍彌漫着悠閑自在的氛圍。
三人分明是在同一個車廂之中,一張矮幾将雙方分隔開,猶如楚漢河界, 兩側的氣氛泾渭分明。
馬車中飄着烤魚的香味,簾布被掀起一角散味,盤筷碰撞的聲音在寂靜中十分明顯。
雨化田睜眼, 一眼便望見了晏良滿足地癱靠在車壁一角。
而對方身側的李尋樂則是脊背挺直,擡手間也顯得一本正經。
雨化田當日在瓊林宴上望見了那一甲三人,三人各有特色,可三人中唯有晏良一人尤為出挑。彼時晏良身姿如松, 與衆人言笑晏晏,舉手投足間皆是說不出的風流潇灑。
……瓊林宴上的探花郎與他面前這個懶洋洋的青年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探花郎人前人後兩副模樣,狀元郎卻是從始至終都顯得一板一眼。
雨化田心想為何這人會在他面前擺出來這副懶洋洋的姿态,莫非是不把他當外人?
晏良似有所覺,微微擡眼,對着他展顏一笑。
雨化田收回視線,絲毫沒有回應的打算。
晏良也不惱,繼續懶洋洋地癱着。他不知道雨化田找他和李尋樂是想問些什麽事,但能讓西廠督主特意來找他們的事定然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西廠最近正在追查的則是禮部侍郎于家中橫死的案子,若是找他們定然也與這件案子脫不開關系。
晏良若有所思,劉長旻今日告假沒來……他心中總有種不妙的預感。
待李尋樂解決完烤魚後又過了一刻鐘,馬車在西廠前停了下來。
雨化田掀開簾子下了馬車,他們身上都沾染了烤魚的氣味,三個人頂着一身的烤魚味從門口守衛面前經過進了面前的院子。
西廠位于陰處,寂靜而又陰森森的,透着股涼氣。
雨化田帶着他二人直往後院去,腳步不停。李尋樂心中疑慮,他同樣疑惑于雨化田所要詢問之事,随着四周景物變化,空氣中也隐隐有清香彌漫開來,雨化田在一間房門緊閉的屋子前停下了腳步。
屋外有一個以布蒙住口鼻的小太監,雨化田朝他示意了下,那小太監急忙奉上了三塊布。
待看見晏三人蒙住口鼻,小太監伸手将門推開,雨化田領着他們走了進去。
晏良在蒙上那塊布時心中便有了覺悟,因此看見了房中景象後反應不是太大,只是緊緊閉嘴。
房中躺着一具面容被劃爛的屍體,已腐爛生蛆,細看之下能看見在皮肉中翻滾蠕動的白色蛆。而那人身上的衣裳赫然是繡着鴛鴦的青色官服,是正七品文官的配置。
李尋樂初次見到這情景,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胃中一陣翻滾,幾欲作嘔,微微躬身,面色難看極了。
怪不得叫他們蒙住口鼻,怪不得這院子裏有着古怪的清香……
清香是為遮掩腐臭,蒙住口鼻是為以防聞見那氣味。
晏良沉默地拍拍李尋樂的後背希望能安撫他,李尋樂腦子裏全是方才看見的屍體模樣,不止胃中難受,心裏也難受極了。
雨化田将兩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待兩人冷靜下來後輕飄飄地開口道:“你二人與劉長旻最為相熟,能否确定這屍體的身份?”
李尋樂心頭一顫,驚疑不定地看向雨化田,對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垂眸盯着那具屍體,又問道:“我聽人說你們三人最為熟悉……既然如此,能認出他來嗎?”
晏良神情微妙,擡眼看了看雨化田,才俯身将那具屍體細細看了看。
“是他。”
晏良指着那人頸側的一點紅痣,那處皮膚完好,只是紅痣比他之前瞥見時顏色深了許多。
雨化田微微揚眉:“只憑這紅痣你便能确定是他?”
“此人身量與劉兄相同,且有這點紅痣。”晏良慢吞吞地道,“判定這屍體是劉兄,不過是我一己之見,若是雨督主另有高見也無妨。”
劉長旻孤身一人赴京趕考,與諸位考生少有往來,與之前的晏慎獨是同一類人,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劉長旻很有錢,有錢到一個人便能在京城中租一個宅子。
入翰林院後因為三人同為一甲,比之翰林院的其他同僚與晏良和李尋樂更為親近;但也并沒親近到能将家中的情況告訴他們,盡管看起來十分熱情,卻總是如同隔着一層紗一般,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
撇開那莫名其妙的疏離感,劉長旻是一個熱情而又質樸的人。
晏良心中幾番思量,最終仍是未将話說出口,雨化田見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且李尋樂面色慘白,便提出讓人送他們回去。
李尋樂出了那房間時便忍不住在一旁嘔了出來,劉長旻屍體的模樣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心裏又痛又難過,畢竟前些時日他還和劉長旻有說有笑……誰料今日再見竟是天人永隔。
晏良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複又側首看向一旁神色冷淡的雨化田,問道:“劉兄之死,可與雨督主追查的禮部侍郎之死有關?”
雨化田漫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将晏良眼底的難過一覽無餘,道:“與你們無關,有些事知道的愈少愈好。”
晏良收回視線,沒有再開口了。
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回答……雨化田将他們帶到這裏的目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送他們回去的馬車還是載他們來時的那輛,晏良看李尋樂上了馬車後往後挪了挪,挪到了雨化田的身側。
“雨督主在懷疑誰?”
晏良輕聲問他。
雨化田淡淡道:“你知道什麽?不知道的話莫要胡猜。”
晏良又問道:“為何雨督主不能斷定那屍體的身份以至于叫來我和李兄?”
雨化田瞥他一眼:“因他面容被毀,無從認起。”
這回答絲毫不出晏良的預料,雨化田顯然不想多談,晏良此次嘗試沒能得到回應,便放棄了,轉而說了聲再見便上了馬車。
雨化田站在原地望着馬車駛遠,待看不見後才收回視線,轉身進了身後的大門。
馬車中氣氛十分沉重,矮幾上擺着碟筷,李尋樂将方才吃入腹中的魚盡數嘔出,此刻腹中空空如也,卻毫無食欲,嘴裏發苦。
晏良活了這麽多年,安慰人的本事是一點也沒練出來,只能無言地看着李尋樂郁郁不樂。
連他自己亦是心中沉重。
劉長旻的死狀與傳聞中禮部侍郎的死狀相同,這兩人的死因之間必然有所聯系,可一個是新科榜眼,一個是朝廷重臣,兩人之間又能産生什麽聯系?
晏良盯着自己的手,陷入了疑惑之中。
王憐花在晏良和李尋樂被帶走後慢吞吞地将烤魚解決了,滿院寂靜之中,他一個人緩緩地動筷,說不出的寂寞。
晏良和李尋樂回來後,王憐花敏銳地察覺到他們神情中的怪異之處,将視線投向晏良,希望他能給出答案。
晏良将他們在西廠中見到了劉長旻的屍體、且死狀與那位禮部侍郎極為相似一事說與他聽,王憐花若有所思,他看了看悶悶不樂的李尋樂,沒有第一時間将話說出口。
李尋樂因劉長旻之死而頗為悲痛,王憐花知道他不過是一時之間沒緩過來罷了,便存了幾分讓他好好休息的念頭。
夜晚,王憐花和晏良并肩坐在屋頂上賞月。
風清月朗,确實是絕佳的賞月時分。
“你怎麽想?”
晏良懶洋洋地問道。
王憐花追着在江湖上懲惡揚善之人的蹤跡來到了京城,可來了京城後卻沒再發現那人的蹤跡;禮部侍郎橫死的消息傳來後他注意到傳聞中禮部侍郎的死狀與江湖上橫死之人死狀相似。
“若是今年的新科榜眼死狀如你所說,也許殺了禮部侍郎的人和他的人,正是我追查的那人。”王憐花概括了一下。
晏良:“那你有得到什麽消息麽?”
王憐花回答得很快:“沒有。”
晏良:“……我以為你什麽都知道?”
“京城中魚龍混雜,我不會在這裏安排太多人手。”王憐花頓了頓,接下來說的話滿是傲氣,“這些事本就與我無關,追查他不過是閑來無事罷了,并非有意為之。”
王憐花的言外之意是能追就追,追不到就随他去。
晏良心道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只是王憐花沒變,他卻變了。
王憐花聽他笑完後沉默不語,瞥見了晏良面上的神情,眉頭微皺:“你別告訴我你要追查這件事。”
晏良坦然承認:“是。”
王憐花看了他半晌,神色莫測,良久才道:“随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3=
昨天實在是顧不上啦,網課可太愁人了
大家要愛惜頭發呀
↑來自禿頭作者的真誠告誡,頭發是真的越來越少了……想當年我頭發真的超級多……惆悵。感謝在2020-02-19 22:57:44~2020-02-21 19:22: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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