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狐朋狗友
左邵陽看上去是個開朗熱情、不拘小節的大男孩。
他的笑很有感染力,這讓他很容易贏得別人的好感,當然,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在他懂事後的十幾年,已經學會輕松自如地運用了。
張岑洗漱時,他搖頭晃腦地闖了進來,久別重逢的喜悅還蕩漾在他的聲音裏:“你這裏有牙刷嗎?我來的時候忘記買了。”
張岑洗臉的動作一頓,道:“我找找。”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後退半步,伸手打開了上方的櫃子。
從他翻開櫃子開始,左邵陽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唇角始終帶着笑:“今天碰到的那兩個人,是你現在的同學嗎?”
張岑“嗯”了聲。
左邵陽道:“他們人挺不錯。”
張岑像是沒聽到似的,專注于搜尋櫥櫃。
左邵陽撓了撓頭:“你在這裏怎麽樣?沒有人欺負你吧?”
張岑沉默着,從櫃子裏摸出了一把備用牙刷,他随手挑出一支黑色的,扔給了左邵陽。
左邵陽臉上的笑還在,卻隐隐凝滞了一瞬。
張岑平靜道:“已經十一點了,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我差不多該睡覺了。”
左邵陽的目光一下定住了,他看着眼前神情冷淡的好友,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學乖了啊?”
張岑沒說話,垂下眼睛慢吞吞沖着手,又撕了兩張紙巾。
紙巾和紙盒摩擦的聲音,伴着張岑不為所動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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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邵陽反而笑了,他把牙刷“啪”按在洗手臺上,然後,一步一步逼近了張岑。他的眼神逐漸帶了壓迫,聲音不辨喜怒:“我說,我來了,你好像一點也不歡迎呢?”
張岑慢慢擦着手,平靜地轉頭看他:“你想多了。”
衛生間暖黃的燈光傾灑而下,兩人離得很近,左邵陽沒有近視眼,張岑臉上的無動于衷,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嘲諷道:“看來你對你現在的朋友很滿意,怪我打擾你們的獨處時光了,是吧?”
張岑聽不得他帶刺的話音,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來了,怎麽不提前跟我說聲?”
左邵陽笑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下一秒,他的笑容猛地收斂起來,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攝人:“從你轉學,我給你打過多少次電話,你有數過嗎?”
張岑的目光微一偏移。
左邵陽道:“現在你告訴我,你接過幾次。”
張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左邵陽也不指望他回答,語氣仍然強硬:“所以,你是在生什麽氣?我是哪裏對不起你了嗎?”
迎着左邵陽質問的目光,張岑終究自覺理虧。他抿了抿唇,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你話太多,很煩。”
左邵陽:“……”
張岑:“我困了。”
左邵陽渾身的氣勢不知不覺收了起來,火大又無奈。
張岑道:“明天的早飯你去便利店買吧,我起不來。”
左邵陽眉宇間再現陰翳,張嘴想質問他。
張岑淡淡道:“順便幫我帶些早點,不要奶黃包。”
左邵陽一怔,随即笑了:“好嘞。那明天吃過飯,你帶我出去轉轉吧,我都沒來過這裏,去你學校看看怎麽樣?”
張岑從他旁邊擦肩而過,聲音輕飄飄的:“看我心情。”
張岑認識左邵陽是在初一。
那一年是他正叛逆的時候,第一次參與集體住宿,室友的很多生活習慣讓他無法适應,家庭的矛盾初現端倪,每一次父母的争執都讓他心煩意亂,久久不能平靜。
有一天,家裏不知道又點燃了什麽□□,媽媽給他打電話哭着說要離婚,他整個人都蒙住了,第一次逃了課,自暴自棄的想法泛濫成災。
他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晃蕩,走到灌木叢旁邊,望着無垠的夜空,蹲下身想哭一哭,結果一擡頭,看到了踱步而來,正欲爬牆的左邵陽。
當時他們兩班是挨着的,左邵陽是出了名的吊兒郎當,張岑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互相都知道知道彼此。
因而,左邵陽看到他這幅雙眼含淚的樣子,也是愣了愣。兩人一時對着面沒有說話。
緩了緩,左邵陽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遞給張岑,示意性地挑了挑眉。
本來他掏出來就後悔了,以為這位好學生會拒絕他的示好,然後一紙訴狀告向老師,沒想到張岑盯着那根煙看了會,竟伸手接了。
從此,張岑就跟随着左邵陽,成為了班裏的不良分子,抽煙打架無惡不作。
雖然整天和左邵陽混在一起,但他那時候安靜孤僻,又不會油嘴滑舌說好話,和左邵陽的一幫兄弟合不來。只有打架鬥毆格外積極,反應靈敏出手很辣,不久就憑借驚人的天賦贏得了大家的欽佩贊賞。
畢竟他沒那麽難接觸,只是長得不受歡迎罷了。
初中三年,左邵陽一直護犢子似得護着他,像是将第一次結識時他脆弱的表情記在了心裏,把他當弟弟一樣對待。張岑很安心,他借着內心的堕落,逃避了家庭的壓力,心安理得縮進了烏龜殼,一直混到了畢業,
直到後來左邵陽交了女朋友,他一門心思保護的對象瞬間變了。
男人見色忘友是必然的,何況左邵陽并不是什麽情種,他只是覺得外面的小姑娘新鮮,和整天混在一起的那幫臭男人不一樣,甜膩膩的,讓人想逗逗。
可張岑覺得心理不平衡了,圍在身邊的人注意力開始被分走,開始對另一個人好了。像是遭到了背叛,他悶着氣,怎麽看左邵陽怎麽不順眼。
他發了好幾次脾氣,左邵陽都只随便哄了哄,當小孩鬧着玩兒的。
張岑滿腹的迷茫愁緒,漸漸的,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他連自己都不明白,又怎麽要求別人呢?
終于,他在學校鬼混的事被家裏知道了,爸爸大發雷霆,媽媽哭的眼睛紅腫,不知是質問他還是在質問自己,為什麽他們的孩子這麽不讓人省心。
為什麽呢?
張岑也不知道。
轉學就轉學吧,他想,反正他也無所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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