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昨晚的雨下了一夜。

淅淅瀝瀝的雨滴聲沒有停過，打在窗外的槐樹上，發出啪嗒啪嗒的動靜。

清晨，天色破曉，隐約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聲。

姜瑤咳嗽一聲，精神倦怠地睜開了眼睛。

又是要上班的一天。

她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枕邊的手機，忽然摸到毛茸茸的、軟軟的東西。姜瑤一瞬間汗毛豎立，發出尖叫：“有老鼠啊啊啊——”

“哪裏！在哪！”

溫冬茹拎着大拖鞋，赤腳闖進門，兇神惡煞地四處張望。

她的嘴裏還叼着牙刷，一張嘴滿口的白沫噴出來。

姜瑤稀裏糊塗騰地坐起身，指着枕頭邊語速極快地說：“就是這，就是……”

兩人紛紛沉默了。

姜瑤手指頭所指的地方，只有一只乖巧可愛的小兔子斜斜倚在床邊，仿佛在嘲笑她的膽小如鼠。

姜瑤：“……”

溫冬茹：“……就這？姜瑤你跟我鬧着玩呢？幾歲了？”

姜瑤：“當我沒說。”

昨晚有些受了涼，姜瑤渾身發冷，嗓子也不舒服。她請了一小時的假，吃完早飯後喝沖劑。

藥很苦，姜瑤全程皺着眉，捏着鼻子勉強喝掉。

忱琢發的消息還沒回。

姜瑤只要閉上眼睛，便能回想起雨夜那一幕。糾纏的呼吸、炙熱的體溫，還有……

她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姜瑤暗暗唾棄自己沒見過世面。

不就是一個吻嗎？有什麽好害羞的。

眼看着上班時間快要到，姜瑤連忙收拾好東西出了門。

一路上，姜瑤淡定地甩着闊腿褲，走路帶風。她拿着一杯拿鐵咖啡，想了想，給忱琢回消息。

“在上班了，今天睡得很好。”

忱琢一直沒有給她回複。

以往見慣了秒回，突然沒有回複，姜瑤反而有些不習慣。

她在上班時間不禁發起了呆。

過了半小時，姜瑤瞥一眼手機，還是沒有回複。

姜瑤：“……”

算了，不想了。

為了避免分心，姜瑤手機調整為飛行模式，開始繼續工作。

“姜瑤。”

主編的聲音忽然響起，整個辦公室紛紛安靜下來，有意無意地朝着她們兩人的方向望去。

“這次工作做的不錯，我檢查了一遍，很滿意。”

姜瑤坐直了身體，微笑着說道：“沒有出錯就好。”

“嗯。”

主編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嘆了口氣：“最近孩子鬧騰得很，晚上睡不着，工作也沒精神，多虧你幫我分擔。”

“應該的。大家都幫了很多忙。”

姜瑤的回答盡量讓大家都舒服。

“對了，我有點話想跟你說，你随我進辦公室。”

姜瑤猶豫了一下，放下手中工作，跟進主編的辦公室。

她一進去，辦公室的編輯們紛紛議論開來。

“怎麽回事啊。”

“該不會要升職了吧？”

“我估計也是……”

姜瑤坐在主編的對面，不禁有些忐忑。

她的心裏已經做好一萬種應對措施。不論是升職或是批評，職場上常見得很，哪怕突然來一個空降兵頂替都很正常。

姜瑤雙手搭在膝蓋上，一本正經：“您說吧。”

主編摘掉眼鏡，聞言忍俊不禁：“你怎麽像個學生似的。”

“有嗎？”姜瑤一愣，也跟着笑了，“我以為談正事的時候都要這樣。”

“真快。你都跟着我四年了。”

當初姜瑤就是跟着主編手下學習，一直叫她師傅。

後來第二年成了主編，就叫主編了。

姜瑤聞言也不禁恍然：“是啊，好快。”

剛進這家公司的時候還是初出茅廬，職場上的菜鳥，可沒少受指使。現在反而熬出了成績，公司那幾個資歷老的同事都被她熬走了，反而她成為了前輩。

主編說：“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你這次工作做得挺不錯的，我很滿意，也給上司推薦你，你準備好升職吧。”

姜瑤：“哎？”

她的表情怔忪，大概是沒想到會升職。

還以為主編有些苛責的話不方便當着大家的面說，才私下叫進來教育她。

“我這個月的月末就要休息了，你做好準備。”

姜瑤看着她的肚子，當年雷厲風行的女強人，現在臉上布滿母性的光輝，是內斂的溫柔。

她的心也跟着柔軟下來。

“當母親的感覺怎麽樣？緊張嗎？”

“說不上，就跟便秘似的，沒什麽真實感。”主編難得開了個玩笑，“倒是你，老大不小，也多看看有沒有好的男人。”

姜瑤赧然：“我……”

“我知道你以前……就是怕你孤獨。”

***

姜瑤坐在座位上，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回想主編的話。

就像牛在反刍，琢磨起那番話的滋味來。

孤獨嗎？

她似乎很少這樣覺得吧。

最孤獨的時候便是和這座城市磨合的時候。

而現在，有朋友有工作，又怎麽能稱得上孤獨。

姜瑤搖搖頭，甩開無關的想法，繼續給一個作者寫回複意見。

不知不覺便到了午休。

同事們吃飯的吃飯，點外賣的點外賣，也有人趴在桌子上午休。

“姜瑤？”隔壁的同事聲音有些虛，叫回了她的思緒。

陳編輯捂着肚子從洗手間回來，額頭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說話的語氣就像是風中殘燭，顫顫巍巍很是難受。

“我剛才突然來大姨媽，肚子好痛……我得請假回家休息。”

姜瑤關切地握住她的手，被冷冰冰的溫度吓了一跳。

“你還好嗎？我現在去藥店先給你買一盒布洛芬吧？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沒事……我是拜托你點事……”

陳編輯從一沓資料中抽出一疊整理好的冊子，倒吸冷氣說道：“我今天本來有個采訪，你知道這些平常都是讓我做……這個點找不到替代的人，小蔡她們我又不放心……能不能請你幫忙？”

陳編輯是同一時期進公司的編輯，主要負責采訪和編輯稿件，單獨負責一個版塊。

這樣的拜托還是第一次。

大概是看到姜瑤即将要當總編，想着把采訪稿交給她才放心。

畢竟很有可能最終稿還是由姜瑤來敲定。

姜瑤這時候哪顧得上想想自己能不能做，看她那副痛苦的模樣，只好先連連點頭答應下來。

“好好好，我都答應下來，你快回家休息吧！”

“好……真的很對不起給你添麻煩……”

陳編輯又是慚愧又是難受，眼淚花都湧出來：“嗚嗚嗚我為什麽是個女人，我又不想生孩子……”

聽到她這樣孩子氣的話，姜瑤哭笑不得。

“你先別管生孩子的事了。我送你下去吧！”

她扶着陳編輯，把采訪稿放在桌上，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辦公室的門。有兩個好心的同事搭把手一起下樓，其中一人幫忙叫車。

“我送她回家吧，如果遲到你們幫我請個假。”

姜瑤猶豫了一下，說：“好。我會給總編說清楚的。”

若不是采訪稿給了她，她肯定要把陳編輯送到家才放心。不過都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大家彼此都心裏有數，姜瑤放心地送她們走了。

“萊萊，我突然忘了問，你知道采訪時間嗎？”

魏萊和陳玉關系最好，姜瑤記起這件事忽然大驚失色：“是今天吧？”

魏萊肯定地點頭：“我記得她說過，約的是一點，是A大的學生，為了這次采訪差點兒磨破嘴皮人家才同意，下午還有課呢。”

姜瑤：“！”

她連忙跑上去。

“哎你等等啊！”

辦公室稀稀拉拉幾個人，姜瑤的出現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小蔡拎着外賣進門，好奇地問道：“姜姐，你這是要幹嘛去？”

迎着衆人的視線，姜瑤顧不得翻采訪稿，匆匆裝進包裏。

“去做個采訪。”

“哎？不是陳姐的工作嗎？”

“她身體不舒服，剛剛請假回家。”姜瑤看了一眼時間，“不說了，我得走了。”

“等等，你的外賣——”

“麻煩你們幫我解決一下吧，實在不好意思！”

伴随着吧嗒吧嗒的高跟鞋響聲，姜瑤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

距離采訪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

姜瑤打車到A大，找到學生會的辦公室要花費不少時間。她去過這所學校，學校占地面積很大，從最東邊的校區到最西邊，需要坐公交車。

她心急如焚，卻讓自己冷靜。

出門打上車，姜瑤給師傅報了坐标之後，搖下車窗，好讓渾身蒸騰的汗被風吹走。

姜瑤理了理淩亂的長發，表情有些懊惱。

生平第一次采訪，恐怕要頂着一頭汗跑到教學樓，不知對方能不能接受。

上樓的時候聽同事說，這一次采訪的對象是小陳約了許多次都約不上，終于有機會，沒想到臨時出事故。

姜瑤趁着短短打車時間，從包裏翻出采訪稿。

她翻開，忽然愣住了。

采訪稿似乎只剩下一半，只有一些問題，前面的具體介紹和開場全都沒了。

姜瑤只看過采訪稿，卻沒有任何經驗。

本想着照本宣科，這下倒好，連名字和長相都不知道。

難道要她當着整個學生會的面詢問誰是學生會會長？

對方稍微脾氣不好一點的，可能會恃才傲物，當場翻臉。

姜瑤的心頓時沉入湖底。

“……”

是小陳忘了嗎？

“A大金融系的學霸，學生會會長，家境優渥人又好看，在學校有大把女生追呢！就是感覺人不是很好相處，說話不給面子比較強硬，父親是富商，或許是從小的環境養成的性格。”

這是魏萊給出的信息。

怎麽想，怎麽不好處理。

姜瑤已經有預兆，她今天大概率要翻車。

她找手機給魏萊打電話，摸索半天把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姜瑤這才恍然記起，為了專心工作，她似乎把手機開了飛行模式扔在辦公桌上。

姜瑤露出瀕臨死亡且慘淡的微笑：“……”

真是天滅我也。

平常從來都不會犯的錯誤，今天有些感冒腦袋昏沉，再加上臨時趕時間，姜瑤一時間有些懊惱。

她工作幾年，鮮少有這樣嚴重的差錯。

真不應該。

“你好，已經到了。”

姜瑤回過神，從包裏掏出幾張零錢遞給對方。

幸好包裏還有零錢，否則她可能去的不是學校，而是警察局了。

一下車，熾熱的目光迎面襲來，蒸騰着渾身所剩無幾的水汽。姜瑤理了理小西裝外套的褶皺，站在校門口打量幾秒。

來來往往的學生青春有朝氣，校門左側的牆上印着燙金的校名，顯得很是樸素低調。

前提是姜瑤當年如果沒有看到校內的超大體育館和圖書館。

“……”

姜瑤站在校門口，此時正是午飯時間，來往的學生極多，穿梭在人流之中。這使得姜瑤的存在如此突兀而顯眼。

不論怎麽樣，必須拿到采訪稿才行。

姜瑤深吸一口氣，叫住幾名站在校門口說話的學生。

“請問，學生會怎麽走？”

……

同一時刻。

A大。

學生會正在商讨春季運動會的事宜。

本應該是正常進行活動，外聯部卻因為拉贊助這一事産生分歧，正在争執到底要不要拉多一點贊助商。

說着說着就開始吵起來，無非是有兩個同學都要用自己家的贊助禮品，互相誰也吵不過誰。

亂糟糟地成了菜市場。

按照以往是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剩下的學生會成員紛紛左右尋找着忱琢的身影——

奇怪，哪去了？

隔着一道門，忱琢給姜瑤打電話，對方顯示無法接通。

忱琢：“……”

難道她，因為昨晚的事情不高興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