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主意
“雲妃?”
“朕都打聽過了,這兩回請安,雲妃每次發言都挑你喜歡的說,甚至想每天都來給你請安,說明她很想見你,”姜初照語氣嚴肅,但分析得很在點子上,“她可是趙太傅的孫女。趙太傅博覽古今,飽谙經史,曾是父皇的老師,他的孫女學識自然不會太差。”
我聽完他這分析,覺得既心怯,又欣喜。心怯的是萬一雲妃真的喜歡哀家,哀家又沒法答應她,她豈不是會難過;欣喜的是,如果墨書巷的主筆大人就是哀家的兒媳,那她以後寫的主打故事,哀家豈不是可以第一個看到。
而且,她之前寫的主打故事,有一些地方哀家并沒有領悟透徹,問過醉花樓的姑娘們,她們也不是太懂,若是請雲妃過來當面講一講,豈不是妙絕?
姜初照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摸過桌上姜茶喝了一口:“母後甚至有些開心,想當第一個看故事的人對不對?你想錯了。如果真是雲妃寫的,朕就罰她去藏書閣抄書,去繡大祁江山圖,讓她一點寫書的時間都沒有。”
我有點氣,想了會兒跟姜傻狗商量:“如果真是她寫的,就把她從皇宮裏趕出去吧。”
姜初照對我笑了一下,那笑容把我瘆得不輕:“放她回家,好讓她心無旁骛專心致志搞創作?母後想得可真美呀。”
“陛下,”我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這事兒不好辦,需要從長計議,不能着急。”
姜初照悠然擡眸打量我,也不接話,俨然已經看透了我,知道我根本沒什麽打算,只是想拖延時間。
“再過三天就是陛下生辰了,這時候懲罰嫔妃怕是不好,哀家覺得咱們一大家子人應該和和睦睦開開心心地給陛下慶生,所以,”我滿臉堆笑,“不如萬壽節過後再追究呢。”
姜傻狗點了點頭,準了。
“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哀家還有一個想法,”見他沒發火,我便舉起手掌,得寸進尺,“宮宴那天,就讓容妃也來行嗎?”
姜初照直起身來,好像很不喜歡我這個提議,所以語氣很差:“你怎麽還想着她?”
我看着他說:“你不讓她來給哀家請安,她就真的沒過來,但你這樣針對她其實很不公平。在你看來,你只不過是不讓她來鳳頤宮而已,但在整個皇宮的人看來,就是陛下不喜歡她,太後不想見她。其他嫔妃可能會因此瞧不起她,皇宮裏這些太監宮女也就不會把她放在眼裏,更別說好好照顧她。”
并不是因為我心善。
只是因為上一世體會過,所以就很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人心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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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我來皇宮的理想之一,就是身居後位,看兒媳們欣欣向榮,争奇鬥豔。
缺一個,都覺得少了一分色彩,差了一絲妩媚。
姜初照黯然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麽,整個人都變得陰郁起來。
“後來,我反思過很多次,”他終于開口,語氣缥缈得像是湖中月影,海上蜃樓,不知所起,又不明所終,“比起餘知樂,确實是我的錯更多一些。”
我約莫恍惚了一下,然後道:“可不就是呢。容妃喜歡你到骨子裏,你瞧瞧你都對她做了些什麽。”
又是長久的沉默。
他緩緩起身,留下一句“你不懂”,就走了。
完全沒了那會兒在殿內又氣又急,來回跺腳時的精氣神。
我帶着林果兒去了琉采宮。
上輩子這個時節,我也來看琉采宮看過餘知樂一次,具體是哪一日我記不得了,總之是萬壽節之後。
那一世的萬壽節家宴她未曾出現,我在宴上問了一句,娴妃回答說容妃病了,怕把病過給陛下,已經一個多月不曾侍寝了。
後來,她久病不好,我便帶了個丫頭一起過去琉采宮瞧了瞧。
并不是看笑話的意思,确實也有那麽幾分擔憂。當然若說很擔心她,一定要确認一下她過得好不好、吃得飽不飽,倒也不是。
大概是介于“擔憂”和“看戲”兩者之間的,某種複雜感情吧。
總之,我對餘知樂和對邱蟬,是完全不一樣的。
到了琉采宮才發現,她其實沒有生病,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餘知樂有一個習慣,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瘋狂寫字,且是寫的是方正平直爽利挺秀的楷書,而且心情越差,寫得就越好。
喬正堂曾對她這習慣大加贊嘆,贊嘆的同時當然不會忘了貶低自己的女兒:“你看知樂,她心情好的時候彈琴,心情不好的時候練字,無時無刻不在打磨本事,錘煉技藝。再看看你,心情好和不好完全瞧不出什麽兩樣,這些年四處犯錯,八方招惹,無一樣拿得出手的才學,倒是養成了一身下跪磕頭的好本事。”
我點頭稱是:“父親大人說得對,女兒确實不行。”
因為我只認錯,沒反思,且認錯太快,顯然沒過腦子,所以又被罰去給祖宗磕頭。我這身下跪磕頭的好本事,真真正正是喬正堂一手培養起來的。
思及此處不由去想,哪怕我做了太後,面對姜初照的質疑和訓斥,還會不由自主地心虛膝軟,是不是就是因為喬正堂對我的這種長年累月的栽培?
這一世的餘知樂,依然在練字,且沉溺其中,奮筆疾書,不聞窗外諸事。
還是她身旁的小丫頭提醒了她,她才擡起頭來。看着我怔了好半晌,才提着裙子走到我面前,俯身行禮道:“太後萬福。”
“快起來吧,”我委身坐在椅子上,“你也過來坐,哀家有話要跟你說。”
她坐下來,緩緩擡眸問我:“太後有什麽話要說?”
我本來打算直接告訴她,家宴她也可以參加了,但不知道為何,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揪出一個不那麽愉快的話茬來:“如你所願,終于嫁給陛下了,現在是歡悅多一些,還是後悔多一些?”
她面上不見悲喜,眼神清明依舊:“回太後,歡悅不多,但并不後悔。”
我就這樣想到,面選那日她說的:“回太後,知道是錯,可依然很想。”
依舊是那個冷靜又執着的小笨蛋啊。
我不忍心再膈應她了,于是道:“哀家跟陛下說了,萬壽節家宴你也參加,別光顧着練字,也把琴搬出來彈一彈,哀家聽過那麽多人彈琴,但比你彈得好的卻沒幾個。”
她這才露出些動容,本想起身再給我行個禮,但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睫動了動,輕聲道:“太後,這些時日,知樂心裏有很多疑惑,不知道該問誰,今日終于等來了您,所以很想問一問。”
“你問吧,”我看着她,不由腹诽,上一世你也是有很多問題,沒想到這一世竟還是如此,“哀家知不知道答案,答得對不對,再另說。”
她微微蹙眉,露出愀然又困惑的神色:“陛下為何對我的成見如此深?”
我本想誠實地說因為你踩壞了他的風筝,但這實話聽着卻很荒唐,說出來她肯定不會信,所以就聯系現狀,當場編了一個:“他不是對你有成見,是對所有人都差不多。他最近身子有點虛,還不太能進行某些運動,而你又長得格外好看,他怕見到你就控制不住,所以躲得有點遠。”
餘知樂美麗的臉蛋上緩緩浮上兩片嫣雲:“……是這樣嗎?”
我面不改色,淡定點頭:“當然,不信你問林果兒,自打你們過來,他都在成安殿睡,”講到這裏,我便壓低了聲音,幫她分析,“陛下很要面子呢,怕到時候滿足不了你們,所以一直在休養生息,就等着萬壽節之後,降瓢潑雨露,結累累碩果。”
到底還沒經歷過那檔子事,所以她就這麽信了,于是開始問別的:“陛下為何不讓我去給太後請安?”
這個問題我早有準備。
我撐着下巴看她:“你想來給哀家請安嗎?今日這兒也沒有別人,可以同哀家說實話。”
我并不是要逼問她,只是吃了上一世的虧,所以這輩子就很想聽她講出心裏的話來,萬一她想要的,我恰好有,也恰好想丢呢。
餘知樂似是被問住了,微微張口,隔了好一會兒才出聲:“若單單只是以兒媳身份,給太後請安我是想的。但您還是我的表姐,所以見到總會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複雜情緒,是以就不太想去。”
“這便是了,”我很滿意她的誠實,“陛下這樣明明也是為你解了憂,所以管那些做什麽,你比別人省卻一項程式,把時間用來彈琴練字,或者單純用來補眠長肉不是很好嗎?你太瘦了。”
她似乎釋然了一些,沖我淺笑了一下:“謝太後寬慰。”
于是,琉采宮會晤,和和氣氣,圓滿結束。
走出來的時候,林果兒都忍不住開口:“太後似是真的為容妃娘娘解了憂,她瞧着比您剛過來時歡快了許多。”
這就是詐屍重活的好處啊。
什麽都可以避免,還能撿着她喜歡的說。
她高興,我也自在,于是踱步于初夏微灼的日光裏,回想到上輩子那樣糟糕的對話,都覺得不那麽難受了。
上一世的琉采宮并不祥和。
她神色冰冷地質問我:“所以姐姐,你為何要給我出那樣的主意呢?”
我有些不解:“什麽主意?”
“你建議我,下次侍寝的時候,把嘴上的長帕解開。但我解開後,陛下卻大發雷霆。”
我便想起我同姜初照圓房那日,大概是因為我聲音确實不大,所以姜初照沒有用我提前裁好的緞帶覆住我的嘴,于是斟酌道:“好像是因人而異的,他對娴妃又是另一番态度。”
她聞言輕聲笑:“姐姐,你是假裝不懂,還是當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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