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一日（九）

下午六點鐘, 蘇洛硯在酒店裏接到了一個電話。

對方使用了變聲器，聲音透着機器的怪異感, 不疾不徐的說話。

“蘇先生。”

本來以為這個世界解決了。蘇洛硯放松下來的心又緊繃了起來, 他心裏嘆口氣，果然這個任務沒有那麽簡單。

“你是誰？”蘇洛硯按下錄音鍵, 問道。

那個聲音頓了頓，稀奇的回問道：“蘇先生，您不認識我了？”

“你如果不變聲我應該認識。”蘇洛硯誠懇的說道。

“……蘇先生, 您別開玩笑了。我和您聯系一直都是用這個聲音, 我只是想問您，那批貨您還要不要？”

蘇洛硯呵呵笑了兩聲，“這麽沒幽默感。小六, 怎麽這麽晚才聯系我？”

444號詫異：“你知道他是誰？”

“我怎麽知道。是原身手機備注的。”

“……”信了你的邪了。

對方明顯的松了口氣, 頗有些無奈的說道：“那貨還要嗎？”

蘇洛硯根本就不知道什麽貨，但他直覺這件事肯定很重要，于是語氣裏也帶着嚴肅道：“我想先驗驗貨。”

“知道蘇先生您謹慎, 這樣吧，晚上八點, 在漁家見面。”

“好。”

漁家是一家開在河邊的餐飲店, 幾乎是每個旅游攻略都會推薦這個地方。蘇洛硯自然也認識，就算不認識他也要家裝知道才行。好在因為他們并沒有真的見過面, 小六告訴了他到時候碰面的暗號，也不至于真的見面了都認不出來。蘇洛硯挂斷小六的電話，随後将錄音發給了梁警官, 他現在應該忙着處理羅強的案子。

沒幾分鐘，梁警官給他打來了電話，聲音疲憊，但還是振作起來：“你別去。”

“那很有可能是另一群被拐賣來的。”

“那也不是你一個人可以管的。”

“我沒想過以一己之力，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我的猜測是正确的。”

能盡一份力是一份。再越發的懷疑每個世界都是真實的以後，蘇洛硯并不想單純的以通關任務為目的。何況，他也懷疑這件事并沒有那麽簡單。

梁警官頓了下，似是妥協：“到時候我也過去。”

“萬一被認出來怎麽辦，還是……”

“按我說的做。”梁警官強硬的打斷了他的話。

蘇洛硯撇撇嘴，“好吧。”

因為還有兩個小時，蘇洛硯打算準備點防身的工具，羅強的小鬼被滅後，那些怨鬼也就去投胎了，這之後估計就是和人打的一場硬仗。蘇洛硯可不希望，再這樣的時候出現一點意外，他也希望自己能套出那些被拐賣的女性被關在哪裏，小六背後是不是還有別的人。要不然他們怎麽可能這麽迅速的轉移那些女性。

深知自己的重任，蘇洛硯深吸了口氣，随後去了六婆的旅館一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頻發事故，六婆的旅館也沒有什麽生意。蘇洛硯覺得是因為門口挂着的白色燈籠太滲人了，尤其是天色暗下來。

“六婆，我來看看你。”

蘇洛硯走進旅館，随意的瞥了幾眼牆上的裝飾物。

六婆臉色有些詭異，“是你啊。”

“嗯。六婆，安清的魂魄引回來了嗎？她去投胎了嗎？”蘇洛硯問。

六婆一愣，下意識的摸了摸手上戴着的鏈子，臉上卻是流露出感傷和無奈，“她不願意。”

蘇洛硯追問：“為什麽呢？”

六婆不是很想回答，支支吾吾的說道：“也許是怕我一個老人獨身在世，有些擔憂吧。”

蘇洛硯眯起了眼睛，不是很滿意六婆的答案。他瞥了眼六婆寶貝的手鏈，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大。從見到六婆開始，對方就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甚至總覺得她肯定知道些什麽不願說出來。只是從梁警官那裏打探出來的，并沒有什麽可靠地線索，蘇洛硯這次過來也是想要試探一番，六婆到底在隐瞞什麽。

“這樣啊，”蘇洛硯轉移了話題，“那六婆同意我和梁許的事了嗎？”

六婆神色一僵，眼神晦澀的看着他，“你想起來了是不是。”

“是啊。包括你做的事情。只不過我不想和梁許說罷了。”蘇洛硯老神在在。

“是……嗎，那麽你說我做了什麽？”六婆臉色只是變了那麽一下，如果蘇洛硯不是一直注意着她，可能就不會察覺到這點差別了。

蘇洛硯啧了一聲，沒想到她還挺有防備心的。

“是你介紹安清認識的李肅。”

“你在胡說什麽！！”六婆臉色猙獰，生龍活虎的哪裏像是老年人。

“我沒有胡說。”蘇洛硯微微一笑，“安清告訴我的。她說你生病了，沒錢治療，于是就想到了賣女兒。反正也不是你的親女兒對吧。”

六婆想要阻止蘇洛硯說，不過到底是比不過他。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哼哼了半天都沒反應。如果是別人，大概說不定會想要看看她怎麽樣了，但是對六婆還懷着戒備心理，蘇洛硯反而站遠了幾步。

“你、不要……亂說話，會遭天譴的。”六婆掙紮着站起來，依靠在了收銀臺前。

蘇洛硯嗤笑，“連你這種人都活得好好的。”

六婆深吸了口氣，“是，我是賣了她。但是我養了她二十幾年，費心費力的為她着想，甚至供讀她上大學，哪裏對她不好了。”她絮絮叨叨起來，“我都說了将來的房子是要給許許的，她一個女的，還能指望她養老不成？”

蘇洛硯深深的盯着她，對于這些人而言，她們深受封建的迫害，卻又被同化，變成了她們最痛恨的人。她生的病，并不需要多少錢。不跟梁許說，覺得一切都是為了他好，随後卻将安清賣掉。甚至最開始還裝模作樣的跟着梁許來這邊，明明什麽都知道，可什麽都不說，冷眼看着兒子如此痛苦。這樣的人，蘇洛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還要存在着。

“洛硯，別沖動哇！”444號喊。

“我沒沖動。”蘇洛硯說。

六婆顯然是被自己的說辭給催眠打動了，“她這麽做是應該的。相反你呢，你也是有父母的人，你忍心看着我家許許沒有兒子嗎。”

“沒救了。”444號說。

蘇洛硯挑眉，“哦，我父母雙亡，真是不好意思啊。”

六婆惱羞成怒，“那你就有必要害我們家許許嗎！”

回答她的是面無表情的梁許，他走進來，看也不看六婆，冷淡的說道：“從我知曉你所做的一切，我就希望你能夠對我坦白。”

六婆臉色慘白，“許許！”

“你把安清放了吧，她該去投胎了。”梁警官說。

“不！她會害死我的！我不會放的！”六婆搖着頭，堅決的拒絕。

那手鏈束縛着安清的魂魄，根本不是為了引魂，而是即使她死後也要聽命與她。六婆生怕安清死後來找她報仇，卻是連她死後都要為她所用，簡直是惡毒殘忍的很。而這樣的事情，也是在最後梁警官說要讓安清幫忙，他們才終于知道。安清和那些枉死的靈魂不一樣，她心裏是藏着無盡的恨，可偏偏被六婆控制着。

梁警官面色沉痛，“安清是無辜的。”

“那我呢！”六婆扯着嗓子，“安清，把他們都趕出去。”

陰風陣陣，安清一雙血淚，沒有了恐怖，只有沉重的無奈和痛苦。蘇洛硯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在旅館外面，身旁是臉色陰沉的梁警官。

“這可怎麽辦。”444號惆悵。

蘇洛硯看向梁警官，“怎麽辦？”他也不知道呀，這就剩下幾個小時了。

梁警官好半天才開口：“去漁家。”

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快了。蘇洛硯也沒辦法，正好肚子也餓了，于是兩人一前一後的抵達漁家。他和小六又聯系了一下，自己先點了一桌子菜。蘇洛硯有預感要談很久，決定先吃飽喝足再說。沒想到小六足足遲到了兩個小時，十點的時候才帶着一個女人過來，蘇洛硯特地看了眼那個女人，手臂和脖子都有傷，遭受過虐待。

這，就是他們說的“貨”。

蘇洛硯寧願自己沒有猜對，他瞥了眼坐在他後面位置的梁警官，振作精神和小六談生意。

談的不是很順利，小六要錢多，說是要全都出手，然後離開國內。他顯然也是知道羅強的事情，眉宇間都帶着一種焦灼。蘇洛硯自然不樂意，他現在是一個精明的商人，考慮貨物的價值，對其他的并不在意。酒桌之間，他忽悠小六說出了他們藏着貨物的地方，因為工廠的損失，這次可憐被拐賣的女性并不多，但還是觸目驚心。蘇洛硯又把他灌醉，噺 鮮 一邊問那個跟來的女性他住在哪裏。

梁警官也跟了過去，他這邊已經安排了同事，只要确定了地方就可以進行抓捕了。

晚上十一點多，拯救計劃實施。

蘇洛硯這個大老板明顯受到了很大的信任，小六醉酒期間直接将他帶到了藏貨地址。

因為事發突然，幾個負責看守的措手不及，何況這次是允許帶了配槍，他們倒不是亡命之徒，很快就放棄抵抗。蘇洛硯這才徹底松了口氣，他看着那些被抓的女性，心裏也是感慨萬分。

444號顯然也很激動，“這一天要過去了！希望不要再出什麽幺蛾子。”

蘇洛硯“嗯”了一聲，感覺到梁警官朝他這邊靠過來。他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卻猛地縮緊了瞳孔，一把擋在對方面前。

還有漏網之魚，他手裏拿着槍，沒有人注意到。蘇洛硯感覺自己的心髒都碎裂了，他吐出一口血，緊緊的抓住了梁許的手臂。對方似是沒反應過來，低着頭看着蘇洛硯。

444號尖叫：“洛硯！你不能死啊，在這裏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還有兩分鐘而已，你堅持住啊！！”

蘇洛硯瞳孔已經有些渙散，“我怎麽覺得這兩分鐘這麽久……”

他純粹是身體下意識的行為，也許是原身的緣故吧。

梁許一把抱住蘇洛硯軟下來的身體，就要往醫院跑去，對方阻止了他。

“還有一分鐘，洛硯！”444號試圖喚醒蘇洛硯。

蘇洛硯抱怨：“時間好久啊……”

梁許抱着他，說不出話來。

一分鐘，怎麽就這麽久呢……蘇洛硯閉上眼睛，感覺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他沒有後悔，如果從來一次，還是會選擇擋在梁許面前。

這大概是無論哪個世界，他們都會存在着的無法抹除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