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瞥見她面目猙獰的笑容,裴敘輕嗤一聲,又将目光落到書卷。

他翻過一篇書頁,漫不經心地開口:“又什麽事?”

他的手很好看,握住書卷的那只手五指修長,掌骨纖細,暗藏力量。

因他膚色白皙,所以他手背的那道疤痕就分外醒目。

想起那日在懸崖的情形,蘇繡心頭一梗,突然說不出話來。

哦,眼前這人對她有救命之恩。

她不能對他無禮。

于是蘇繡将怼他的話給吞了下去,又扯出谄媚的笑容:“爹爹不要這樣說筱筱好不好?筱筱只是想求爹爹,幫筱筱找幾本醫書。”

她牽住裴敘衣角,眨了眨眼,擺出一副可憐哀求的模樣。

聽見她矯揉造作的聲音,裴敘忍不住斜眼睨她,給了她一個大白眼:“你能正常點嗎?”

蘇繡:……

裴敘雖鄙夷她作态,但還是應允了她請求。

蘇繡高高興興地為他列了一大串書單,笑眯眯地擡頭看他:“就只有這麽幾本!爹爹神通廣大信守承諾,一定會給筱筱找到的,對吧?”

裴敘低頭看書單,數了數那上邊的十幾本書,差點沒将紙張給捏碎。

不對。

然而,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裴敘既然放了話,就不得不遵從承諾。

接下來的幾日,蘇繡安逸待在侯府,裴敘則為她的幾本書奔波。

本來,還有調查刺客的裴令安在與他一道奔波,但裴令安卻比他早些收工了。

裴令安帶回來的結果很簡單。

之前的那一場刺殺,是陳林氏所策劃。

而毒蛇……

裴令安淺酌了一口清茶,笑:“想必那日,是筱筱看錯了,那人是左相家的小公子,人雖荒唐了些,但怎會無緣無故地對你們兩個小姑娘下手?我猜啊,恐怕那一天,陸公子也在酒樓,筱筱一不小心,就看岔了眼。”

聽過他的這番話,蘇繡登時愣在原地。

毒蛇……是左相家的公子?

如果這樣的話,那該如何是好。

既是左相,那對方一定權勢滔天。

裴家雖也不差,但面對左相,終究是矮了一截。

若那毒蛇對她窮追猛打,連庇護她的裴家都不會放過。

那裴家豈不是……

蘇繡越想越心慌。

眼前的裴令安什麽都不知道,還以為她不肯相信自己所說的話,開口安慰她:“筱筱,陸公子絕對不會害你的,之前要殺你們的人也都被阿翁抓起來了,筱筱不怕,啊?”說着,大手搭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

為他的動作,蘇繡回了幾分神。

她擡頭看他,牽強一笑,點點頭:“嗯。”

裴家上下,都拿她當親人看待。

她若是連累了裴家,她就算賠上命,也難抵她罪責。

她一定要想個辦法,盡早離開這裏才是。

蘇繡下定了決心,就更為賣力地找尋歸真解藥。

剛好,沒過幾日,裴敘就為她找齊了藥書。

“是這些罷?”裴敘的風寒還未好全,話剛說完,就沒忍住掩唇清咳。

蘇繡清點了一下書籍,笑吟吟颔首:“對的!筱筱就知道,爹爹最厲害了!”

裴敘睨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緩了緩,從袖裏拿出碧綠小瓶,倒出藥丸喂到嘴裏,就水喝下。

蘇繡的餘光瞥到他動作,忍不住擡頭看他,問:“爹爹是吃的什麽藥啊?”

裴敘将藥瓶攤在手心,道:“風寒藥。”

許修哲還是有點良心,知他風寒未愈,差人把這藥給送來了。

他拿起藥瓶子在蘇繡眼前晃了晃,笑:“女大夫,這可比你那風寒藥好多了,你之前就是吃了這個,才好轉過來的。”

蘇繡一愣:“你是不是給我吃過?”

裴敘點頭。

蘇繡:……

難怪她沒在其他風寒藥上找出什麽端倪來。

原來他偷偷給自己灌了藥。

一想到前些日子,她喝過的那些藥,蘇繡就難受得心絞痛。

她擡頭看裴敘手裏的藥瓶,猛地跳了起來。

裴敘一個不防,手裏藥瓶就被她奪了去。

他挑眉輕笑:“搶我藥作甚?你有病?”

蘇繡才不管他,自顧自地打開藥瓶,倒出了一粒藥丸在手心。

然後再物歸原主。

“筱筱只是想看看嘛!”蘇繡嬌聲道。

矯揉造作,引得裴敘一陣嫌棄,沒忍住給她一個白眼。

有了藥的蘇繡才不在乎,樂呵呵地将藥放進袖口,捧着一堆書跑了。

興沖沖地回到房間後,她将書擺在案前,然後再找出一個盒子,将從裴敘那裏偷來的藥丸小心翼翼地供在裏邊。

“風寒藥在上,請保佑小女子解除歸真!”蘇繡雙手合十,非常虔誠地祈禱。

結束這莊嚴儀式,蘇繡就開始工作。

她先是翻閱那幾本醫書。

在零零碎碎的信息中,她先後找出了歸真的好幾味藥材。

接着,她又将那粒風寒藥融化,根據氣味和顏色,得知了這藥的配方。

雖然歸真的配方并不完全,但對比風寒藥的配方,蘇繡還是制出了解藥。

蘇繡還不确定這藥是否有效,能助她恢複原樣,但想到恢複以後,她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昌平夫婦和裴蔓了,她就有些傷心,忍不住到他們的面前找了波存在感。

她趴在昌平的膝上,聲音軟軟:“阿婆,要是筱筱長大了,阿婆還會喜歡筱筱嗎?”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暖洋洋地落在人身上,使得人直犯困。

昌平捋過她碎發,笑:“只要是筱筱,阿婆都喜歡。”

雖不知昌平的話是真是假,但蘇繡還是很高興。

在師父收留前,她什麽都沒有。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身份,沒有姓名……沒有任何記憶。

她記憶裏的第一份溫暖,是師父和穆丞給的。

現在,是裴家。

“阿婆為什麽要對筱筱這麽好啊?”蘇繡将手搭在昌平手背,輕輕撥弄她手指,問。

昌平笑:“怎麽跟你爹一樣,老愛問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家筱筱……”說着,她摸了摸蘇繡臉頰,“聰明伶俐,還會給阿婆養顏美容啊。”

蘇繡沒再說話,就懶懶靠在她雙膝,閉了雙眼。

雖然昌平的理由格外牽強,但情之一字,是可以用心感受到的。

昌平待她,真心實意。

突然間,蘇繡的眼睛有些酸澀。

她眨了眨眼,才沒讓淚水落下。

陪昌平絮叨了一下午,蘇繡去後院撈了件丫鬟的衣裳,用在恢複以後。

待夜深人靜時,她忐忑地服下了解藥。

她的醫術向來不錯,這次制的解藥也沒有失誤,很快就在她身上見了效。

她又變回了蘇繡。

撈起丫鬟的衣裳換上,她就蹑手蹑腳地出了門,打算從侯府的後門偷偷溜出去。

但想象和計劃總是美好的。

蘇繡才踏出她房門幾步,就被人抓了包:“站住!這大半夜的,你在這裏瞎晃什麽?”

聽出是貼身丫鬟的聲音,蘇繡渾身一僵。

她愣了愣,然後鎮定轉身,對身後的人福禮:“我是奉四小姐的令,來給小小姐送點心的。”

“是嗎?”丫鬟擰了眉,在她身前站定,不停打量她,道,“既然你是四小姐身邊的人,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我是新來的。”蘇繡波瀾不驚。

“這樣啊。”丫鬟笑,“既然四小姐給小小姐送了禮,那小小姐也沒有不回之禮。四小姐最喜奴婢做的點心,那我就與你一道去四小姐的院裏,将點心送給四小姐罷。”

她一邊說着,就一邊将托盆裏的點心分成兩份。

看着她動作,蘇繡可算明白了。

因為身子變小,她很容易餓,所以服侍她的婢女總會在入夜時給她送來一盆點心。

也難怪會在門口與她撞上。

蘇繡靜靜看着眼前人,笑:“就不勞姐姐操心了,這點心,讓我為四小姐帶回便是了。”

“這怎麽行呢?”分好點心後,那丫鬟就打算将蘇繡的那份拿回屋裏。

臨進屋前,她囑咐蘇繡:“妹妹先在這裏等我,我先将這點心給小小姐送進去。”

蘇繡乖巧點頭。

卻在她進屋之後,擇路而逃。

沒想到那小丫鬟還是個機靈鬼。

演這一出,根本就是在試探她。

一看蘇繡逃跑,她大聲叫道:“來人啊!有小偷!”

蘇繡聽後,跑得更快了。

她以前還以為這丫鬟是個會做好吃點心的姐姐,但她沒想到,這女人竟如此恐怖,她根本就騙不過去。

蘇繡來不及哀聲嘆氣,就在侯府裏逃亡了起來。

不多時,府內就被鬧得雞飛狗跳,亮起了點點燈火。

如果被侯府的人抓到,她恐怕就不好脫身了。

情急之下,蘇繡躲到了裴敘的院子。

偌大的侯府,就只有裴敘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裴敘應該會幫她的……吧。

她來找裴敘的次數不少,所以很輕易地避開了院內仆人,溜進了裴敘的房間。

“裴敘,裴敘……”蘇繡沒在他卧房見到人,就一邊喊他名字,一邊找到了淨房。

還好,這大半夜的,他并沒有出去瞎晃。

裴敘就在淨房。

人雖見到了,但蘇繡見到的畫面卻不算美好。

因為,裴敘沒穿衣服,坐在浴桶裏。

朦胧水汽緩緩升起,将他籠罩其中。

他長眉漆瞳,本就生的俊朗,被這霧氣暈染,又多了幾分出塵氣質。

如果他穿了白衣華服,那簡直是誤入凡塵的仙人。

但是他沒有穿,什麽都沒有穿。

他雙臂展開,懶懶地搭在木桶邊沿。

鎖骨精致,膚色白皙,掩在水霧裏,就像是無暇美玉。

但紋理緊實,線條流利,絲毫不顯文弱。

裴敘就維持這個姿态,一言不發地盯着她。

看得蘇繡懷疑人生,總覺得自己會被他盯出個洞來。

“我看見她進到三公子的院裏了!”突然間,屋外炸開一聲驚叫。

那些人已循着她蹤跡追到了這裏。

蘇繡知情況緊急,也顧不得其他,徑直往裴敘走去。

伴随她的腳步漸近,裴敘的臉色黑成了碳灰。

終于,蘇繡後知後覺,停下了腳步。

裴敘挑眉,冷嗤出聲:“想看?”

身為大夫的蘇繡不甘示弱地哼一聲:“又不是沒見過。”

聞言,裴敘的臉色更黑了,黑成了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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