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私闖皇陵到底不是什麽小事,就算因為身份能逃過死罪,但活罪還是得受點兒的。

此次進宮的,不僅有她和郭伯言,還有陪同裴敘的昌平。

在看到裴敘時,郭伯言沒忍住鼻子一哼,分外不屑。

蘇繡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裴敘,以眼神詢問。

但裴敘只輕嘆了一聲,什麽都沒有說。

正好聖人遣人傳話,宣他們觐見。

一行人也沒辦法再交流些什麽,沉默地随小黃門的腳步,走進了大殿。

蘇繡和裴敘早就串通好了,有了統一的說詞。

所以進宮面聖時,她一點都沒在慌的:“狩獵那日,臣女身子不适,就先行離開,不巧在路上遇見了歹人。裴三公子本欲救我,卻奈何寡不敵衆,也被拖下了水。誰知那群歹人膽大包天,搶劫不夠,竟還想去盜墓。臣女與三公子察覺此事,便想去阻止,卻不想……誤觸了皇陵裏的機關,致使皇陵塌陷。冒犯了先帝亡靈,臣女萬死難辭其咎。但此事與臣女父母毫無幹系,請陛下莫要降罪臣女父母,僅罰我一人罷!”

說完這些,蘇繡眨了眨眼,擠出兩行淚水,然後以額觸地,長跪不起。

這場戲做的極好,聖人聽後,仿佛是信了,不僅免了他們的罪,還賜不少好東西,說是憐他們遇到這樣的不幸。

看着眼前的一堆賞賜,蘇繡差點沒控制得住表情,叉着腰仰天大笑起來。

還好聖人還有要事與郭伯言和昌平相商,将多餘的她和裴敘遣退了出去。

一踏出殿門,蘇繡就停住了腳步。

裴敘察覺她的逗留,沒忍住回頭看她。

誰知一扭頭,就對上了一雙盈盈帶笑的明眸。

好似盛了潋滟春。光,明媚得炫目,那眼底又像是有星辰點綴,璀璨生輝。

彎成月牙的眼睛,宛如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石,漂亮剔透,難以用言語表述。

裴敘對上她的視線,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直到蘇繡笑着出聲:“我發財了。”

尾音上揚,與一邊的莺啼共鳴,分外悅耳。

裴敘愣了愣,似也被她話語裏的欣喜感染,微彎了唇角:“這就能讓你開心成這樣?”

蘇繡點頭如搗蒜:“你這種有家産繼承的纨绔子弟,是不會懂我們貧苦人家的感受的。”

裴敘:……

說得好像郭家很窮似的。

頓了頓,他眉梢微挑,笑:“你這麽喜歡錢,不如嫁給我。你嫁給我的話,我就在你的院子裏堆一座金山堆一座銀山,讓你看個夠。”

他的語氣太過輕挑,蘇繡聽後,震驚的同時,心底竟暗暗滋生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像是喜悅,又像是失落苦澀。

就好比吃過蜜餞以後,再嘗到柑橘酸澀的滋味,淡淡的甜蜜之後,泛起無邊的苦澀。

蘇繡愣了愣,随即別過臉避開他視線,悶聲悶氣地說道:“你可真了不得。”

也不知裴敘是真聰明還是真傻,他不但沒有察覺出蘇繡語氣的變化,竟然還以為她這是在誇他,笑得更開心了:“我家好歹是世襲的爵位,所以家底還不錯。我雖然不受寵,但我還是有不少……”

沒等他把話說完,蘇繡就陰着一張臉,從他的身前冷漠走過。

她的發絲被風揚起,輕輕拂過了他的臉頰。

暗香萦繞鼻端時,裴敘也下意識擡手,捂住了被她發絲掃過的臉頰。

有些癢,那酥酥麻麻的感覺似順着肌理蔓延,淌入了他的心間。

漾開砰然的悸動。

這升起的異樣情緒,令裴敘有片刻的失神。

他扭頭看蘇繡的背影,微蹙了眉頭。

裴敘就是不明白女人的這一點。

莫名其妙地不理人,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令人琢磨不透。

在心底輕嘆一聲後,他當即擡腳,跟上了蘇繡步子。

“你害羞了?這有什麽好害羞的,男婚女嫁,很正常的事,你嫁給我又不會吃虧,再說了……”他不知死活地在蘇繡耳畔叨叨。

蘇繡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聽了他的話以後,回頭瞪他:“裴三公子對誰都會說出這樣的話嗎?你若想要娶妻生子,随便找個人不就行了嗎?我有什麽理由非要嫁給你呢?你又為什麽非要纏着我呢?”

她接連的質問,令裴敘瞬間愣怔在了原地。

這片刻的失神,使得他沒能攔住蘇繡。

蘇繡深吸一口氣後,閉了閉眼,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從他身邊漠然走開。

他什麽都不懂。

可什麽都不懂……就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說出那樣的話來,他是無心的,但如果……她當真了怎麽辦?

明明是她所期許的話語,可她卻清晰的明白,那都是假的,當不得真的。

海市蜃樓一般,近在眼前,卻虛幻得遙不可及。

留給她一場空歡喜。

垂在身側的手逐漸緊握成拳,蘇繡屏住了呼吸,加快了腳下步伐。

但身後的那人卻像是一塊狗皮膏藥,如何都不肯放過她。

身後的腳步聲始終緊跟,蘇繡知道是他,就更想把他甩開。

在走過一座小橋時,她看見了前方轉彎處的一座假山,頓時心生一計。

于是她加快了腳下步子,趁裴敘追來時,迅速躲到了那座假山的裏邊,透過交錯眼前的蔥綠灌木,靜觀外邊的情形。

還好,裴敘并沒有發現她的蹤跡,還以為她向前走遠了,在假山前頓了頓後,就亟亟沿小道追去。

不多時,他的挺秀身影就消失在一片明媚春。色裏。

蘇繡也收回了目光,兩臂環住膝蓋,低垂眼睫看着地面。

“……裴敘大傻子。”她咬住下唇,許久,才悶聲吐出這句話來。

聲線微顫,帶了幾分哭腔。

既然他對她無意,他又為什麽……要說出那樣令人歡喜的話來?

真的是……太過分了。

蘇繡緊咬了下唇,努力克制着情緒,可慢慢地,她的眼睛發澀,視線逐漸模糊起來。

“……什麽都不懂,大傻子,臭流。氓,登徒子……”她擡起一只手抹淚,低罵道。

正此時,一把低沉嗓音響在了耳後,震得她登時頓住了動作:“我不懂什麽?”

那人将聲音壓得極低,所以染了幾分低啞。

像極了吹過竹林的微風,拂動枝葉窸窣,溫柔且缱绻。

這聲音太過熟悉,幾乎是在他開口的瞬間,蘇繡就猜出了他身份。

他來的突然,她緩了許久,才終于有了反應,擡起手揉了揉眼睛。

她本是想回頭看他的,卻突然被外邊的一陣動靜吸引了注意。

“寧王請留步。”少女的聲音還有些稚嫩,脆生生的,像極了春日裏的黃莺。

蘇繡愣了愣,下意識地往外看去。

假山前的小道上,有一對男女一前一後地走着。

因為身後少女的喚聲,前邊的寧王停住了腳步。

見狀,那少女加快了腳步,向他小跑過去。

隔得太遠,蘇繡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模模糊糊看到那少女遞給寧王一件信物,寧王卻輕輕擺首,拒絕了她的相贈。

然後,他畢恭畢敬地對她一揖,決然地轉身離開。

寧王走後,少女還停在原地,将手裏的物什放在心口,望着寧王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蘇繡微眯了眼眸,努力看清了她的妝扮。

那少女挽了華麗繁複的發髻,發間佩琳琅發飾,不像是尚未出閣的公主,倒像是這後宮的嫔妃。

蘇繡離開長安太久,對這皇城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

她不清楚這女子的身份,又不想去問身後的裴敘,于是就悶悶地蹲着,在心底各種猜測。

真沒想到,在這風雲詭谲的皇宮裏,竟然還有這樣的一段故事。

眼前枝葉交錯,透過其間的縫隙,蘇繡雙眼發亮地看着外邊小道上的女子,想努力看清她容顏。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裴敘一個大男人,也會這樣八婆。

他也好奇那女子的長相,不知不覺地向蘇繡湊近。

直到……将腦袋湊到了蘇繡頸後。

清淺的呼吸掃過她耳廓,帶起一陣難耐的酥麻。

就像是一條小蟲子從她的肌膚上爬過似的,酥麻難耐。

蘇繡在這個地方蹲的久了,本就有些腿麻,此時被他的呼吸一擾,更是沒辦法穩住心神,晃了晃後,就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砰”的一聲,不僅吓到了裴敘,也将那少女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蘇繡将臉埋在彎起的手臂裏,羞窘得不敢擡頭。

一看便知這少女的身份貴重,現在,他們撞破了她與寧王的私情,她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剛才洗脫了私闖皇陵的罪名,沒想到,這才過了一會兒,她就倒黴地得罪了貴人。

蘇繡想想,心裏有些難受,沒忍住一陣嘆息。

但等了許久,響在耳畔的聲音卻不是那少女的:“你這是王八上身?”

聲線低沉,格外好聽。

蘇繡愣了愣,下意識地擡了頭,可目光盡頭,卻不見了那少女身影。

“诶?”她一陣疑惑。

裴敘半蹲在她身前,沒忍住一聲低笑:“早走了。”

就這麽……走了?

蘇繡不太相信,她擰了眉,狐疑地擡頭看他。

但裴敘直迎她視線,眸底一片坦蕩。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發現他确無異常後,這才有了幾分相信,手撐地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然而她雙。腿僵麻,起身的瞬間,腿肚子就像是有細細密密的針在紮一般,牽制住了她的所有動作。

蘇繡一個不穩,就向前栽了去。

電光火石間,有一只手圈住了她腰肢,穩穩托起了她。

蘇繡下意識地摟住了那人脖頸,身體便也不受控制地往他貼近,腦門撞在了他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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