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等了幾日,就在顧麗娘的心不住地往下沉的時候,黃彩花登門了。而史珍香則影子都沒見着一個,顯然,江家那邊退縮了。李嬸替她熱情招待了黃媒婆。

男女方都是再婚,不必風光大辦,一個想盡快娶,一個想盡快嫁,雙方都有意識地在年前辦妥這事。一合拍,雙方就開始忙碌起來了。顧麗娘沒有長輩,也不知道該置辦些什麽,好在有李嬸給她搭把手,忙前忙後地為她張羅。

成親最是費銀錢,顧麗娘沒有娘家為其置辦嫁妝,而自身又沒什麽家底,剛置辦了幾樣便捉襟見肘。虧得許強對她上心,早早便送來幾貫錢交與李嬸。此事還常被李嬸拿來打趣顧麗娘,也因此,她對許強更多了兩分好感。

可惜,好事難成雙,沒多久,便有人來通知顧麗娘去開宗族大會。去之前,宗族大會為哪般,顧麗娘心中已有成算。無非就是她改嫁後小石頭和房屋田産的處理罷了。

關于顧麗娘家田産房産的事,許強也略有耳聞。但此事,縱然許強有心,他也插不上手。

方家宗祠前一塊平整的曬場,此刻圍滿了人,小石頭一臉緊張地拽着顧麗娘的衣角。而何桂花則一臉得意地看着顧麗娘。

顧麗娘懶得理會她,握着小家夥的小手輕輕拍了一下,安慰他別怕。

鳳臺村五六十戶人家,方氏一族雖稱不上最大的一族,但別人也不敢小觑。七太公方正德是個慈祥的老人,亦是方氏族人的族長,曾是武德年間的秀才,年過七旬,身體仍舊健朗,這歲數,放眼全國,也是難得的高壽。

此刻他坐在主位上,道,“顧氏,說說吧,你有何打算?”

“什麽打算?”

何桂花瞄了她一眼,伏低身子說道,“七太公,她聘禮都收了人家的了,還裝傻呢。”

七太公沒理會他,沉聲問,“你真打算改嫁?”

這話她還真不好答,回答是的話,感覺她上趕着扒拉男人一樣,但事實上,她昨兒已從黃媒婆那得了準信。于是,她沉默了。

七太公嘆了口氣,她還這麽年輕,他們方氏族人也不好攔着不讓人家再嫁,讓人家守幾十年的活寡,只是……

“你要改嫁也可以,小石頭就跟大富一家子過吧,畔田角那兩畝地和房子都暫時由他大伯幫管着,待小石頭長大後再還與他。”

何桂花一聽還要養個拖油瓶,急了。

小石頭一聽要跟大伯母一起住,小臉煞白,眼眶卻紅了,他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雙手緊緊捉着顧麗娘的衣擺,生怕他一放手,她就不見了。

“小石頭我是一定要帶走的。”顧麗娘抱緊了小家夥,直視七太公,冷靜地說道。

聽到這話,何桂花一喜。而方氏一族其他的長輩就急了。“什麽?要帶着大牛的血脈一起改嫁?!”盡管方大牛生前不靠譜,但小石頭好歹也是他唯一的血脈,他們哪裏肯讓小石頭離開他們的眼皮底下?自古人心易變,現在的顧麗娘看着是個好的,以後呢,誰知道呢。

“你走我們不攔你,但若想帶走方家的血脈,這是不可能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哇哇,我要娘,我不要和娘分開,嗚嗚——”小家夥扯開嗓門,哭得昏天暗地。

顧麗娘心一緊,這裏的風氣與唐朝相似,并不限制寡婦改嫁,但她想帶着兒子改嫁,卻有一定難度。房産地産她估計是帶不走了,她也想過賣掉,但聽到閑言得知她要改嫁消息的,根本就不敢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盡管心中不舍,但她對這身外之物也還算看得開,她還年輕,又有手有腳的,努力點,不愁沒安身立命之本。

不過,人就是他媽的複雜,盡管心中這般安慰自己,但她心中就是不甘!小石頭作為方家的子孫,連自己的財産都要拱手讓人,太沒道理了。

她讓小家夥靠在她懷中,手輕輕拍着安撫,“七叔公,你摸着良心問問,誰會無緣無故地對別人的孩子好?你信方大富和何桂花兩人,我可不敢把小石頭交給他大伯父大伯母。想必你也知道,一直以來,何桂花夫婦對孩子不是打就是罵,何桂花對她孩子尚且如此,何況非她親生的小石頭?七叔公,你們若真心為這孩子好,就把他交給我養吧,我是他親娘,難道還會薄待他麽?現在你們也知道了,我嫁得不遠,就嫁與咱們同村的許強,小石頭仍舊生活在你們眼皮底下,你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七太公看着方大富夫婦沉吟,方大富還好,何桂花卻沉不住氣了,站出來,叉起腰,手指指着顧麗娘罵道,“老娘教育孩子,還由不得你這賤人說三道四!”

“你就是這樣教孩子的?不分輕重地打罵?”顧麗娘意有所指地往她身後的小女兒身上瞟了幾眼。

方氏族人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自然看到那個瑟縮成一團的女孩那臉上紅腫的鞭痕,明晃晃地挂在臉上呢,幸虧只是紅腫,沒有破相。

七太公若有所思。

何桂花臉上挂不住,脹紅了臉道,“棒棍出孝子,慈母多敗兒,哪家不是這樣教孩子的,不打她不長記性!”

這理由也忒牽強了,盡管他們也不贊成如此待孩子,但那孩子畢竟是別人家的,他們也不好置喙。

顧麗娘見她竟然謅了句文的,訝異地看了她一眼。顧麗娘不知道,這些話是何桂花她公公還在時經常念叨的,一來二去的,就被何桂花撿了起來。“七太公,你也看到了,他的孩子不心疼是他的事,反正小石頭我是舍不得讓他這樣教育的。”

我呸,要不是看在那兩畝薄田的份上,你當我稀罕再養個小鬼來吃白食啊?何桂花暗中啐了句。

“你們怎麽看?”七太公問方氏家族的幾個老人。

“但憑七叔/七叔公/七爺爺做主。”

方大富夫婦是不适合養小石頭的了,七太公擡頭。“貴全,世裕也算得上是小石頭的半個叔伯,讓他把小石頭領過去養怎麽樣?小石頭名下那兩畝田地也改由世裕暫時種幾年。”

方貴全吓了一跳,聽到這話,心一緊,他早年沒生養,年近四十才從族中兄弟那過繼了個孩子來養。這孩子就是方世裕,說起來,方世裕和方大牛大方富還是親兄弟來着,只不過方大牛他爹是個沒甚本事的,生得多卻養不活。方世裕出生那會,瘦瘦弱弱的,那年又正好鬧饑荒,方大牛他爹就想把他扔了。方貴全看不過眼,便提出了過繼的要求,他爹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

但此時讓他世裕幫人家養兒子,他心裏不大樂意。這差事是個棘手的,不輕省,做得好了那是應當的,做得不好,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而且那兩畝薄田,他還沒看進眼裏。半大兒子,吃死老子,待小石頭再大點,那兩畝地産出的糧食恐怕還不夠他一個人吃的。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沾手呢。

于是,方貴全一臉為難地道,“七叔,你知道世裕一家子也有六七口人,地裏的活家裏的活都壓在他們兩口子身上,實在是沒精力去照顧小石頭了。”

委婉的拒絕,大家都聽得出來,接着,七太公又問了幾個人,他們都各有各的理由,七太公何嘗聽不出來這是推托之詞,頓時他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失望,“罷了罷了,且讓顧氏養着吧,田地房子也讓她一并管着,等小石頭長大,也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顧麗娘聽了,心中暗喜,總算為這個便宜兒子争取到一點家業了。

眼見着到嘴的肥肉飛了,何桂花有說不出的焦急,她期期艾艾地道,“七太公,你看,小石頭名下的那兩畝地是不是由我們這做長輩的幫着保管呢。畢竟他娘嫁給了別人,日後定會有別的孩子,到時她把這田地給了別的孩子怎麽辦?”

七太公眼一瞪,“你當別人都是你呢?不想養人家的兒子,卻想占有人家的田地房子,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好些個人聽了,捂着嘴直笑。

顧麗娘她本就打算棄車保帥的,卻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想來,方氏族人還算明理,并不像方大富何桂花一般胡攪蠻纏。

結果一出,衆人便陸續散了,顧麗娘也抱着哭累睡着的小家夥家去了。

何桂花陰沉着臉,方大富看不過去了,不耐煩地道,“好啦,那兩畝薄田,又沒多少産出,沒得就沒得呗。成天板着個臉,把孩子都吓到了。”

何桂花正一肚子氣呢,“哼,你說得倒輕巧,兩畝薄田?!敢情你還看不上眼是不是?方大富,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太沒用,老娘用得着費那麽多心思去算計人家孤兒寡母的兩畝薄田嗎?”

“你這婆娘,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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