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明知故問
李承策今日早起去惇本殿同一衆大臣商談國事,其後又在偏殿單獨召見了兩位大臣,直至現在方才回來。
剛走到夾道口,就看到孟瑤手中拿了一只荷包在遞給褚慶生,面上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
他正要細看,褚慶生已經拉着孟瑤跪在了路旁。
李承策腳步微頓,但随後還是擡腳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走過孟瑤身邊的時候,眼角餘光看到她依然低垂着頭,在老老實實的跪着。
李承策面上神情不變,收回目光,腳步未停,越過她繼續往前走。
行走間他明黃色的衣擺小幅度的蕩起,輕輕的劃過孟瑤白皙的手背。
等回到殿中,徐懷忙給他寬衣,換上常服。然後有小內監捧着裝了溫水的銅盆過來跪在他面前請他淨面淨手,徐懷則捧着幹淨的布巾彎腰躬身站在一旁伺候。
飯菜已經在桌上擺放好。因為早先就遣人去廚房打過招呼,殿下今日的午膳會遲些用,于是廚房将飯菜一直放在籠屜裏面溫着。只等李承策走出惇本殿,立刻就有內監去廚房拿飯菜,所以這會兒飯菜還都是熱的。
待用過遲來的午膳,李承策走到書架旁拿了一本書。也沒有在椅中坐下,就站在書架旁随意的翻看着。
他生的體量修長,肩背挺拔。自幼就有人教他禮儀,至現如今,單單只是這般站着,也如芝蘭玉樹一般的優雅清逸。
徐懷親自捧了一杯茶放在書案上。
然後等他剛拿着拂塵在一旁站好,冷不丁的就聽到李承策略顯清冷的響起:“那個瑤姬,近來可有異常?”
徐懷微怔。待反應過來之後忙回道:“回殿下的話,那瑤姬近來并無任何異常。”
随後就将孟瑤近日的行蹤和所做的事都詳細禀明:“......那瑤姬每日晨起都老老實實的按時過來當差。當好差之後就去廚房拿早膳,然後回自己的屋子。日間無事之時她會做一些繡活,又或是在庭院中同其他宮婢踢毽子,投壺之類,鮮少到處走動。”
李承策沉吟不語。
徐懷在他身邊數年,就知道李承策這是對這個回禀不滿意的意思。
徐懷一時也不明白了。關于這個宮婢,殿下到底還想知道些什麽啊?
且若說殿下關注這個宮婢吧,可就算将人調到了前殿來當差,也不讓她近身侍奉,不過是讓她在外殿做一些粗活而已。但若說殿下不關注這個宮婢吧,又怎麽會一直叫人關注她,這會兒還問他這個宮婢是否有異常?
腦中一陣急想,徐懷忙又說道:“據回報,這瑤姬還是個十分親和的人。經常會自掏銀子買些零嘴給周邊的內監宮婢吃,所以這些內監宮婢都喜歡她。她也很細心,會關心人。比方說廚房的錢公公這兩日嗓子被煙熏了,說話聲音沙啞,今日她去廚房拿早膳的時候就給了錢公公一包薄荷糖,錢公公當時便給了她一碟子熏雞絲。”
倒是很會籠絡人心!
想必剛剛他在夾道中所見的即是......
李承策轉過身正要說話,就見有內監進來通報,說是紅羅姑娘在殿外求見。
紅羅走進側殿,一眼就看到李承策正坐在案後的圈椅中。
并沒有看他,而是微垂了眉眼在看書。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竹月色的常服,頭上沒有戴冠,滿頭黑發只簡簡單單的用一根青玉簪子固定。
卻依然是天人之姿。
紅羅幾近癡迷的看了他片刻,然後才俯身盈盈下拜:“紅羅見過殿下。”
“免禮,平身。”
李承策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卻依然沒有擡眼看她,一面翻過一頁書,一面直截了當的問道:“有事?”
徐懷略有些憐憫的看了紅羅一眼。
礙于當年乳娘的請求,殿下雖然将紅羅召入東宮,随後又讓她掌管針線局,但其實殿下對這位紅羅姑娘并不親近。現在他這般問,其實就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意思了。
但是紅羅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反而歡歡喜喜的從身後小錦的手中接過那只朱漆描金托盤。
正要親自将這托盤送到李承策的面前去,卻忽然聽到李承策在叫:“徐懷。”
徐懷明白。立刻側身攔住紅羅的去路,笑着說道:“不用勞煩紅羅姑娘,交給奴才就好。”
不由分說的自紅羅手中接過托盤,彎腰躬身送至李承策面前。
李承策側過頭,就見托盤裏面放着是一套明黃色的寝衣。
料子應該是貴重的杭綢,在斜進屋裏的日色中閃着微微的光。袖口處用金線繡了祥雲蟒紋。
“天氣漸涼,我想着殿下最近一次添置寝衣還是上月,于是這幾日我便趕着做了這套寝衣出來。不知是否合殿下的心意?”
紅羅雖然問的這般謙虛,心中其實卻是得意的。
她的繡活向來就很好,祖母在世的時候時常誇贊她。這套寝衣她更是用足了心思,殿下不可能不喜歡的。
卻沒有想到随後她就聽到李承策在說道:“孤不喜寝衣上有刺繡,照以往那般素色的寝衣便可。”
紅羅臉上才剛剛浮起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她擡起頭,看着李承策的目光中帶着明顯的不可置信。
她這樣用心做的寝衣,在李承策眼中,竟沒有素日那些無一絲紋飾的寝衣好?
李承策卻沒有看她,在看窗外。
紅羅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也轉過頭,循着他的視線往那邊望去。
就見雕刻着萬字錦地的楠木窗子開着,能看到庭院中有幾個內監在将庭院兩側原有的盆栽撤下,換上剛剛從禦花房搬過來的。
紅羅知道這些盆栽過些日子禦花房就會遣人過來換一批新的。原因是一來季節更疊,自然不同的季節适合觀賞的盆栽不一樣,二來,宮人雖然會給盆栽澆水,但到底不會養護,還是要過一段時間就送回禦花房,由專人來養護的。
紅羅正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看的,就見李承策伸手指着外面的一個內監吩咐徐懷:“去将那個人叫進來。”
徐懷忙順着他的手指望過去,見他指的人是褚慶生。
心中好像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了。忙應了一聲,走到外面招手叫褚慶生過來,同他說了殿下要見他的話。
褚慶生還挺震驚的。
他雖然一直在前殿當差,但其實都在殿外做些跑腿傳話的活兒,壓根沒資格進內殿,只怕殿下至今都不知道有他這麽個人在。
但是現在殿下竟然要見他......
忙擡手扶了扶頭上的帽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彎着腰低着頭,跟在徐懷的身後進了殿。
一進去就撲通一聲跪下來,上半身伏了下去,抖顫着聲音說道:“奴才見過殿下。”
心中忐忑的很。
殿下忽然指名要見他,該不是因為他犯了啥事吧?
但他想來想去的,除了愛占點小便宜,他可從來沒有幹過其他出格的,能讓殿下親自指名要見他的事啊。
正不安的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到李承策的聲音響起:“孤看你腰上的那只荷包不錯,呈上來給孤看看。”
褚慶生這個驚訝啊,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
怎麽殿下叫他進來,難道只是為了要看他的荷包?
忙将荷包從腰帶上解下來,雙手平舉過頂。
徐懷走過來接了荷包,亦是雙手平舉着送到了李承策面前。
李承策先是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随後伸手拿過來細看。
寶藍色的綢子,上面彩繡着幾枝菊花。小小巧巧的,甚是精致。
那菊花繡的也好。有含苞待放的花蕾,有将将綻放的花朵,也有全都開放的,每一樣都繡的活靈活現。
沒有想到她的繡活竟這樣的好。但據上次程平查探來的消息,信王自買她入府之後,讓人教過她暗器武功,彈唱學舞,卻不曾聽說有讓人教過她女工針鑿。
她還會些什麽?
李承策只管拿着這荷包沉吟,紅羅卻是心中震驚。
方才徐懷捧了她做的寝衣近前,李承策不過是就他的手看了一眼而已,壓根碰到沒有碰一下,但是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內監身上戴的荷包,李承策卻拿在了手中細看......
紅羅覺得自己的臉上很挂不住,就柔着聲音問道:“殿下,可是這荷包有不妥之處?”
若只是尋常的一只荷包,怎麽值得李承策親自拿在手中細看?
李承策沒有理會她,而是擡頭問褚慶生:“這荷包你從何處得來?”
徐懷聞言悄悄的看了李承策一眼。
先前他跟在李承策身後從惇本殿出來,走到夾道口的時候親眼看到孟瑤将這荷包遞給褚慶生。
就不信殿下當時沒有看到。
卻在這裏明知故問......
但殿下的心思,他們做內侍的人,那是肯定不敢問,也不敢猜的哇。
忙重又低下頭,泥塑木胎似的站着。
褚慶生哪裏敢撒謊啊?而且也确實不知道李承策為什麽會對這荷包這樣的感興趣。
忙說道:“回殿下,這荷包是一名宮婢剛剛送給奴才的。”
果然是那瑤姬送的!她這般做,是想要籠絡他身邊的人,然後好找個合适的機會再刺殺他?
她對信王倒是忠誠。
李承策唇角浮起一抹薄涼的笑意。
然後他随手将荷包放在案上,換了個坐姿。右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看起來較剛剛更為的閑适。
“哦?她為何要送荷包給你?”
褚慶生老實作答:“是幾天前奴才的荷包不慎被奴才洗破了,就央瑤姬給奴才做一個。瑤姬卻不過奴才的請求,就給奴才做了這個。”
褚慶生不敢擡頭看李承策,但心中實在不安。
只是一只荷包罷了,殿下為何一直追問?
于是想了想,他還是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請問殿下,這荷包,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明明他看着挺好的啊。就是東宮針線局的那些繡娘,恐怕也做不出如這般繡活精致的荷包來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有迫害妄想症的策哥:......沉默。
沒有想到不是瑤姬主動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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