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房間,鐘清拎着自己反反複複洗簡直快被洗爛了的幾件道服看了很久,事實證明,這招真的不行。

鐘清覺得他要轉變下自己的思路,無論是當衆羞辱、背後威脅、還是說逼雲玦洗衣服,他直都沒對雲玦真正下狠手,這是有原因的,雲玦畢竟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十二歲是個什麽概念,小學五年級,他不是說想不出其他方法,而是他直都希望在個心理可接受的範圍內解決這件事,最好是那孩子自己知難而退受不了就走了。

可現在他發現等雲玦自己走那要等到地老天荒,這麽高高舉輕輕落下完全沒有用,他必須想其他的辦法。另外這陣子下來,他怎麽看雲玦也不像是只有小學五年級的智商,這孩子的心智相當成熟,他最近甚至從雲玦看他的眼神感覺到,他的手段在雲玦看來就跟小孩子過家家樣,可你他媽本來就是個小孩子啊!

鐘清開始提醒自己,龍這種變态的生物不能以常理看待,個能殺太元宗六個弟子的孩子,那他肯定也不會是個普通的孩子。

既然如此,鐘清在溪水邊找到了雲玦,告訴他:“從明天起,你不用洗衣服了,你去看守藏寶閣。”

雲玦道:“你又想做什麽?”

鐘清低下身與他平視,道:“我說我想殺了你你信嗎?”

雲玦看了他眼,沒有說話,他低頭從地上将洗好的衣服抱起來後起身離開此地。鐘清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他在雲玦最後那個眼神領會到了些東西,完美地解釋了這陣子雲玦對他的态度,那是種完完全全的無視,從沒有放在眼裏,也不會因為你的話而被激怒,甚至可以說,不和你計較。

鐘清扭頭看向雲玦離開的背影,心道難怪你長大了以後可以殺這麽多反派,你都不用動手,反派見到你這個态度氣都先氣死了。

次日,雲玦按時來到了藏寶閣。

天衡的藏寶閣按照星圖構建,有大小共七十二座大殿,其最高的七大殿宏偉無比,象征着參天北鬥,在其穹頂上有許多圓洞,據說當年那些洞曾經鑲嵌着無數晶瑩的夜鲛珠,大大小小璀璨耀眼,每顆都是無價之寶。五百年多年前,那是天衡最鼎盛的段歲月,當時的天衡掌門召天下半數的工匠歷時将近五十年才将這瀚海藏寶閣修建完畢,那時的天衡真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大宗,現如今也只剩下這空蕩蕩的七十二大殿了。

這五百年,天衡是日不如日,最落魄的時候大家就靠着賣這閣的寶物維持生計,鲛珠也沒了,剩下的法器堆了兩個大殿,是如今天衡宗最貴重的東西。

鐘清帶着雲玦進入七大殿,從搖光入,從破軍出,最後重新回到天樞,因為殿沒有光,鐘清手裏拿着盞燈,他對雲玦道:“這七大殿放着的是天衡宗傳世的法器,還有些書,平日裏除了幾個內宗弟子沒人能進來,你從即日起就留在這裏看書,研究這裏放着的法器。”

雲玦道:“我不識字。”

鐘清道:“那就研究法器。”

雲玦知道鐘清厭惡自己,他讓自己留在這裏絕對不可能是因為想要栽培他,問道:“你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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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清将手的那盞燈放在了銅臺上,碧幽幽的光照着兩人的臉,他靠着銅臺居高臨下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雲玦,道:“你猜猜看?”

雲玦擡手撈過了那盞燈,自己個人往那大殿深處走去,在他身後的黑色陰影處,鐘清原地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喊道:“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自然沒有任何的回應傳來,鐘清無所謂地輕笑了下。

連幾日,雲玦每日去藏寶閣,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甚至連鐘清都沒有再出現過。雲玦去了就找個角落坐下,沒有人過來打擾他,他也沒有事情做,他于是從袖拿出本書開始學着認字,這書是當初他自己下山的時候去落霞鎮買的,他翻着書有時候會想到程伯,想到他對自己說“你去買些書回來,我教你識字”,每當這時他就會個人靜靜地坐會兒,他知道,如今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教他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最開始來天衡拜師的目的,他靠上了牆,眼睛看着片虛空,腦子裏逐漸開始放空,他來天衡是來找個人,但他不能确定那個人是不是在這裏,他也不知道那個人長什麽樣子,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不知道他們過去發生了什麽事情,甚至說,他不能确定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而唯記住的那種模糊的感覺,也在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失。

這真的是種很奇怪的感覺,越是忘記,越是記得,他想到了那日在選試臺上聽見那個名字時心顫動,他張開口輕聲地念着那個名字,“葉夔。”他閉上眼确定是不是那種感覺,最終沒了聲音。

他從那天起就沒再見到葉夔,據說是直在閉關修煉,于是也無從确定。

雲玦想着這些事,思緒最終歸于平靜,再等等吧。

就這麽日日過去,這切風平浪靜到連雲玦都有些意外起來,在其他弟子眼,鐘清是任由他自生自滅了,可雲玦知道此事絕對沒這麽簡單。

這日,雲玦照舊去藏寶閣,臨走前,他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又轉回去拿了樣東西。

清妙閣,妙妙真人正在同鐘清閑聊,今日的鐘清很奇怪,他早個多時辰就來這裏坐着了,也不說來做什麽,妙妙真人為他沏了壺茶,鐘清和那個叫雲玦的弟子之間的事情,清妙閣知道的清二楚,妙妙真人實在想不通鐘清為何執意要和個新來的弟子過不去,好在這兩日是消停了些,他是逮到機會就想勸兩句,對鐘清道:“我看那孩子對你挺敬重的,你不喜歡他,便打發他遠遠的,瞧不見就算了。”

鐘清道:“這孩子粗心大意的,每天都要犯下些錯誤,我看了很生氣。”

妙妙真人勸道:“孩子哪有不犯錯的,你和他置氣做什麽?他又不懂事,你看如我這般,我從來不為這些事生氣,修身養性,活得多逍遙自在。”

鐘清聞聲看他眼,道:“是嗎?”

妙妙真人道:“是啊,他們做錯了事,我都是這般心平氣和地與他們講道理,我從來不生氣。”

鐘清道:“藏寶閣着火了。”

“藏寶閣着火了我也……什麽?”妙妙真人猛地扭頭看向鐘清看的方向,數股黑色濃煙從七十二大殿滾滾而出,遮天蔽日,整片東天都黑了下來。妙妙真人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下刻鐘清看見他連茶杯都來不及放下直接就拔腿就往外沖去,天衡宗七十二大殿啊!參天北鬥五百年的基業啊!多少代天衡弟子的心血!全都付之炬,從今往後起,這世上再沒有瀚海藏寶閣。

是那盞燈,鐘清放下了手的茶杯。

瀚海藏寶閣曾用幾十萬顆夜鲛珠做裝飾,夜鲛珠這種寶物原是鲛人的淚水所化,剛問世時因為美麗而引來無數人争相追逐,甚至使得鲛人族在被發現後不到十年就被殘害殆盡,夜鲛珠也成了永遠的鲛人之殇,價格更是水漲船高。但幾百年過去,天衡宗的修士發現了件事,夜鲛珠會随着時間的變化而發生異變逐漸脆化,它遇到明火容易燃燒,到了後來甚至在陽光照射下都會燃燒起來。

所以天衡宗不得不封鎖了七十二大殿,摘下了夜鲛珠便宜處理賣了,從此那藏寶閣只用特殊處理過的碧綠色的暗焰來照明,但夜鲛珠留下的少許粉末依舊像是幽靈似的漂浮在那七十二大殿,旦沾上點火星就會爆燃。

他當日将那盞燈留給了雲玦,當其的燈油燒完後,雲玦自然會往裏面添新的燈油,自小生長在千裏村的雲玦哪裏知道夜鲛珠,也沒有人教他必須要用特制的燈油,當雲玦帶着明亮的燈進入大殿,幾十萬夜鲛珠的幽靈就從五百年的黑暗蘇醒過來,化作了場滔天的火雨。

鐘清幾乎都能想象到那個畫面,從燃燒的燭火處,蛛樣的火焰蔓延出去,而雲玦就愣愣地站在原地,在火雨的追逐他必須立刻掉頭路狂奔,否則連他自己也要葬身在那火海之。

這招真的挺毒的。

盡管知道龍這種挂逼不怕火,但鐘清以防萬還是在那個孩子身上放了兩枚辟火符,不過那孩子又不知道,于他而言,今日注定是死裏逃生。

鐘清看着妙妙真人如離弦箭似的沖出清妙閣去了,終于他也起了身,打算過去看看,邊走他邊想:小朋友,你還是太年輕啊,這個社會很殘酷的啊,有許多惡毒的成年人啊,他們會教你很多做人的道理,比如小孩不要玩火,說話時不要拿白眼看人。

鐘清到藏寶閣外的時候,大火還在燒,伴随着摧枯拉朽的巨大聲音,妙妙真人正在心平氣和地給大家講道理。

“誰幹的?!到底是誰把燭火帶進去的!?是誰!”

雲玦道:“我不知道……”

妙妙真人繼續心平氣和地講道理,“你是瞎了嗎?!你看不見那殿寫着禁火嗎?!你沒長眼睛不認識字嗎?”

雲玦渾身都是黑灰,臉色難看,下刻他就看見了人群外的鐘清,他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鐘清原本是想朝他笑下的,可随即他意識到他沒能笑出來,因為雲玦現在看着他的眼神,那是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神,帶着陰冷、憤怒、還有殺意,青天白日,被盯着的鐘清感覺到脊柱忽然竄上來股寒意,他還從來沒在個人的眼看見過這麽平靜又強烈的殺意,他意識到了件事,這次他是真的把這條龍得罪了,他被牢牢記住了。

龍真的是種極為高傲的生靈,它不會因為你可笑的冒犯或是試探就對你出手,最多也就是斜斜地望你眼。只有種情況下龍會被激怒,當它真正受到威脅的時候。

雲玦從開始就沒有把鐘清說要殺他的話當真,他能分辨出那是吓唬,他雖然厭惡鐘清,但他不會因為厭惡就去殺人,他選擇無視甚至說忍讓,但現在切都不樣了,他剛剛動作但凡慢步就會葬身火海之,這人是真的想要殺死他,并且已經付諸了行動,只是被他僥幸逃過而已。

于是這件事從這刻起變得完全不樣了。

鐘清想,誰他媽在乎啊?讓你走你不走!真當跟你玩過家家呢!他現在死亡如風常伴吾身,哪裏管得了以後是不是洪水滔天。

很快,雲玦被關入了天衡宗的水牢,犯下如此重罪,鐘清覺得這次雲玦要是再不被逐出師門都對不起那被燒成渣的七十二大殿。

此時此刻,妙妙真人很心痛,痛徹心扉,他坐在清妙閣直捂着額頭反反複複說句話,“五百年啊!五百年啊!”

鐘清與衆道人也在清妙閣坐着,這場驚天大火連閉關不出的葉夔都給燒出來看熱鬧了,大家都坐在屋檐下聽着妙妙真人說:“五百年啊!”

在場的人只有唐皎與葉夔沒什麽反應,唐皎家裏太有錢,這種房子他小時候随便燒,現在這都是小場面,葉夔則是天生無情無義不知敗家為何物。至于鐘清,他現在正在不停地喝茶,防止自己笑出聲來。

在妙妙真人又重複了遍“五百年”後,鐘清道:“太過分了!”他扭頭對着旁的弟子吩咐道:“去!現在就即刻将那弟子逐出山門,永遠不許再踏入天衡步。”

低着頭的妙妙真人忽然道:“慢着!”

鐘清聞聲看向妙妙真人,“怎麽了?”

妙妙真人看着鐘清,他的表情與眼神都很痛苦,痛苦還有難以抑制的幽怨,仿佛在問:“你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啊?為什麽啊?”很顯然妙妙真人心是有數的,今日這事十有九與鐘清脫不了幹系,但他不能夠責罵鐘清,于是他只能怪那名叫雲玦的弟子蠢。

蠢,才會被人算計了,蠢,才會釀成如今的大禍。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場陷害,大家也都知道幕後的人是誰,但沒有個人會指出來,這場火還是會算在那個名叫雲玦的少年的頭上。血淋淋的社會的毒打啊。

水牢,雲玦坐在角落裏,黑色陰影投在他臉上,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腳步聲響了起來,他擡頭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生日,約了朋友吃飯,所以早點更新。

感覺今天真的是我最近幾個月最開心的天了,找了好久的衣服,祝大家也天天開心啊。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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