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鐘清聽見那動靜出門看了眼, 滿天大火, 流星似的往下墜,整個天衡都陷入了混亂中,就在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空中的鳳凰時,一團火焰落了下來, 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直接沖着雲須峰而來,反應過來的鐘清躲過一劫,只聽見一聲巨響, 有東西重重地落在了他剛站的位置的不遠處, 火光四濺開。
鐘清走了過去, 當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他覺得人生真是充滿了戲劇性,比如說前一天還在挖苦嘲諷你的人,下一刻就出現在你的眼前, 還要你不計前嫌地救他的命。化為廢墟的宮殿中出現一團明亮的紅光, 光輝中漂浮着一個意識全無的、半人半龍的少年。
龍的意志覺醒是龍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成則涅槃重生, 敗則灰飛煙滅, 絕大部分的幼龍會死在這一個階段, 但是一旦龍跨過這個階段, 從此脫胎換骨, 開始步入神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境地, 性情也會大變。在遠古時代,每一條幼龍覺醒意志的時候,所有的龍都會在它身旁守護着它,不讓任何東西靠近。
很顯然,鐘清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這條幼龍提前覺醒了意志,貌似是失敗了,或許快死了。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什麽會從天上掉下來,而且正好掉在自己的面前?鐘清看了那渾身是血的怪物一會兒,腦子是懵的,“不是,你找葉夔去啊!你找我做什麽?!你他媽不會要我救你吧?!”
兄弟,你還要臉嗎?
鐘清擡頭看去,那只鳳凰已經消失在了蒼穹中,只剩下了半天的紅光,他又重新看向雲玦,半人半龍的怪物的渾身都被白色的鱗片覆蓋着,随着鱗片一片片剝落,露出一個個的血洞,每一個血洞都是鮮血直湧,它渾身上下的鱗片已經剝落了大半,兩只手被燒灼得幾乎分辨不出形狀。
最終,鐘清還是走了上去。
這怎麽救啊?這感覺都要燒死了,鐘清将人抱到了玄冰洞,放在了那張冰臺上,一手撈過了燈點了起來,他也不敢用藥,用布在那條龍的身上纏了幾圈試着幫他止血,這次耳邊倒是沒有什麽奇怪的聲音響起來。一刻鐘後,鐘清坐在不遠處的臺階上,手抵着額頭,一雙眼看着冰臺上那鮮血淋漓的怪物,血根本止不住,從冰臺四周的邊緣迅速流了下來,不一會兒就淌的滿地都是。
鐘清起身走了上去,龍異化的更加厲害了,人的形狀已經看不出來了,但是又不像是龍,鐘清大晚上看得頭皮直發麻。胸口那道劍痕還在,他是不可能為了這條龍再去冒一次生命危險的,他現在沒有落井下石已經很高風亮節了,“愛死不死吧,關我什麽事。”他自顧自說着話,眼睛卻沒有從那條龍身上移開過。
龍一直都沒有醒過來,胸膛中有東西開始發燙,鐘清感覺到了異樣低頭看了眼。半晌,他重新拿起一旁的布條按住了那條龍的傷口試着幫他止血,就在這時,龍的鱗片忽然割開了他的手,一滴血砸了下去。
鐘清的神情發生了一些變化,他放下了被血浸透的布條,擡手撈過了一旁的燈移了過去,下一刻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的血。
大約過了四五個時辰,鐘清抱着雲玦走出了玄冰洞。
漆黑的山道上,鐘清擦了把手中的血,又看了眼那躺在草中的少年,他本來就不打算和這條龍再有什麽牽扯,就等着妙妙真人出手送他下山,這會也不想節外生枝惹麻煩,這龍愛咋想咋想由他去吧,反正最後一次了。鐘清想着對着那昏迷不醒的少年道:“算我輸,得罪不起你,以後大家別再見了,就這樣好吧?”自然沒人回答他,他點了下頭,“行吧。”
說完這一句後,鐘清起身離開,風從山道上吹了過去,拂過少年略顯蒼白的臉頰。
鐘清離開後很久,少年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眼前纖細的草被風吹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的燦爛星海,他怔怔地看了會兒,好似在慢慢地找回自己的意識。恍惚中,身旁似乎有個身影,他扭頭看去,卻只有一片沙沙作響的淺草。
鐘清回到了雲須峰,卻發現有一個人正在等着他。天衡宗如今因為魔獸出逃亂作一團,清妙閣中妙妙真人大發雷霆,此時原本應該在清妙閣中待着的唐皎卻不知為何出現在了鐘清的面前。唐皎看着鐘清身上的血,“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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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沒事,你怎麽來了?”鐘清把帶血的外衫脫了,挂在了手上。
“魔獸出逃了,師叔召大家去清妙閣,就你一個沒到,師叔讓我來看看你。”唐皎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下,又看了眼鐘清手上的衣服,道:“魔獸不會是你放走的吧?”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唐皎回憶了下鐘清白天見到那魔獸時驚悚的表情,當即打消了這念頭,又道:“那你這麽多血怎麽回事?”
鐘清編了個理由,唐皎也沒不知道信沒信,反正沒多問。他本就是奉命過來看看鐘清,見鐘清沒事他就打算回去複命了,鐘清卻忽然攔住了他,“唐皎!”
唐皎回頭看去,鐘清卻又沒了聲音,半晌才道:“沒事。”
唐皎看了他一會兒,點了下頭,轉身繼續往外走。鐘清看着那道背影,腦海中想到了一件事,原著中,這個七師弟因為嫉妒雲玦而黑化最終慘死在雲玦的手中,現在雲玦要離開了,這個少年的結局也會随之改變吧?至少現在看去,這少年與雲玦之間沒有任何矛盾,更談不上什麽嫉妒不嫉妒。
然而意外無處不在,既定的命運無法改變,妄想逆天改命的反派團隊終究會被主角團按在地上摩擦到團滅,誰也無法幸免,這就是反派的宿命。
魔獸出逃後,天衡宗風平浪靜了很久。妙妙真人總算是從成為“成為天衡千古罪人”的陰影中慢慢地走了出來,事實上,他心理素質還是不行,等他經歷了之後的種種,他回頭再看當初的自己,魔獸出逃那也叫事兒?!那時候的他簡直是心如止水看世間花開花落,大風大浪全是過眼煙雲,人活着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現在的妙妙真人顯然還沒到那境界,他還是在郁郁寡歡。
但是作為一個稱職的反派,就算是情緒低落也要打起精神對付主角。妙妙真人送走雲玦的計劃其實很簡單,每年天衡宗要在門中舉行劍試,照例結束後會挑選一批優秀的弟子下山歷練,到時無論雲玦是第幾名,總之他會把他排入其中,這所謂的下山歷練名堂就大了,舉個例子,南海有一種名叫玄武的巨獸禍害百姓,每年道門都會派弟子去南海清理,但那東西基本處于一種越殺越多的狀态,把雲玦派去南海,那他就留在南海十年八年慢慢地開荒砍王八吧,想回來?王八砍完了嗎,沒有還不回去繼續砍?!
就是這麽個簡單的套路,一般人識不破,畢竟雖然我們都知道你是去砍王八,但我們不說你還以為你是去南海闖蕩揚名立萬。表面上大家還是說:組織對你寄予厚望啊!千萬不要辜負組織對你的信任啊!每一個去砍王八的少年都曾經熱血沸騰熱淚盈眶,不要問妙妙真人是怎麽知道這些的,當年某位溫柔善良的師兄就是這麽對他說的,他永遠也忘不了年少時站在南海狂風巨浪中激情辱罵畜生的那些歲月。
扯遠了,這計劃是相當完美的,悄無聲息還不會得罪人,妙妙真人與鐘清都一致認為可行。
鐘清自從天印山一事後消停了很久,那是真的消停了,他也不去找雲玦,就每日在清妙閣看着葉夔,順便從妙妙真人借了兩本道書慢慢學着控制靈力,然後他就數着日子等着雲玦興高采烈出發砍王八的那天,南海那真是個好地方啊,遠離道門,窮鄉僻壤,清清靜靜,砍王八累了沒事還能看看風看看海,那簡直是為雲玦量身打造的風水寶地,他巴不得雲玦從此就待在那裏再也別回來了。
但令鐘清與妙妙真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中出現了一個重大的變故,這個變故的名字叫做:唐皎。
要說唐皎那就不得不說回到劍試,劍試作為天衡宗絕對的大盛事,每年召開都是萬衆矚目,別說天衡宗弟子期待了,就連外宗的道門修士都密切關注着。唐皎和劍試之間的淵源一言以蔽之,自唐皎上山以來,天衡劍試就徹底淪為了這個天才少年修士的個人秀,第一名非他莫屬。說句玩笑話,他贏的都不想贏了,有一年他還真的沒去參加,結果那年沒人敢拿第一,在道門這種強者為尊的地方你敢名不符實大家就敢噴死你,最後唐皎面都沒露又是第一,這叫衆望所歸。
鐘清記得很清楚,在原著中,故事的前期對唐皎基本沒什麽描寫,仿佛天衡宗沒有這麽個人,等他出場時他就已經是個睚眦必報的惡毒男配角,和所有的爽文小說中堆積成山的炮灰一樣,他始終忙着和主角作對,黑化後步步為營,逐漸喪盡天良,最終被正義的主角殺死,所有人拍手稱快,翻過這一頁後他就很快地被人遺忘,最多是留下一點“那個炮灰好像愛穿紅色衣裳”的印象,再沒了。
而真正的唐皎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呢?至少在現在,他是什麽樣子的?這個少年十三年前出生在天水唐家,那時候的天下流傳着一個古老的預言,大約是說是在天下覆滅之際,會有真龍之魂的轉世降生在人世間,在他出生的那一天,青鳥從西天銜着星辰而來,天亮後人間将出現兩輪曜日,而那個孩子他将會是蒼生的救世主。當時大家都沒把這預言當真,可那一個夜晚,天下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奇跡般的一幕,天空中的星辰排列猶如一只巨大的青鳥,流星如箭一般射向天水九州,天亮後,東天緩緩升起兩輪巨大的太陽,而那個降生在流火朔風中的孩子,他的名字叫唐皎。
在他之前,道門中的人就沒敢想過哪個孩子一生下來就自帶靈力的,四大宗門的掌門親自登門拜訪,在唐家一見到那個孩子,他們就知道,這孩子将來一定會是道門的傳說,史無前例的傳說。四大宗門搶着要收徒,紫微宗更是放話願意傾其所有,衆人往上倒個幾百年都沒見過這種場面,天水唐家對這孩子寄予厚望,而唐皎也确實從未令任何人失望過。
他來天衡,葉夔見到他的第一眼,這個以癡迷修煉出名的天衡二師兄直接說:“你的地位會遠在我之上。”從此葉夔再也沒參加過劍試,他将這個位置交給了這個七師弟,或許只有葉夔自己知道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是什麽感受,他的天賦已經是萬裏挑一,又憑着刻苦修煉年紀輕輕就奠定了自己在道門的地位,可當唐皎出現的那一瞬間,他才終于知道了有些事情是鴻溝,終其一生也無法跨越,他忽然又想起了師父當年說的那句話:你是我收過的弟子中最刻苦的。
他一直以為師父是在誇贊他,直到那一刻他才終于明白師父眼神中的意思。刻苦的弟子,讓人欣賞,可天才啊,是真的讓人傾倒。
道門預言,唐皎二十五那年,道門将沒有任何人是他的對手,這個評價是前所未有的。今年唐皎十三歲,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唾手可得甚至可以說是玩得膩味了,看上去這少年似乎也不傲,慵慵懶懶的,平日裏也愛和師兄弟們一起玩,釣魚啊聽書啊,有事兒沒事兒還愛亂花錢,大家都公認他會将是傳說,他也認為天生我才舍我其誰。在這之前道門的神話是鐘清,那就打敗他,這個十三歲少年的鋒芒與高傲在這一刻才真正地表露無疑,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強,我,唐皎,當世無雙。
可世事就是這樣的出人意料,那一年的劍試,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出現,那個名字将會奪走你所擁有的一切。從來沒有什麽預言,也沒有什麽第一,都是假的。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是将你捧到天上去,高高在上衆星捧月十多年,又将你猛地摔回到滿是塵泥的地上,沒有一個人伸手接住你,你會摔得粉身碎骨滿身是血,全世界都在看你的笑話,也不知道那時候,這個狼狽的少年是不是也會想起來當年葉夔轉身離去的那個背影?
清妙閣中,鐘清正在和郁郁寡歡的妙妙真人下圍棋,作為一個剛剛被主角羞辱過的反派,鐘清還不知道自己現在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很快就可以用在另一個人身上,詞都不帶換一個的。還是下棋好啊,下棋是件修身養性的好事情,這個清妙閣呢以後就它改名叫主角受害者聯盟,每一個被主角傷害過的反派最後都會聚在這裏下棋,輸贏無所謂,主要是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啊。
他手中又是一枚白子落下去,砰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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