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白歌行斷定這條龍與鐘清之間一定有些貓膩,卻又有些沒太想明白到底是什麽。等到第二天醒來, 雨已經停了。白歌行走出了船篷, 一旁的甲板上放着幾塊餅,他拿起來吃了兩口, 眼神四下飄去, 人呢?

船昨晚行駛中忽然出了些問題, 雲玦下水查看,發現是船舷接近水面的一塊木板崩裂開了,他與鐘清商量了會兒,最終決定把船上沒有用的東西抛下江去,船吃水淺些,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往外扔東西的時候, 兩人看見了白歌行趴在船篷裏呼呼大睡,這麽大的動靜都沒吵醒他。

鐘清忽然提議道:“我們把他和他爹也一起扔下去吧。”

雲玦:“你來扔?”

鐘清:“還是你來吧。”

雲玦:“為什麽又是我?”

鐘清很是理所當然,“我是正人君子怎麽能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雲玦:“……”

鐘清尋摸道:“上回那個船夫說,把他給賣了,要不我們也把他轉手給賣了?”

雲玦:“你不是正人君子不幹傷天害理的事嗎?”

“是啊。”鐘清湊近了望着雲玦, “所以這種事情自然還是你來做啊。”

雲玦明顯語塞了一瞬,問他道:“那你幹什麽呢?”

鐘清抱起手臂倚在船篷上,潇潇灑灑地道:“我自然是負責批評你啊。”

雲玦:“……”

白歌行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睡着後, 鐘清和雲玦調着情說要将自己賣了。他在甲板上四下張望。雲玦重新檢查了一遍,确認完那塊木板沒有繼續崩裂, 他翻身往上, 落在了甲板上, 随意地拍去了袖子上的水珠,他意識到了什麽,擡起眼看了過去,正好看見叼着塊餅的白歌行。

白歌行一看見雲玦眼睛就亮了,他有意讨好雲玦,見四下無人心道正是天賜良機啊,他立刻朝着雲玦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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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絡地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雲玦望着他,整理袖子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

“你長得可真像人,簡直和人一模一樣。”

雲玦手中的動作極輕微地頓了下。

白歌行從前只在神話故事中聽過龍,古有傳說,龍墜地化為人形,看來傳說不虛。他仔細地觀察着雲玦,道:“你長得可真好看啊,皮膚這麽白,手也這麽好看。”

白歌行說着話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抓雲玦的胳膊,摸了摸,雲玦停住了手裏的動作,他擡起眼皮再次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白歌行還沉浸其中全然不知,一邊往上摸還一邊道:“真的一模一樣啊!”

鐘清從船尾穿過船篷,順手要将燈挂在頂上,就在這時,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麽,舉着燈重新回頭看去,他望着那大半個身體探出船外嘩啦啦吐着血的白歌行,他走了過去,低下身湊過去看了眼。

“你怎麽了?”

白歌行撐着船欄,他擡手用力地抹去了臉上的血,緊閉着嘴巴,忽然鼻子裏又噴出來了兩道,半晌他才吐出幾個字,“沒事,小傷。”說話間鮮血順着他的嘴角往下流,他含了會兒,重新回頭吐掉了。

說話間腳步聲響起來,雲玦正好從船篷裏走了出來,白歌行忽然間好像連吐血都來不及了,蹭一下就整個人往上蹿到了船舷上,躲在了鐘清的身後,那動作之迅速靈活給鐘清都看愣了。

雲玦卻只是看了眼,擡手摘下了燈,他又走回了船篷。

鐘清若有所思地回頭看白歌行。

船繼續往前行駛,很快穿過了長峽,越往前江面越是平坦開闊。

說來也巧,那群獵頭原本要去的苦銅山,正好就在這條航道上,三人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苦銅山境內。鐘清坐在船頭觀察了一圈,這地方一眼看去到處都是崇山峻嶺,黑暗中霧氣彌漫,完全不像是有人煙的樣子,兩岸古猿哀啼不休,鐘清聽了會兒,心裏不禁打鼓,這地方瞧着莫名古怪啊。

到了睡覺的時辰,三人輪着守夜,今夜正好是輪到了白歌行。鐘清将燈留給了他,叮囑了兩句,自己與雲玦回船篷休息。

白歌行眼見着雲玦也進去了,他這才松了口氣,自己在船頭坐下。自打被收拾過後,他再也沒敢去招那條龍,他心想,畜生就是畜生啊。夜深了,他一個人坐在船頭開始百無聊賴地數着星星。他後仰着躺了下來,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一旁擺着那只鹹菜壇子。十六歲的少年看着這浩渺的江天,莫名開始有些想家,就在這時,身後的簾子忽然被揭開,白歌行透過餘光看見是雲玦走了出來,渾身一個激靈,他刷一下蹿坐了起來。

“你你你幹嘛?”少年立刻做好了防備的動作,自從上回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頓後,他見到這條龍就下意識冒冷汗,“你你別過來啊!”

雲玦沒理他,一把将東西扔了過去,一句話沒說又轉身回了船篷。

白歌行等他走後,這才看了眼地上的那東西,燈光打過去,發現是件厚實的外套,他輕輕“哎?”了一聲,有些詫異地再次看了看那船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船上所有人都睡了過去。船篷中,鐘清支着手臂坐靠在一旁睡着,雲玦睡在他身邊。船篷外,白歌行身上裹着外套趴在甲板上,看似是坐着守夜,實則呼嚕聲清晰可聞,船早就失去了方向,在江面上随波逐流。

白歌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來到了一個山洞中,他看見一個男人正在用鐵鍬挖一個巨大的洞。

白歌行在洞外站了會兒,因為看不真切,他鬼神使差地走了進去。

男人終于挖好了洞,他放下了鐵鍬,自己躺了進去。白歌行夠過去看,那男人原本閉着眼睛,忽然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睜開了雙眼,他對着正趴在那上面的白歌行喊道,“幫我把土蓋上!”

白歌行至此終于看清了那男人的臉,他愣住了,“爹?”

男人望着白歌行,那張臉與白歌行記憶的父親長得很是相似,但又有些不同,模模糊糊的,與其說像是某一個人,倒不如說酷似朝天宗這五百年來歷代的先祖,所有的影子重重疊疊,最終變成了這張臉。

男人再次大聲地對着白歌行喊道:“幫我把土蓋上!”

白歌行只聽見那幽幽的喊聲從洞底傳來,下一刻,山洞中忽然出現了一團又一團的火焰,白歌行擡頭望去,一束火焰正好沖着他的臉而來,猝不及防的他立刻下意識地往後退。

白歌行從古怪的夢中驚醒了過來,同一個瞬間,他感覺到眼前一陣風掀起來,他下意識滾落在一旁,擡頭看向原來他躺着的位置,一支兩尺長的白羽金箭釘在了甲板上,铮的一聲,整條船都震動了下。

白歌行猛地扭頭往外看去,江面上列陣排開無數艘黑漆大船,船帆高聳入雲,帶着黃金面具的修士站在甲板上,長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黑夜隐去了上面的三個大字。

白歌行摔坐在地半晌,立刻跑進了船篷,“喂!醒醒!我們碰到打劫的了!”

雲玦早在那支箭射過來時就睜開了眼睛,他已經起身往外走,鐘清卻仍是睡着。白歌行立馬過去推他,鐘清只是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

白歌行道:“你快醒醒啊!”

鐘清被推得不耐煩,道:“打劫就打劫啊,正好還能換艘船。”

白歌行道:“對方好像來頭很大,估計是道門的人!”

“這荒山野嶺哪裏來的道門的人?”

白歌行提高聲音道:“真的!我一眼看去整個江上烏壓壓的都是船,估計有好幾萬艘。”

鐘清一聽就知道這人在誇大其詞,道:“你知道好幾萬艘船是什麽概念嗎?”

白歌行道:“你起來看看啊!”

鐘清終于不堪其擾,他坐了起來,一把起身掀開簾子往外走,“我說哪……”下一刻他忽然沒有了聲音,燈點了起來,連岸徹亮一片,鐘清略顯呆怔地看着那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船艦,以及那群正在望着他的修士,光照亮了那些船上懸挂挂着的旗帆以及那上面的三個大字:朝天宗。

雲玦攥了下手,身上有靈力輕蕩開,白歌行也跟了出來,站在鐘清身邊道:“這這、這不行就跑吧。”

鐘清看向雲玦,“你看不出這是什麽宗門?”

白歌行已經慌了,“我爹說世上的宗門都不是好東西,打不過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朝天宗的修士望着那艘船,他們也早就察覺到了那氣機的古怪,江上的水浪一層層掀開,為首的船上那朝天宗修士終于開口問道:“來者何人?”

鐘清忽然猛地一腳将白歌行給踹了出去,“別動手!自己人!朝天宗的!”

白歌行猝不及防被鐘清踹了一腳,差點沒能收住,他堪堪站在了甲板上,一擡起頭就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正不知道該說什麽,下一刻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些人臉上的面具。

等會兒,面具?朝天宗?

白歌行盯着那些戴着黃金面具、狀似幽靈的修士,忽然他再次擡頭看向那些旗帆,當他看清那絕跡人間五百年之久的四象圖騰時,他整個人都愣了,“這怎麽可能?”

那為首的船上的走出來了一個修士,中年人模樣,沒戴面具,穿着身中規中矩的玄色道袍,隔着太遠看不清他的神情。

鐘清三人所乘坐的船忽然一陣劇烈的震動,船下似乎有什麽龐然巨物,正在緩緩地潛行。雲玦敏銳地盯着一片水面,一頭巨大的黑色蛟龍浮出了水面,它慢慢地擡高了頭顱,所有的船只都隐在了他投下的陰影中,黑暗中,江潮如湧。

白歌行震驚地看着那條黑色巨蛟,父親曾經說過的話在他耳邊響了起來,“有黑色蛟龍,身長五百尺,鹿角鯨齒,雙瞳如電,名龍章。”

世代守護着朝天宗的黑色蛟龍稍微低下了些頭顱,半阖着眼眸,與那船上的少年對視。

白歌行大氣也不沒出一口,直勾勾地仰着頭盯着它,“巨蛟龍章。”

名叫“龍章”的黑色蛟龍并沒有如往常一樣将眼前的船只拍得粉身碎骨,它望着那個少年,久久沒有動作,它低下頭去,白歌行有如下意識一般,慢慢地伸出手,試探似的輕輕地摸了摸那些堅硬的鱗甲。蛟龍忽然眯了下眼睛,宛如蛇一樣,它銳利又危險地盯着白歌行,最終又緩緩地睜開了,任由白歌行繼續摸着自己。

對面船上的朝天宗修士見到這一幕似乎很是驚異,面具遮去了他們的表情,中年修士身旁的人道:“莫非是少宗主?”

中年修士道:“接他們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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