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白歌行爬了起來, 眼見着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逃都逃不了, 他不死心地道:“大、大膽狂徒呵, 竟然敢冒充本少主?你、你說你朝天宗少主?你是哪門子少主,本少主怎麽不知道?你有什麽證據說你是朝天宗少主?”
白鹿行的視線在白歌行身上掃了兩圈,大約是敬佩他這死到臨頭也要多編一會兒的勇氣,他擡起了手。
浩然靈力化作兩股, 在空中劃了半圈。
江天之上,名叫龍章的黑色蛟龍尋游而來。
靈力在空中劃圓, 忽明忽暗,忽然閃爍。
白歌行沒看出多少名堂,心道就這我也會。
他剛想說話,忽然之間海濱上所有的燭火被吹滅,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風從不知何處吹來, 平地掀起震耳欲聾的海浪聲,讓人憑空想起洪荒的水、海底的妖、山海經聞上滅世前的雷罰,驟然升起的天光照亮了一張臉, 人能不能以一己之力對抗上天的力量?
靈力墜地如流星,少年倒海禦水, 當世無敵。
朝天宗衆人當即跪了一地。
白歌行還沒反應過來, 他看呆了。他的父親曾在那個小山村裏教他朝天宗的術法, 他在那兒半瓶水晃蕩, 父親就說起古老的搬山、移海二術, 洪荒時期,地上發大水,土中有巨人拔地而起,搬來四座大山,擋住了滅世的洪水,自己化作泥流,後來,搬山、移海就成了他們後人的獨門絕技。他嘲笑父親說“騙人的吧?人要真能搬山倒海,豈不是比老天爺還要厲害?那不真逆天了嗎!”,他的父親回他道:“人自有不屈的意志,不為天命所擺布。”
很多年後,他才知道,他父親說的是朝天宗宗訓:憑心論跡,毋問天命。
白歌行看向那少年,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說了第一句話,“你這法術能教教我嗎?”你們沒過多久就要死光了,這就失傳了啊,再也看不見了啊,我的天啊。
白鹿行看着他半晌,不着痕跡地抽了下眉頭。
白歌行還要說話,突然沒了聲音,他好像忽然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面臨什麽狀況,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他輕輕“啊”了一聲,“哦,我就随口一說。你剛說,你是朝天宗少主是吧,你要是朝天宗少主,那我是……那我是誰……”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那我是……我是一個無辜的……”
白鹿行道:“什麽?”
白歌行道:“……無辜的……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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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行琥珀色的眸子打量着這三人。
白鹿行往前緩緩走了兩步,白歌行不自覺往後退,“我……”
就在白鹿行越走越近眼見着要走到跟前來的時候,一只手忽然在白歌行的背上拍了下,白歌行回頭看去,鐘清一把攬過同樣也傻乎乎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雲玦,拽着他從那臺上一躍而下,白歌行的眼睛都瞪圓了,“我日!我日!逃跑不帶我的嗎?!我日!”
白歌行又回頭看了眼白鹿行,然後他扭頭揣起自己的壇子拔腿就跑。
“拿下他們!”
身後有聲音傳來,鐘清緊緊拽着雲玦的手,迎面有朝天宗修士抽劍擋在面前,他手中翻出靈力,落地時一掌拍在了地上,靈力沖了出去震開幾十人,他臉上有水紋似的波光,目光往海上的船只停泊的方向而去。白歌行也沖着追了上來,大約是因為怕死,他拿出了平生最麻利的動作,“我們現在怎麽辦?”
雲玦想要回頭反打,身上靈力都冒出來了,被鐘清拽了回來,“別鬧。”
雲玦聞聲有些怪地看了眼鐘清,白歌行在一旁叫道:“我鬧?我鬧了嗎?都是你們把我弄到這裏的啊!要不是你們我會在這個鬼地方?”
鐘清一掌又震開十幾人,身後有靈力追來,他拽着雲玦往左換了位置,在他的身後方向,白鹿行眼中寒芒一聲閃,他擡手開始催動術法。
海水一瞬間咆哮似的沖開棧道,斬斷了三人的去路,眼前出現一道極深的溝壑,鐘清看了眼,直接縱身躍了下去,雲玦也沒有任何的猶豫跳了下去,留下一個急急忙忙剎住腳步的白歌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我日!”他回頭看那些湧上來的朝天宗弟子,又罵了一句,“我日啊。”
白歌行一咬牙回過頭也跳了下去,剛一下去,他就感覺到海下似乎有東西,浮動的銀光在水下閃爍,他看見了若隐若現的龍形。
系着大船的鐵索被攔腰拍斷,海面上無數個巨大的漩渦,一個身影忽然沖出了海面翻身而上,鐘清穩穩落在了一艘船上,順便把被海水拍的七暈八素的白歌行拎着領子提溜了上來。鐘清随手撿起甲板上一塊鐵片,回頭一扔,準确地割斷了繩索,數十米高的米黃色風帆瞬間抖落。
海風鼓吹着風帆,船一瞬間沖出去數十米遠,鐘清擡手将淩亂的頭發往後抹,大風全吹在了臉上。
朝天宗弟子架船去追,可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所有的船都推開了,海面下,銀光一掠而過,沒人看得清那是什麽,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讓天上的星辰都開始無聲無息地明滅湧動起來,星海中,隐約倒映着一道修長身影,像是遠古神明留下的微渺痕跡,一瞬息間了無痕跡。
那艘船架着巨浪沖入咆哮大海,再也沒人追得上。
白歌行不顧自己的狼狽模樣,迅速站起來,他跑到船尾看着遠處海岸上的人群,一張臉立馬恢複了神采。
鐘清微微喘着氣,扭頭看着他,笑着喊道:“少主,你剛剛實在太跌份了吧?人家是少主,你也是少主,人家那說話都威風凜凜氣勢逼人,而你就結結巴巴的……”
他話還沒說完,白歌行已經迅速手腳并作爬上了船頂,他朝着遠處岸上的白鹿行喊道:“追我啊!來追我啊!”
鐘清:“……”
剛走到海濱邊上的白鹿行也聽見了這聲音,真天山的幾位師兄站在他身後,他慢慢負起了手。
白歌行迎風狂笑,朝着他們喊道:“喂!聽清楚了!小心四大宗門!他們背地謀劃着陰謀要滅朝天宗滿門!不要再傻了!一定要先下手為強!把他們全都殺了!殺了聽見沒!”
那聲音逐漸遠去,最終被狂風巨浪的聲音所掩蓋。
“少主!”
白鹿行道:“追,下令三山所有船只全部出海。”
“是!”
大海之上,過了許久,風浪漸漸平息,船行駛在平靜無波的海面上,雲玦從水中跳上了甲板,他已經在水下換好了衣服,正在收拾袖口,一回頭發現鐘清正側着頭夠過來看他。雲玦手中的動作停住,鐘清看他那副呆呆愣愣又正兒八經的樣子,忽然想逗他,用眼神給他示了個意。
雲玦站在原地,沒懂,微微擡起眉頭看鐘清,什麽?
鐘清好像裝作很意外他竟然沒懂,又朝着他重新使了個眼神。
雲玦有一兩秒鐘的凝滞,什麽意思?
鐘清還是朝着他使眼色,視線上上下下掃了他一圈,一邊意味不明地笑又一邊擺出一副“不要裝了,你懂我意思,我們倆心有靈犀”的樣子。
雲玦的眼中第一次浮現出迷惑,他問道:“你在幹什麽?”他又問,“你想說什麽嗎?”
鐘清道:“我在與你眉目傳情啊。”
雲玦:“……”他有将近十秒鐘沒說話。
鐘清看着他那副樣子忽然間就笑個不停,“雲雲啊,做人要有情趣,不要一天到晚這麽呆,知道吧?”
雲雲?雲玦只感覺這兩個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入他的腦海并且來去激烈沖蕩,經久不絕,雲雲?他有點想吐。
鐘清道:“還有呢,以後不要一言不合跟人打架,就剛剛那個朝天宗少主,我看你的眼神你都要撲上去了,幹嘛呢?你喜歡人家啊?”
雲玦道:“我沒那個意思。”
鐘清道:“雲雲啊。”
他剛說了三個字,雲玦腦子裏又是嗡的一聲,熟悉的驚悚感繼續沖蕩。
鐘清抱手對他循循善誘道:“你沒聽說啊,現在道門很多這種事情的,那些傲得沒邊的絕世高手都跟小姑娘似的,你要輸了還好,你要把人打敗了,那完了,人家立刻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你,纏着你到天涯海角,你到時候逃都逃不了。”
雲玦下意識想要反駁些什麽,但是最終還是閉了嘴什麽沒說。
鐘清就說:“雲雲啊,你可不能離開我,我現在可一刻也不能沒有你。”
雲玦抿着嘴半晌,“師兄你能不故意這麽說話嗎?”
鐘清好像很詫異的樣子,“雲雲啊,這麽叫不是很親切嗎?你我關系好呗。”
雲玦只聽見“雲雲啊”三個字,四遍了,魔音入耳,仿佛再也不會消失了,他懷疑他今晚做夢可能都會聽見這個聲音。雲玦道:“我以後都不會和道門中人交手。”到此為止,好嗎?
鐘清笑了,他忽然想,如果他現在把人一把攬過來親上去,這會有什麽反應,他在心底不自覺地輕吹了個口哨,伸手就想要去摸摸雲玦的臉。
頭頂蹭的冒出來個腦袋,白歌行坐在船頂頭湊了過來,“你們背着我躲在這裏幹什麽呢?”少年看了他們兩人各一眼,一臉難掩興奮激動的樣子,“你們是不是在策劃搞什麽大事?扳倒四大宗門?”
鐘清的思緒被打斷,不怎麽樂意地将摸臉換做了搭上雲玦的肩,他擡頭将視線投向白歌行,“我們在說,我們如今被朝天宗追殺,流亡海上,朝不保夕,這可怎麽辦呢?”
白歌行眼珠子轉了兩下,收回了頭,重新盤腿坐在船頂,忽然道:“我們殺回去!血洗道場,踏平四大宗門,開宗立派,一起做一番開天辟地的大事!到時候我做教主,封你們二人左右護法,怎麽樣?”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一直盯着雲玦,明顯是還在惦記着什麽。
鐘清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良久才由衷贊嘆道:“真是個奇思妙想。”
白歌行低頭看着鐘清,忽然問了一句:“喂,鐘師兄,你是不是心裏其實覺得我什麽本事都沒有,很瞧不起我?”剛一說完,他似乎又有些後悔了,但是說都說完了,一時有些尴尬。
鐘清看着他,輕挑了下眉,道:“沒有啊,你挺好的,你……很孝順,修為也不錯,算不錯吧?你還有抱負,我還是很欣賞你的。”
白歌行懷疑地看着他,鐘清道:“還有,你長得很好看啊,這眉清目秀的,說不定将來就被什麽宗門的世家小姐瞧上了,瘋狂地愛上了你,拉你入贅,幫你複仇,就通往成功的道路有很多條啊。”
白歌行:“……”過了半晌才嘆息道:“難道我就只有入贅才能複仇了嗎?”他垂着頭,忽然他看着鐘清,道,“你修為如此之高……”
“嗯?”鐘清沒聽清楚他在一個人嘀咕什麽。
白歌行眼睛一亮,“鐘師兄,如果你是個女的,你會不會瘋狂地愛上了我,幫我複仇?”
鐘清忽然就噎住了,他下意識地看了眼一旁的雲玦,雲玦就垂着眼冷冷淡淡、平平靜靜地看着他,從始至終他也沒說話,鐘清道:“我、我不是女的啊。”他笑了下,手不停地輕輕摸着雲玦的肩。
白歌行想了下,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是女的。”我不介意的。
鐘清:“……”
白歌行道:“或者你喜歡男人嗎?”
“……”鐘清摸着雲玦肩膀的手都僵住了,感覺到一旁投來的冷冷視線,他半晌才慢慢地道:“我、我覺得年輕人還是要走正道,傍富婆這種行徑是為人所不齒的,應該被強烈譴責,你還是多修煉吧。”
白歌行道:“那個白鹿行,修為這麽高,不還是被殺了嗎?修煉再多少年又有什麽用,沒腦子又狂妄,朝天宗的人個個都這樣,而我又什麽都做不了。”
一直沒說話的雲玦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你什麽都沒有做,如何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自己的仇自己報,自己的命自己扛,天經地義的事情,怨尤是你懦弱,做不到是你太無能,懦弱無能之人,憑什麽要人幫你?”
白歌行一下子看向雲玦,他有些錯愕。清扭頭看雲玦,又看了眼僵在原地的白歌行,他想說句什麽緩緩氣氛,雲玦道:“我說的是實話,他不配。”
鐘清的話卡在了喉嚨裏,從白歌行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的臉色他就能看出來被氣得不輕,但白歌行一句話也沒說,他只是盯了雲玦一會兒,然後起身離開了船頂。
鐘清回頭看雲玦,嘆了口氣,低聲道:“話也不能全這麽說,他……”
“我只是把實話告訴他。”
鐘清也不知道說什麽了,他知道雲玦确實就是這麽想的,他轉開話題道:“好了,不說這個吧,你袖子怎麽回事啊,我看你弄了半天。”他伸出手去,幫雲玦整理了下袖口,裏層往上折了一點,再外面放下來,雲玦看着他擺弄自己袖子,不由得看他。
鐘清收拾完發現雲玦正望着自己,笑了笑,道:“難怪當年唐皎每見你一面,就感覺他瘋一回,原來是氣瘋的。”
雲玦聽他提唐皎,微微變了點臉色,什麽也沒說,收回了自己的手。
鐘清道:“雲雲啊。”
雲玦一下子又看向他。
鐘清道:“我看你是不是很喜歡我這麽叫你?我以後這麽叫你好不好?”
雲玦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不覺得惡心嗎?”
鐘清攬上他的肩膀商量道:“那就換一個,小雲?阿雲?”在說最後一個詞的時候,鐘清明顯也是沉了下氣的,“雲兒?”
雲玦連人帶表情僵滞在風中,鐘清每說一個字,他腦子裏就嗡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炸開一般,而在聽見最後一個詞的時候,講真的,他第一次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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