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天空從暗夜的深藍轉為黎明前的蟹殼青, 東方天際泛出一層淡淡的魚肚白,圍場遠處的山頭和近處的林野裏,籠罩着一片迷蒙的白色霧氣。
今日非大獵之日, 白天只有一場軍隊攻伐作訓的操練, 軍士毋須卯時便集合。這個清晨的時分, 除了那些值夜的士兵,在這片圍場的周圍, 包括離宮內外, 所有的人, 此刻應當都還在晨夢之中。
李玄度醒了,緩緩地睜開眼眸。
他的眼底顯出了一層淡淡的血絲, 那是昨夜放縱太過留下的痕跡。
這一刻, 帷帳裏透入的光線還很黯淡, 但也足夠讓他視物了。睜眸的第一眼,他便看向了他臂彎之中的那團溫香軟玉。
她趴在他的身側, 閉着眼睛還在呼呼大睡, 一只玉藕似的胳膊從被子下伸了出來,纏在他的胸前。被子已經滑了下去,半落在她纖細的腰上, 勾勒出玲珑的曲線,在朦胧的晨光裏,散着烏黑發絲的一片雪背顯得愈發白皙,誘人想要一親芳澤。
他默默看了片刻, 想到懷中蓋被下的她正不着寸縷,眸色轉為深沉, 欲念頓時又起。
但很快,李玄度就打消掉了念頭。
昨夜她應是累壞了, 最後還掉了眼淚。最後在他盡興了将她抱回到床上後,她仿佛是在委屈中睡過去的。
他端詳着她的睡容,倦意濃濃的樣子,渾然不知身邊的他已醒來,睡得依然如此香甜,以致于令他不忍再弄醒她了。
李玄度壓回了在他身體裏漸又擡頭的欲龍,極力忽略昨夜他曾盡情享過的那綿柔溫膩的誘惑,替酣眠的她将被子輕輕地蓋了回來,掩住春色,自己靠在枕上,于一寸寸漸變淺白的晨曦中看着她的睡顏,想着心底漫漫的心事,緩緩地,再次閉上了眼眸。
這時,帷帳頂上傳來幾聲晨鳥掠過發出的清脆而悅耳的啁啾之聲,菩珠的眼睫微微顫抖了一下,人還渴睡極了,身體裏卻仿佛繃了一根弦,一下醒了過來。
醒來之後,她的第一感覺便是周身疼痛,簡直快要散架的那種疼痛。
昨晚那張該死的桌案,硬得不行,加上李玄度還壓着她來回折騰,簡直快把她的腰給硌斷了,不啻一張受刑臺。她都不知昨夜自己到底如何熬過來的,居然堅持就是不回床上,硬生生挺到最後,想想都佩服自己。
但是此刻也沒心思心疼自己,她一下睜開眼睛,等腦子清醒了些,扶了扶腰,掙紮着坐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找自己的衣物。
李玄度睜眸,伸臂攬住了她細細的腰肢,将她拖了回來,躺回到了他的臂彎之中。
“你作甚?”
他靠了過來,唇貼到了她的耳邊,低低地問她,嗓音溫柔而沙啞,帶着若有似無的一縷情濃過後的殘餘缱绻。
可惜菩珠卻沒心思和男人調弄情愛。
她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回西苑,趁現在天光還未大亮,不會被人瞧見。
昨夜來的時候,她就儀容不整,全靠一件能遮掩全身的帔子和濃濃的夜色,現在不走,等天大亮,周圍的人多了,她再出去,豈不是擺明了是在告訴別人,昨夜她留宿在了這裏,和李玄度做了何事?
二人是夫婦,便是讓人知道了也是無妨,但不知為何,她心中竟有一種偷情似的別扭之感。
“我儀容不整,趁早須得回了,免得被外人瞧見。”
她解釋道,拿開李玄度勾着自己的手臂,再次坐了起來,看見自己的衣裳淩亂地挂在床尾,便彎下腰,伸手去夠,手還還沒夠到,“哎呦”一聲,人已經倒了下去——不止如此,他竟還翻身,壓在了她的身上。
菩珠吓了一跳:“你又作甚?”
他不應,臉上只現出薄怒似的神色,一語不發,低頭便埋臉在了她的頸下。
實話說,菩珠醒來後,只覺自己從頭到腳,從外到裏,全身沒一處是好的。後背硌痛,胸口腫痛,胳膊乏腿酸,還有昨夜剛承受過無情伐撻的私密之處,那令人難以啓齒的不适之感也依然沒有消盡。
此刻見他如此,心便慌了。
他昨夜分明應該也沒睡多久,實在不知他到底何來的精力,一大早竟又開始動她了。自忖應付不了,慌忙推他:“殿下你莫這樣,我真的好走了……哎呦我疼!你輕些……”她忍不住喊起了痛。
是真的疼。他竟如此粗暴地對待她!
李玄度終于松齒,擡頭望着她蹙眉作苦痛狀的臉,探手摸了過來,手指愛憐似的輕輕撫過她的唇瓣,口中不緊不慢地道:“你大早急着走,是怕你的仰慕者知道你昨夜在此留宿?”
菩珠一愣。
聽聽他說的都是什麽話?
她惱羞成怒,想捶他一拳,又不敢,怕真惹惱了他,只能将他玩弄自己嘴唇的那只手拿開,推他下去,随即轉了個身,背對着他說:“罷了,我不走便是,我想睡覺……”說着閉上了眼睛,未料卻還沒有結束。
他也不再發聲了,卻吻起了她對着他的一片裸背,還用他的下巴颏蹭她,當吻到了她先前為了逃命爬洞而擦傷的那片蝴蝶骨的位置時,停住了。
此前擦傷的肌膚已是恢複如初,看不到半點受過傷的痕跡。白皙柔滑的美背十分誘人,令人看着就想咬上一口,仿佛只有如此,方能解齒根之癢。
他便張嘴改為啃齧,令她又癢又痛,打了個哆嗦,肌膚随之浮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身子好似又松軟了幾分,就快不是自己的了。
她再也繃不住了,輕聲哼唧着讨饒:“……殿下我真的還痛,全身都痛,我不走了,我累,還想睡覺……”
李玄度極力忍住心中那不管不顧将她拖過來直接要了的沖動,雙目盯着晨曦裏那片朝着自己的光潔的背。
那上頭已是留了幾片蝶印似的暧昧的紅痕。
“轉過來。”
他的喉結暗動,發出的說話聲音卻十分平淡。
菩珠立刻乖乖地轉了回去,面向他。
他慢慢放開了她,仰卧在枕上,閉目了片刻,睜眸,偏過臉睨着她道:“往後不許背着我自己睡覺。”
就這樣?太簡單了。
菩珠松了口氣,忙說:“我記住了。”
他不再看她了,再次閉目。
雖然人很累,但如此一番折騰下來,菩珠也不怎麽困了。見他對自己的态度似又冷淡了下來,擔心自己已經得罪了他。回憶昨夜,覺他似乎喜歡自己抱緊他的肩背不放,這也是為何今早醒來她胳膊如此酸痛的緣故,一場下來,簡直比毬場上擊鞠揮杆還要累人。
她想讨好一下,便順勢攀上他的胸膛,伸出兩只光溜溜的胳膊,再次摟住了他的脖頸。
“殿下你對我真好……”她柔聲道。
他沒有回應,仿佛睡了過去。
忽然這時,帷帳外傳來一陣踢嗒踢嗒的跑路之聲,那聲音越來越近,聽着仿佛是往這邊來的。
菩珠一頓,隐約辨出了這似曾相似的腳步之聲。
好像是懷衛。除了懷衛,還會有誰會這樣小跑着走路?
他怎一大清早又來了?
帷帳的門外很快傳來了懷衛的聲音:“阿嫂,你在這裏嗎?”
她扭頭,看見簾門一陣抖動,他仿佛想掀簾,但簾門後有結扣,昨夜後來被李玄度扣住了,這樣裏面不開,外面的人便無法掀簾入內。
“阿嫂,是我!”
又一道喚聲。那片簾門雖未被掀開,但簾門旁的一道縫隙卻硬是被人用手扒拉出了一個洞,緊接着,鑽進來了一只圓圓的腦袋。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菩珠人還趴在李玄度的胸膛上,長發淩亂,衣不蔽體,就在懷衛腦袋快要從縫隙裏鑽進來的那一刻,李玄度睜眼,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扯來被衾,将胸膛上的女子連頭帶人全部蒙住,自己跟着翻了個身側卧,帶着她滑躺下去,用身體擋住了她。
菩珠貼着李玄度躲在被子下,大氣也不敢透,聽到懷衛又嚷了起來:“四兄你竟自己在睡覺?阿嫂呢?她不在你這裏?昨晚你帶她出去,她就沒回來!早上還不見她人!我擔心死了,她去了哪裏?你快起來去找她呀!”
李玄度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悅:“她還在睡覺!你莫吵醒她,先回去,等下我就送她回西苑!”
懷衛這才留意到了床的裏側仿佛還有一個人,想必就是四嫂了,松了口氣,噗噗地拍着簾門讓李玄度打開,口中抱怨:“在你這裏,你也不早說,害我擔心了一夜!你快讓我進來,我找阿嫂有事!我請她教我擊鞠!”
李玄度沖着外頭喊駱保。
駱保睡在側旁的一頂小陪帳裏,一大清早怎知會有不速之客,剛起身,還在穿衣,聽到了動靜,趕緊鑽出來,看見小王子在那個阿六的跟随下竟跑了過來,連褲帶都來不及系好,端着就奔出來阻止,卻還是遲了一步,小王子已是趴在秦王帷帳的門前,身子雖沒進去,腦袋卻早就擠了進去。
駱保聽到秦王呼自己的聲音,心裏暗暗叫苦,趕忙上去,将小王子給拽了出來,哄他先回去。
懷衛是個急性子,昨晚就想等菩珠回來讓她教自己擊鞠,一直沒等到人,連覺都沒睡好,一大早心急火燎地再次找來,發現阿嫂原來和四兄睡在一起,中間居然沒有羊,雖還懵懵懂懂,卻也覺得他二人很是親密,悶悶不樂,加上還沒說事,哪裏那麽輕易就肯走,搖頭道:“我就等阿嫂一道回!”
過了一會兒,菩珠從被子下慢慢鑽出頭,見懷衛的腦袋已經縮了出去,松了口氣,知他還在外頭等自己,又看了李玄度,他的表情還是不大高興。
一個是還不大懂人事的小孩,一個是成年的男子。
當然要顧着懷衛多一點了。
菩珠朝李玄度安撫地笑了一笑,随即坐起來匆匆穿衣,梳通淩亂的長發,借了一支他的男子發簪,簡單绾好頭發,正要再披上自己那件遮身的紫銀泥繡長帔,忽聽他道:“等等。”
她轉頭。
他從床上翻身而下,拿起他的一件衣裳,朝她呼地擲了過來。
菩珠一把抱住了。
李玄度道:“穿上。”
菩珠明白了。他是嫌自己身上的這件羅衣太過單薄,不足以蔽體。
倒也是。雖還有一件長帔,但保不齊路上被風吹開。
她在羅衣外套上他的衣裳。太肥大了,只能将衣袖往上卷,再将腰襟折疊上提,用衣帶系住,這才不至于拖在地上。穿好後,在外面披上自己的帔子,便全遮住了,系好襟帶之後,她低頭檢查了下,覺得應當可以出去見人了,于是看向李玄度。
他也正在穿着他的衣裳,因為一側手臂不便,動作顯得有點笨拙。
菩珠忙上去,幫他穿衣系帶,待兩人都收拾好了,聽到懷衛在門口和駱保說話的聲音,轉頭低聲問道:“走了?”
李玄度看她,不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就走到他的面前,雙臂又攀住了他的肩背,哄道:“我先走了。”
他還是沒反應。
菩珠心裏直嘆氣。
如此喜怒無常,簡直比懷衛要難哄一百倍,一千倍!
她想了下,又踮起腳尖,唇貼到了他的耳畔,低聲說:“晚上你再來西苑呀,我等着你。”
他望了她一眼,見她含笑凝視自己,神色終于松動了些,邁步領着她出了帷帳。
駱保正攔着懷衛,好說歹說,快磨破了嘴皮子,就是轟不走他,心裏正着急,忽見帷帳簾門開了,秦王帶着王妃從裏頭走了出來,偷窺秦王表情,好似并沒自己想象中的那麽不快,這才籲了口氣。
懷衛總算看到菩珠露臉,喚了聲阿嫂,高高興興地跟着她回去。
太陽仍未升起,道上人影稀落,菩珠帶着懷衛被李玄度送回到了行宮,他今日有事,未入,直接走了。菩珠回到西苑,李慧兒也在等着她,見她回了,十分歡喜。
菩珠答應了懷衛的請求,說午後教他,打發了人,泡了一個香湯熱澡,出來後,實在是乏,想去睡覺,偏偏胡貴妃那邊又打發人來叫她,說和端王妃在商議回去後如何在宮中組織一支新的毬隊,時常作訓,以防下回再遇這般挑釁事件。
菩珠躲不開,只好過去,坐那裏聽端王妃和貴妃幾人興致勃勃高談闊論,挨到午膳時分,一并用了膳,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懷衛和李慧兒又已經整裝待發在外頭等着她了。
菩珠不忍讓他二人失望,勉強打起精神,換了衣裳,帶着二人與挑出來的幾名婢女去了馬場,指導擊鞠。
可憐她全身還酸痛着,尤其是腿根之處,根本沒法像平常那樣騎馬了,磨蹭如同受刑,撐着翻身上了馬背,教了幾個基本的動作,傳授完要領,實在撐不下去,讓一個擅長擊鞠的随衛繼續教,又叮囑懷衛待在馬場不要亂跑,自己先回去睡覺。
她一沾床和枕頭便睡了過去,睡得昏天暗地,待終于睡飽醒來,發現日頭西斜,居然快要傍晚了。
她感到精神終于恢複了些,起身後,問懷衛和李慧兒,得知還沒回。
菩珠便去馬場接人,沒想到剛到馬場的門口,就見李慧兒匆匆奔出,看到菩珠,焦急地道:“阿嬸,懷衛不知去了哪裏。方才還在的,我自己去學騎馬,回來他就不見了,馬場裏都找遍了。”
菩珠吃了一驚,匆匆入內,喚來那個受她指派時刻跟着懷衛的阿六問詳情。阿六跪地說,小王子一直在玩擊鞠,方才他內急解手,就這麽一個空檔,轉個身,回來就不見了人。陪小王子玩毬的幾個随衛也沒看到他人去了哪裏。
菩珠立刻命所有人再去各處尋找,忽看葉霄從馬場外奔入,一時也來不及想他怎會出現在這裏,倒是立刻想到了李玄度,忙迎上去,叫他去尋李玄度,幫忙找下懷衛。
葉霄很快去了。
李慧兒十分自責,眼眶泛紅,菩珠安慰她,說懷衛應當只是頑皮悄悄去了附近哪裏玩耍,一時忘回罷了,讓人先送她回西苑休息。
送走了李慧兒,菩珠才真正感到無比的自責,怪自己不該回去休息,內心更是恐慌,心亂如麻。
懷衛到底去了哪裏?
前世在這場秋狝之前,他在京都便已不幸遭遇了意外。
這輩子她時時提醒懷衛,勿要和韓赤蛟走近,終于過了那個生死時辰,沒想到現在又不見了人。
她聯想起昨日毬場之上,懷衛和韓赤蛟在一起觀球,見自己這邊贏了,兩個人興奮得大喊大叫。當時看着關系又變得親近了起來。
懷衛知道自己不喜韓赤蛟,莫非怕她說,就趁她不在,偷偷去找韓赤蛟玩?
難道這輩子,懷衛的命運還是無法更改,竟在這裏,如此送在了韓赤蛟的手?
菩珠被這個念頭給吓得不輕。
傍晚需添夾衣的秋涼天氣了,她的後背卻沁出了一層冷汗,急忙喚人再尋韓赤蛟,很快得到回報,韓世子不在,下人道他去了鷹犬房。
鷹犬房位于離宮之西,為避聲擾,兩處距離有幾裏的路。從馬場的後門通出去到鷹犬房,恰有捷徑,是一條多年前離宮建起來時便有的小路,除了往返這兩處的奴仆,平日不會有人經過,經年日久,已經成了野徑。
身邊之人包括王姆在內,方才全被打發去尋懷衛了,只剩那個黃老姆不走。她見菩珠出去,立刻跟上。
菩珠正心亂如麻,也來不及和她計較,随她了。
她沿小路往鷹犬房趕去,身後黃老姆緊緊跟随,行至一半,忽然聽到前方野徑旁的一從灌木之後,飄出一陣說話的聲音。
是一對男女,那聲音她也不陌生。
居然是南司将軍沈旸和長公主李麗華!
李麗華的聲音随風隐隐入耳,聽起來似在調情。
菩珠一下停了腳步,示意那個黃老姆噤聲,不敢再走動,怕腳步聲驚動那兩個人,看到近旁有塊巨大野石,無奈只能輕手輕腳避到了野石之後,心裏盼望那二人能快點結束。
從上半年起,李麗華在京都中就已暗約沈旸數次,奈何他一直借故,避而不見,心中漸漸不忿。今日得知他去了鷹犬房,特意等在附近,方才将人攔住,引到了這裏。
她笑道:“沈将軍如今了不得了,我想見一面,都難如登天。這就罷了,是我沒排面。只我聽說,太皇太後千秋節時,我的蛟兒有一夜出城,回來稍晚些,竟也被你的人給攔在了城外。沈将軍好大的官威!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看來如今,連積善宮太後的臉面都壓不住你了?”
沈旸詫異:“竟有這等事?我一無所知。長公主放心,待回去了,我查問下,必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他頓了一下:“長公主尋我,若是為了此事,我記下了。我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李麗華命他站住,笑容漸漸消失,道:“姓沈的,你別忘了,你的南司将軍之位是如何得來的!你當初受到舉薦,多少人都盯着這個位子?你的前任是何人?那是姜毅!你卻是何等的家世,能去匹配這個位置?他們借你與你叔父的關系,以恐內外交通為由加以反對。若不是你尋了我,我托人替你上折辯白,你如何能有今日?”
她冷笑了一聲。
“如今用不到我了,便就變了嘴臉。別人不知,我豈會不知,你的野心,可遠不止做一個區區的南司将軍!你的叔父固然受陛下寵信,可惜再受寵,也不過一個閹人而已!宮廷內外,只有我能幫你。你如今翻臉不認人也就罷了,須有限度。哪日真若惹惱了我,你等着瞧,我不會令你好過!”
沈旸目光轉為陰沉,語氣卻是如常,恭敬地道:“長公主只怕是弄錯了,沈某能有何野心?不過指望憑了一點苦功,步步升遷,日後得以光宗耀祖而已。倒是長公主你,沈某提醒你一句,你莫以為你和姚家交好就能籠絡太子。日後太子要靠的,還是上官家,你卻是上官家的眼中刺,連陳家也與你敵對。人無千日好,長公主如今是風光,但卻不見往後。沈某也非忘恩之人,故提醒長公主,大家客氣些,往後還是有來有往。沈某若有能助力的地方,必會為長公主效力。但僅此而已,你莫再糾纏于我,免得令我為難,不知當如何面對韓驸馬才好。”
李麗華一張粉面變色,待要發作,對上對面這男子投來的兩道冷漠目光,心思轉動,一下又沒了底氣。
他如今羽翼豐滿,已是用不到自己了,故翻臉不認人。但她卻确實如他所言那樣,往後的前景堪憂。
等她母親陳太後去了,有朝一日,若是太子順利登基,上官家和陳家必定不會放過她。韓榮昌和她早離心離德,也指望不上,到時候靠着姚家那一撥人,她不認為自己能僥幸逃脫清算。
退一萬步講,即便僥幸躲過了清算,往後她也只是一個失了勢的大長公主。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她看多了京都之中那些曾輝煌卻又轉眼大廈傾塌的貴族世家。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若是落到那樣的地步,簡直生不如死。
她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幫眼前的這個男人實現他的野心,除掉她的親侄兒李承煜,另外扶持能親近自己的李氏後嗣登基為帝。
她不能和他翻臉,更不能得罪他。
李麗華很快打定主意了,臉上重又露出笑容,嬌笑道:“瞧你說的,何必如此見外?罷了,我也知你事忙,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不送。”
沈旸目送長公主的身影漸漸遠去,在原地立了片刻,轉身也離開了。
菩珠手心裏已經出了一把汗,終于等到人都走了,确定那個沈旸也已離開,消失不見,擦了擦手心裏的汗,急忙從石後出來,沿着小路繼續匆匆往鷹犬房去。
她拐過一簇樹叢,擡眼看見鷹犬房就在前方不遠了,這段路面卻有些泥濘,心中發急,也不管不顧,踩着石頭踏了進去,走了幾步,擡起頭,整個人定住了。
就在前方的野徑之上,沈旸竟如幽靈一般現了身,仿佛方才一直等在這裏,在等什麽人似的。
他今日和李麗華的對話,說實話即便被人聽到了,也無大礙。
但菩珠想起了那日澄園之事,禁不住心髒一陣狂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料左腳地鞋踏入泥濘,擡腳之時,腳上那只雲頭繡鞋陷入其中,掉在了地上。
沈旸已經朝她快步走來,轉眼到了近前,視線掃向她身後的黃老姆,開口道:“你先退去!”
這老貨仿佛以前和他認識,竟一聲不吭地後退,轉眼不見了人。
菩珠手緊緊地攥成拳,雙目盯着面前的這個人,緊張萬分。
李玄度不在她身邊,她落單了。
他是不是趁機要殺她滅口?畢竟他為了保守他那個不知道是什麽的秘密,那夜連寧壽公主的傅姆都直接殺了。
自己該立刻大聲喊救命,還是轉身掉頭跑,亦或努力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看有沒希望能讓他相信自己對他沒有任何的威脅?
到底怎樣,逃生的機會才更大些?
菩珠睜大眼睛,望着他一步步地朝着自己逼近,腦子裏不停地思索,正緊張萬分之際,卻見他緩緩地蹲了下去,伸手将自己那只不慎陷入泥濘的繡鞋拔了出來,拿在掌心,仿佛在打量。
這本就詭異了,片刻之後,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他竟用他身上官袍的衣角仔細地擦拭繡鞋,将沾在鞋底的淤泥盡數拭得幹幹淨淨,這才将鞋托到了她的裙裾之前,擡頭朝她微微一笑,低聲道:“有幸于此偶遇王妃,能為王妃效勞,沈某萬幸。王妃可否擡足,容沈某為王妃穿回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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