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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義公主凝視了于韻一會,緩緩站起身來,眉目間蘊滿無限愁思,低聲吟誦道:“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榮華實難守,池臺終自平。 富貴今何在?空事寫丹青。杯酒恒無樂,弦歌讵有聲! 餘本皇家子,漂流入虜廷。一朝睹成敗,懷抱忽縱橫。 古來共如此,非我獨申名。惟有明君曲,偏傷遠嫁情。”

她斷斷續續的吟完,似在回憶,又似在感傷,良久,才轉過身,望着于韻,目中神色複雜之極,“寧兒,此地你已不能再留,前番楊堅破南陳,獲屏風一扇,着人送來,我當時感懷之下,忘了避嫌,在屏風上題了那幾句詩,他業已知悉,今番已動了殺我之心。

于韻心中震顫,呆呆的望着她。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在帳篷中轉動。

“你需速速離此南下,皇姑姑再不能照顧你了,好在,好在我北周還有幾許忠良之後的铮铮鐵骨。還記得我與你講過的駐守東昌府的護國将軍單禹嗎?李淵攻城,單将軍與之血戰七晝夜,城破被俘不屈為李淵所殺,單将軍之子單雄信被家臣帶往潞州,你此番南下,便可去投他。

“近日冒頓将軍帶兵侵擾大隋邊境,燒殺搶奪,無所不為。都藍知道此事,卻并不禁止,我想極有可能是都藍暗中授意冒頓的,意在挑起兩國戰火,而大隋方面,先前一直沒有任何應對之策,最近卻在頻繁調兵,據說前鋒已抵陰山,并與莫頓有所摩擦,莫頓受了挫折,雖然消停了一些,不過想來以冒頓為人,心中一定不服,定會再回去滋事。

大義公主頓了頓,繼續道:“寧兒,明日可汗便要離開牙賬移師南下,我會請求随行。莫頓若再滋事,大隋官兵反攻之時你就好雜在亂民中趁亂離開,屆時,經武川過陰山,便是隋境了。

“曾經,姑姑還想着指望你能恢複我北周天下,現下隋朝勢力越來越大,華夏疆土眼看着已全歸入大隋治下。身在皇室,公主是尊崇,更是一種責任,一個枷鎖,姑姑就要去了,不想讓你再被這個枷鎖束縛,所以,以前說給你複國的話,都忘了吧。寧兒,你是我北周子孫,業已十六歲了,皇姑姑希望你能勇敢,堅強,還有,幸福,不要像姑姑。”

大義公主說完,緊緊的擁于韻入懷,久久不放開,眼中淚珠不住墜落。

于韻雖然于大義公主口中的亡國痛恨沒有切身感受,可是卻被大義公主口中與敵血戰七晝夜的将軍單禹感動,心中熱血漸漸沸騰起來,雖然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華夏四分五裂,可是任何外民族發起的侵略卻與中國近代遭受的日本侵略戰争無異,而所有為了保衛國家與人民捐而軀的将士,都值得敬仰與歌頌。

于韻眼中也滾下淚,“皇姑姑,你不要這樣說,你能在這種情況下把寧兒撫養大,已屬不易,沒有皇姑姑,便沒有寧兒,更沒有北周的未來,皇姑姑,即便是為了戰死的父兄,将士,百姓,寧兒也會勇敢堅強的活下去。”

“好,寧兒,好。”大義公主久久注視着她,良久,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交給她,“寧兒,還記得姑姑以前說給你的劉文靜嗎?那個滿腹經綸,魏晉名士般的男子,如果能遇見他,把這個給他。他世居武功縣,不過……不過北周滅後,兵荒馬亂,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人世。”說到後來,大義公主眼中剛燃起的光亮又黯淡下去。

劉文靜這個名字于韻并不陌生,他與裴寂是助李淵起兵的兩大功臣,卻在大唐建國之初被李淵處死,兔死狗烹,自古如是。

于韻雖不知劉文靜與大義公主有何淵源,卻仔細将荷包收好,鄭重言道:“皇姑姑放心,劉大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把這個交到他手裏。”

“寧兒,難為你了。”大義公主又一次落淚,神色悲戚。

“皇姑姑,不如,你與我一起走吧。”初來的驚喜與振奮漸消,于韻腦中思路明朗起來,慮起眼前局勢,不由不替她的安危擔心。

“楊堅與都藍可汗都不會放過我的,而你,這世上并沒有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我與你一道,反會累你,寧兒,這個包袱裏面是漢人的衣物與一些金銀,我很早就收拾下了,卻一直沒有機會,今番,機會終于來了,寧兒,記住,入關之後,便去潞州找單雄信,單氏一門忠烈,他會保護你周全的。千萬不要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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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韻接過大義公主從一個箱籠中取出的包裹,颔首道:“寧兒記下了。”內裏卻在搜腸刮肚的想潞州是在今天的什麽地方。

“寧兒,你先歇息,我離開的時候久了,恐都藍生疑,這就去了,千萬記住,機會來了,不要猶豫。”

“好。”于韻點頭應下,“姑姑,請受寧兒三拜。”說着翻身下床,重重叩下頭去。

于韻此刻跪拜,不僅僅是晚輩對長輩行禮,在她心裏更是跪拜一個為民族大義忍辱負重,和親遠嫁的巾帼英雄。

這樣的女子值得我們敬重。

“好,好,寧兒,快起吧。”大義公主攙扶起她,又一次緊緊的将她摟在了懷裏。

這一刻,大義公主對故國的眷戀使于韻在現實中被壓抑的血性與對生命的熱忱重燃,她心中對那個已經不複存在的國家極度傷懷。

有些東西,仿佛是早已流進血液,注入骨髓的,比如說,她對那個夢中男子無法釋懷的迷戀,還有那個從未經歷過的國家滅亡的切膚之痛。

大義公主走後,于韻因初來乍到,對一切都生疏,待在帳篷裏并不敢随意走動。百無聊賴之極,見幾案上擺着一面銅鏡,遂走過去細看,鏡中人還是自己,卻是十多年前的容顏,那時的青春年少,盡皆埋進了書山題海。青春,有幸重走一次,她在心裏暗暗決定,這一次定不要再虛度。

日暮十分,于韻實在在帳篷中待得無趣,緩步踱出,只見西天殘照若血,雲海沉浮,近處白色帳篷在草原上星羅棋布,仿佛天際落下的雲朵。腳下草色枯黃,已是深秋時節。

果不其然,次日,都藍可汗拔帳南下,大義公主随行,于韻作為大義公主的婢女,自然也随軍前行。

一路颠簸勞頓,雖腰酸腿痛局促于馬車之中,于韻卻也盡享了這初到古代的旅途之樂。

二十日後,抵達陰山北麓。

又是黃昏,于韻席地而坐,眺望連綿千裏的陰山,正是暮秋時節,陰山層林盡染,落英缤紛,宛若一條綿延在莽莽大地間的彩帶,潋滟多姿,卻又巍峨雄壯,不失雄渾之大氣。

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在古代,陰山作為一道自然的屏障,在阻止外族入侵上居功甚偉。

靜心感受曠野的呼吸,慢慢适應這突如其來的命運轉換。不覺已是星辰滿天,于韻只覺得有些困頓,便轉回帳篷,也不燃燈,倒在毯子上便睡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忽然聽到外面呼喊聲,厮殺聲,馬蹄聲,號角聲,驟然響起,一時喧鬧之極。

于韻一個激靈,坐起身來,莫非大義公主所謂的機會來了?她靜下心神,拿出大義公主臨走時給她的包裹,翻出一套衣裙穿好,攜了包裹,快步跑出帳篷。

只見火光點點,漫山遍野,在遠處的草地上忽明忽暗,不知從何處奔出很多草原十八部兵,都騎着馬向火光處奔去。

遙望大義公主的帳篷,裏面未燃燈,一片漆黑,混跡在這燈火通明的混亂中,更顯孤寂。于韻在心裏唏噓感慨,良久,她收回目光,折身向亂軍中奔去。

周圍帳篷早大亂起來,人流熙熙攘攘,往來奔襲,于韻立在當中,不知道該朝那個方向跑,身子卻被人擠着推着,不由自主跟着向前湧去。

夾雜在草原十八部士兵,侍衛,婢女中一陣亂跑,忽然有人高聲喊說隋兵從左側攻過來了,右側的不過是疑兵。

看來這個将軍挺聰明,這在兵法裏,就是所謂的聲東擊西了。于韻心裏不覺輕輕嘆息一聲。遂向左邊跑去。跑着跑着,只見對面沖過來一對騎兵,她心中一喜,身周的侍衛卻已經跟隋朝的騎兵交上了手,一時殺聲震天。

置身殺戮之中,于韻并沒有太多惶恐,只覺得場面甚為駁雜混亂。

面前的士兵真刀真槍的拼殺,左邊一個草原十八部的兵被對面馬上的隋兵用長矛挑了起來,掄向空中,這騎兵臂力好生了得!于韻心中暗暗贊嘆,看來小說中說百萬軍中取上将首級如探囊取物實非虛言。

突然一旁有什麽東西如風呼嘯,噴薄而來,于韻下意識去躲,卻沒有躲開,被那東西撒了滿臉,她愣了一瞬,感覺到噴在臉上的東西有點溫熱,伸手抹了一下,粘粘糊糊的,竟然是血,她不禁驚呼出聲。

她呆愣的看着指尖上斑斑血漬,腦中意識漸漸明朗,殺戮,鮮血,這就是戰場!整個人豁然驚醒,卻又陷入極度震驚中!

這就是戰場,随時都有危險,于韻在心裏告訴自己,努力拉回神思,一把長槍卻已刺到了胸口,她驚異的看着那柄長槍,清冷的月光下,槍身閃着淡淡的銀光,寒氣逼人!

“我是隋人。”于韻夢魇方醒般的張口大呼,卻覺得面前的場景像極了那個一直重複做着的夢,只是,此刻沒有耀眼的日光,更沒有那令人窒息的恐懼。

于韻定定的望着馬上之人,他銀盔銀甲,卻以黑巾蒙面,只露出雙目。夜色下,那雙鳳目宛如遺落凡塵的星子,熠熠生輝,正是她夢中見到的那雙眸子。

那人縱馬奔至于韻身畔,彎腰,伸手,将她撈上馬背,這場景也與夢中像極。

許是一切太過倉促與混亂,這一刻,于韻竟然沒有夢境裏那滿心的震顫與鹿撞。

那人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要怕,我們是來救你們回去的。”聲音清冽,出奇的好聽。

許是她說自己是隋人,又身着漢服,那人便以為她是草原十八部士兵犯境時被擄掠來的。

于韻坐在那人背後,一時心中只有驚喜,他馳馬在敵陣中沖殺來往,奮力殺敵,長槍到處,敵人無不斃于馬下。

一把馬刀寒光森森,斜刺裏挑來,于韻猛然回過神,大吃一驚,側身躲去,那人回視一眼,長槍淩空回旋,刺出,持刀之人登時斃命。

于韻驚魂甫定,身子不由微微顫抖,那人低聲道:“坐好了。”雙腿在馬腹上一夾,坐下黑馬便飛一般奔出,于韻身子朝後撞去,驚慌之下,緊緊摟住了那人腰身,才坐穩。那人被她猛然間摟着,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子清冷異常,她臉上登時發燙,好在夜色幽暗,那人應該看不見她臉紅,她按捺下羞怯與驚慌,勉強沖他一笑。

忽然聽到有人在遠處喊道:“小侯爺,草原十八部騎兵來了,我們快撤吧。”

那人手起槍落,又刺死一人,朗聲喊道:“撤。”

接着衆人便掉轉馬頭,向來路奔去。後面的草原十八部士兵緊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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