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武功縣處關中平原西部,屬京兆郡,靠武功山,依渭河水,土地肥沃,民風淳樸。

初冬的早晨,東方一輪紅日旭旭升起,萬丈金輝撒在渭河的冰面上,閃着耀目的光芒,兩岸是一望無垠的麥田,墨綠色的麥苗才剛沒過馬蹄,饒是天寒地凍,卻不耽誤他們生機勃勃。

一人約摸二十四五歲,穿着件深灰色棉袍,籠着手,沿河漫步走着,口中呵着大團大團白氣,臉上挂着富足的淺笑。他叫劉文靜,武功縣杏花鎮人,準備在鎮上辦個私塾,這日是去縣城采辦一應所需物件。

劉文靜走的不疾不徐,小半個時辰便到了武功縣城,天氣晴好,到縣裏來的人不少,進了城門不遠處,便是個賣早點的攤子,生意很好,已有不少食客,劉文靜找個位坐下,要了碗粟米粥,一籠包子。等的功夫,便打量着城門口來往的人流,兩個兄妹夾雜在行人中,那通身氣派,煞是顯眼。

兩人共乘一匹駿馬,那馬通體烏黑,神駿非凡。

男子十*歲模樣,劍眉飛揚,目似丹鳳,烏瞳若潭,面上淡黃色皮膚,輪廓分明,英氣逼人。腰挎寶劍,着玄色袍子,烏發若墨,束發的銀冠熠熠生輝。一手挽缰,一手攬着胸前幼女。

那女孩十三四歲模樣,膚色白皙,一張面孔粉雕玉琢,煞是清麗可愛。着月白绫襖,淺緋褶裙,柔荑纖白瑩潤,握着枝紅梅把玩,一臉童真未泯。

劉文靜心裏暗暗贊嘆,果然隋時氣度,人物俊逸。還欲再多看幾眼,那兄妹兩個騎馬馳出人群,到了寬敞處,便一溜煙去了。

“客官,你要的早點。”老板端上熱氣騰騰的粥與包子。

劉文靜收回目光,謝了句,趁熱吃了,付過錢,便沿着街道一徑走去。

武功縣雖然不大,卻是商鋪林立,市井繁華,通過這一斑,足可窺大隋舉國的繁榮氣象。

冬日的日光暖和而不灼熱,人也不由變得懶散起來,劉文靜慢悠悠走着,不時駐足看看問問新奇的貨品,商販都熱情招呼,他先在書店裏買了幾套《詩經》,《國策》,又在字畫店裏買了筆墨紙硯,挑挑選選,買齊時已是午後了。

劉文靜出了字畫店,因淘到了塊好硯,心裏歡喜,正要找個酒肆喝兩杯,一眼瞧見前面街角處圍了好些人,人群裏傳出陣陣叫好聲。

劉文靜攜着書快步走了上去,站在外圍,墊着腳望去,只見一個少年在人群中央舞劍,行雲流水,風生水起。群情激昂,喝彩聲一聲勝似一聲,震耳欲聾。

劉文靜仔細一看,正是早上在城門口見到的那少年,不由便朝人群裏擠了擠,喝了聲彩,那少年一通劍舞罷,抱拳團團行禮,道:“各位父老鄉親,小子不才,花拳繡腿,獻醜了。”

便有一個漢子抛了幾枚銅板過去,呼道:“舞劍的,賞你的。”

那少年一眼瞥見,挑眉一笑,伸手接了,卻走過去遞還給了那漢子,拱手道:“多謝大哥厚賜,小子潞州人氏,遠道而來,實是為了尋人,各位鄉親,可知道貴地一個姓李名淵的相公住在那裏?”

劉文靜心中一動,姓李名淵,可不是李淵嗎?

圍觀衆人多數不知,有的搖頭,有的擺手,少年見狀,臉上殷切之意漸漸褪去,還劍入鞘,拱手道:“多謝了。”

劉文靜上前一步,道:“小哥要找的可是隴州刺史李淵李叔德?”

那少年一雙烏眸陡然一亮,“正是,先生莫非認識?”

劉文靜搖頭道:“倒也沒見過,只是聽說過此人。”

少年答:“原來如此。”

“在下劉文靜。”劉文靜抱拳一禮,先道出自家姓名,實是想知悉這少年身份。

少年回了一禮,“在下潞州單通單雄信。”

劉文靜十分震驚,原來眼前這位便是單雄信,那他要找李淵,莫非《隋唐演義》中說他與李淵有殺兄之仇,竟然不是訛傳?可是據那書中講,不是李淵赴晉陽任時才結的仇嗎?這時間可不對。劉文靜想到此處,道:“小哥,我看這都晌午了,不如我們找個酒樓,一邊吃一邊談,如何?”

單雄信揚眉一笑,道:“雄信也正有此意,劉先生稍等,待我去那邊領過家妹來。”

劉文靜把肩上挎包換到另外一個肩上,稍事休息,不多時,單雄信引了小妹過來,那女孩手中的梅花早丢了,正握着根糖葫蘆。

單雄信指着劉文靜道:“婵盈,快見過劉先生。”

單婵盈忽閃着大眼,圍着劉文靜轉了一圈,站到他面前,道:“大叔,你是做什麽的?”

劉文靜啞然失笑,自己這身打扮是有多老,這小丫頭竟然管自己叫大叔,“我啊,一介腐儒,這不,進城買了些書,準備回家開私塾呢。”

單婵盈想了想,道:“那你可以教我讀書嗎?”

劉文靜道:“你想讀書?”

單婵盈看了看單雄信,努着嘴道:“我不愛跟他那樣,只會舞刀弄棍,做個粗人。”

劉文靜又被這小丫頭逗樂了,回頭看單雄信,他也正在發笑,顯然對這個妹妹是又疼愛又奈何不得。含笑道:“好啊,我就收了你這個學生。”

單婵盈跳着笑說:“太好了,太好了,對了,夫子,你總共有幾個學生啊?”

劉文靜愣了下,讪然道:“暫時只有你一個。”

“奧。”單婵盈似乎有些失望,垂頭想了會,又要問別的,單雄信道:“好了婵盈,我們與劉先生吃飯去。”說着一把抱起妹妹,大步向街對過走去。

三人在二樓臨窗的一張桌子坐了,不多時,菜便齊了,酒保篩過酒,便退了下去。

單雄信端起酒杯,道:“劉先生,雄信先敬你一杯。”

劉文靜忙舉起酒杯,“小哥客氣了。”

兩個一飲而盡,單雄信道:“劉先生不需客氣,喚我雄信便好。”

劉文靜笑道:“好,雄信,還沒請問,你千裏迢迢,來找李淵何事啊?”

單雄信眸子一沉,嘴角露出絲落拓的笑意,自顧自斟了杯酒,道:“不瞞劉先生說,我與李淵有殺父之仇,此番,是來尋他報仇的。”

劉文靜有些詫異,殺父之仇,看來《隋唐演義》還是訛傳了,究竟這中間有何過節,他一時也不好多問,沉吟片刻,已有了計較,說道:“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殺父之仇,确實不得不報,雄信,你家裏兄弟幾個啊?”

單雄信不知劉文靜何以問這個,便如實說道:“雄信排行第二,還有個哥哥。”

單婵盈在一旁插嘴道:“我爹爹是他二叔。”

劉文靜含笑道:“原來如此,可是據我所知,這李淵現今只有一個幼子,雄信,你看我與你打個商量可好,你先不要去找李淵,等他也生了兩個兒子,你再去找他動手如何?這樣也公平。”

單婵盈又道:“二哥,夫子說的很是,你覺得呢?”說着夾了塊菜,放進單雄信碗裏。

劉文靜見狀,尋思,看來這小丫頭也不想教他哥哥去尋仇,兄妹兩個不是一心,想要說和,便好辦多了。

單雄信怔怔出神良久,自顧自喝了杯酒,又沉吟片刻,道:“也罷,我就再等兩年。”

劉文靜再想不到單雄信如此痛快就答應了,胸襟氣度,果非常人能及,心裏釋然,笑着道:“來,吃菜吧。”

三人一時飯畢,劉文靜說道:“舍下離城不遠,雄信,若是不嫌棄,想請你到莊上徘徊幾日。”

單婵盈先喜歡道:“二哥,我認了夫子,卻還沒跟着夫子讀一天書,我們就去吧。”

單雄信看了單婵盈一眼,含笑向劉文靜道:“雄信謝過先生厚情,實在是讨擾了。”

劉文靜道:“客氣了。”

單雄信搶着付了飯錢,三人便結伴向城外行去。

劉文靜住的村子叫杏花鎮,南依渭水,東西北三面俱被桃樹環繞,只是寒冬臘月,不見杏花,唯餘光禿禿的枝杈。

單雄信一邊走,一邊極目遠眺,贊嘆道:“這關中山川地理,果然氣象不凡,雄信此次遠行,一是為了報仇,二卻是為了游歷四方,以增見聞,更是想要多結交些英雄。今日結識了先生,實是三生有幸。”

劉文靜呵呵笑道:“我可不是什麽英雄。”

單婵盈坐在馬背上,忽然皺着眉頭道:“二哥,你瞧,天要下雨了。”

劉文靜與單雄信兩個談的甚是投機,這才注意到日頭果然不見了,黑雲從四方聚攏來。

劉文靜道:“婵盈啊,你瞧這雲頭,可不是要下雨,是要下雪了。”

“下雪?下雪了就可以打雪仗,堆雪人了。”單婵盈高興起來。

“就知道玩。”單雄信道。

“二哥就會說我,你自己剛才還說什麽游歷四方呢,不也是玩嗎?”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夫子,你說是不是一樣的啊?”單婵盈見單雄信瞪着她,就朝他努努嘴,搬出了劉文靜這個救兵。

劉文靜呵呵一笑,“婵盈啊,你可聽說過孔子周游諸國的故事?”

單婵盈搖了搖頭,“沒有。”

“孔子是大聖賢,可見這游歷啊,是可以增長知識的,知識呢,不光包括聖賢書,他包含的可就廣了,比如說各地的風土人情啊,山川地理啊,這些也都是知識,而且游歷呢,可以開闊人的視野跟胸襟,所以說,你二哥可不是去玩。”

單婵盈想了想,道:“那我也要跟二哥去游歷。”

單雄信道:“你剛不是還說要跟夫子讀書嗎?”

劉文靜道:“婵盈啊,你現在還小,要先讀書識字。”

不多時,天果然飄起了雪珠子,單婵盈覺着好玩,非要下馬自己走,單雄信也只好依着她,三人說說笑笑,恰恰在雪大前,回了杏花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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