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鐘華甄聽到李煦勝了時松口氣。

她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下, 要回屋休息時,來通報的人又喘着大氣說:“太子殿下被慶王偷襲, 被捅了一刀,傷得有些重, 挪不了, 現在在軍營中醫治。”

她心髒一緊,連南夫人都沒來得及帶,匆匆上馬去趟軍營。

營帳四處傷兵不少, 軍醫和大夫都在救治,鐘華甄趕來時就嗅到濃重的血腥味, 她皺了眉, 忍下不适感, 快速随一個小兵去了營帳。

李煦的營帳有好幾個副将和參将在, 他的右胸口破個窟窿,手纏白布, 看着就疼, 上年紀的老大夫幫他倒金瘡藥, 李煦臉色蒼白,眉卻都不挑一下,沉着冷靜地在吩咐後續事宜。

甲胄挂在一旁, 浸透血跡, 他自出征以來就變黑不少, 不着一物的胸膛覆有結實的肌肉。

鐘華甄進去時沒讓人通報, 站在營帳門口, 她手微微攥緊。

衆人領命退了下去,他才按住眉心,慢慢呼吸,結果一擡頭,就看到鐘華甄。

李煦訝然,但他看見她就笑了,還沒說話,又被老大夫的藥瓶碰到,倒吸一口涼氣,鐘華甄連忙走到他身邊。

他緩過神,伸出手給她,鐘華甄抿唇握住他的大手,她問:“怎麽回事?”

“被慶王擺了一道,不過我也沒吃虧。”他眼睛看着鐘華甄,似乎不怎麽擔心自己胸口的傷。

大夫在幫李煦纏傷口,他察覺到這二人有話說,包紮好後就行禮退下,走時說一句太子殿下需要好好休息。

鐘華甄在床邊圓凳坐下,李煦的手卻拍了拍床,示意說:“坐在這兒,我差個華甄枕頭。”

她低聲吼道:“胡鬧!看你傷成什麽樣了!”

“我又睡不着,你就不能讓讓我嗎?”他面上幾乎沒有血色,虛弱至極,甚至讓鐘華甄覺得他在向她示弱,像剛出生的小狗,又有點像會撒嬌的小七,和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天差地別,同剛才冷靜在下屬面前吩咐下令的模樣,更不一樣。

鐘華甄緊緊抿住唇,由了他,她握他的手,讓他的頭輕輕枕靠自己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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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不會向人示弱。大司馬尚在時,他手裏有皇帝私兵,又得一衆文臣相護,大司馬不能随意動威武營,鄭邗也不敢得罪他,被他戲玩幾次後,都對他産生了心理陰影;在外征戰他嚴守軍規,從來都是以身作則,更不會讓人看到自己的劣處,即便是受重傷也強撐最後的理智。

“心疼了?”李煦擡頭看她,調笑問。

鐘華甄視線看向他的傷口,那裏還有血跡,她慢慢伸出手,細白的指尖輕輕拂過李煦胸膛的肌肉。

他心漏跳兩拍,只覺她手指碰到的地方像增添了新傷口,又癢又麻。

她垂下卷長的睫毛,看他眼睛,輕輕應了一聲嗯。李煦舞刀弄槍,受傷的幾率大,鐘華甄也習慣他身上的小傷小疤,但能直接傷到胸口,太重了。

李煦和她對視,喉結上下滑動,卻沒多餘的手去摸她臉。他一只手被她握着,另一只手被慶王屬下所傷,戲做得太全面,慶王那邊的人都以為他要強攻長海營,那名副将也意識到了,在他迎擊慶王時,暗中向他偷襲。

“你都不知道慶王看見我時氣成什麽樣,”李煦故作輕松,“說我是小輩,要我行禮知禮數,他力氣大,沒想過我更大,最後被我長戟挑下馬,又惡狠咒罵若不是威平侯,我現在可能都出生不了。”

威平候還活着的時候,沒人敢随意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權利,誰都知道他惹不起。那段時間大抵是大薊朝最平和的日子,敢私下做小動作的人沒幾個,尤其是在皇帝登基之後。連皇帝都時常産生錯覺,是他的登基管理讓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

鐘華甄的指尖停在他傷口旁,嘆道:“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少,你若是不小心些,遲早會出事,太危險了。”

“哪有你這樣詛咒我出事的,”他咕哝兩句,“慶王是知道我們關系,說有些和你有關的事要和我說,我一時不查,這才上了他的當,幸好我厲害,在他還想再說別的時就立馬斬掉他首級。”

他是随口拿來和她當炫耀說,但鐘華甄又不傻,在那種危急時刻能讓他出現疏漏的,肯定不是小事。

“他說了什麽?”

“一些亂七八糟的話,現在想想肯定不真,”李煦話說一半就不說了,“我要睡了,你給我講故事聽……說說你做的夢。”

他給自己找個好位置,閉眼睛靠她腿上。

鐘華甄心中起疑,她的事最大不過是扮成男裝繼承侯府,慶王沒可能知道這種事,別的諸如她私下幫了一次李肇之類的事,慶王更不可能知曉,李煦怎麽會聽他的話受傷?

“你快點說。”

“……以前做過夢,記不清楚了,”她頓了頓,“你還是好好休息,我不吵你。”

“我救你的時候你可是被吓得直接抱住我不放,哭得像軟趴趴的面團,還敢說記不清。”

“你到底在亂形容什麽?”鐘華甄無奈,“真沒什麽大事,你身體要緊。”

她以後或許會去青州,也可能會待在京城,接觸不到突厥,也不會出現前世那種事。

李煦睜開眼睛,不滿看她,他劍眉皺起,鐘華甄扯來旁邊的被子,幫他蓋住什麽也沒穿的上身,說句好好睡一覺。

就算再能忍的人,受這種重傷也是疼的。

杜參将盔甲有飛濺的幹涸血跡,他進來向李煦彙報望林城的事,被侍衛攔住,說太子殿下在休息,世子在裏面陪同。

他立即明白了什麽,不再打擾,抱拳說自己待會再過來。

太子和鐘世子間的關系不一樣,兩人的事都快擺在明面上,你侬我侬,比夫妻還要親近,他沒這膽量,也不敢在這種時候上前。

……

望林城一仗打得漂亮,直接把慶王老巢端了,捷報傳回京城後皇帝大喜,立即拟旨大賞,鐘華甄不過是随行都得了個千金萬畝的賞賜。

旁人都在議論說鐘家的得寵,只有重病纏身的張相再三問及李煦和鐘華甄的事。

相府時常安靜,下人走路都小心翼翼,不敢太過喧嘩。張相的病情反複,比皇帝的嚴重,好幾次都差點沒救過來。

暗探跪在地上,道:“軍營重地,我們不能靠得太近,只聽說太子殿下受傷後,鐘世子在營帳中陪了殿下幾個時辰,入夜時耽誤回程時間,便直接宿在太子殿下營帳中。”

屋裏的苦藥味十足,張相靠着床圍,手裏拿着一封信,慢慢摩挲,問道:“太子殿下營帳中沒留人防備?”

“太子殿下信任世子,鐘世子喜清淨,帳內沒留什麽人,只是每隔個時辰有大夫去檢查太子身體。”

張夫人端藥從外面走近,讓暗探先退下去,嘆道:“煦兒太過信任鐘家,若是鐘世子在這時候要太子性命,防不勝防。陛下當年做事太過意氣用事,明明威平候都沒了,他偏要把鐘世子放在煦兒身邊,現在兩個關系好成這樣,以後事情要是被發現了,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信的不是鐘家,只是鐘華甄,”張相聲音嘶啞,“當年我便覺陛下一意孤行,勸他勸不住,要是那件事暴露,就算鐘家骨頭再軟也不會歸順太子,威平候當年的氣勢過盛,現在都還有人以之為敬,鐘家敢反,一呼百應。”

“你不說陛下也不說,不會有人知道,”張夫人把藥放在一邊,嘆口氣,“相爺好好養病,你現在已經不用管朝政,不要再操心那麽多。上次鬼門關走一場把我給吓壞了,煦兒在戰場,沒機會過來,但他孝順,派人送一大堆補藥。”

張相嘆氣:“當年我答應過先帝,要好好輔佐陛下,到底是我有錯,未能及時發現他那番動作。太子殿下還是那種的性子,一點都沒變,我這病熬不久了,若不能解決鐘家,我走也不安。”

長公主以前随威平候上過戰場,以她的性子,就算兒子身體再弱,怕也會把他逼上那種位置。

“相爺是想做什麽?這鐘世子自小沒父親,體弱多病,現在才十幾歲,也不至于對他下狠手。”

張相咳了好幾聲,把手裏的信給張夫人。

張夫人疑惑接過,打開來看,發現一堆奇怪的名字,“這是?”

“是鐘家的一些下人,伺候剛出生的鐘華甄。直接對鐘家下手,是不可能的,倒不如從鐘華甄入手,他是威平候府世子,所以大家對他敬重居多,若他是長公主從外抱來的野孩子,那這文章就有得來做。”張相又開始咳嗽,聲音嘶啞。

張夫人手一抖,信差點掉地上,“這未免太過狠毒,威平候和長公主只有這麽一個兒子,要是受這種污蔑,相府以後怕是會遭天譴,相爺還不如直接把事情告訴煦兒,讓煦兒自己做決策。”

“太子殿下如何護鐘華甄你又不是沒見過,”張相開口,“即便出了這種事,太子殿下怕是也不會同鐘家決裂,他不表态,太子一黨都會視而不見。”

張夫人是個溫性子,最怕這種設計陷害,勸阻道:“相爺既然知道,又何必要做這種事,煦兒本就同鐘世子關系好,到時豈非要記恨于你?我實在是怕了,我白發人送黑發人,送走皇後娘娘,現在相爺身子骨不好,就不能為我着想?”

張相搖搖頭,他這些時日一直被病痛折磨,瘦弱老邁,手如枯柴。

“我做的,自然不會只有這些,”張相喉中有血腥味,他咽了下去,“鐘家始終是不安全的,若是太子殿下心軟,更要出亂子。”

上面的那幫人他已經派暗探去查,剩下的便是周全計劃。

鐘家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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