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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醒是醒了, 但她一開口就是去青州, 任憑鐘華甄怎麽問,她也沒再多說別的,可長公主眼眶發紅, 如同受了刺激的表情,也讓人知道不簡單。

鐘華甄知道她是不想說,也沒逼迫她, 只道:“母親如果不願意說那就不說, 今日好好休息, 所有事等明天再看。”

長公主握着她的手, 聲音嘶啞說:“是我識人不清。”

鐘華甄一頓,長公主這些年一直在為威平候抄佛經祈福,沒心思認識別人,所謂識人不清,人是誰?

她心中隐隐有猜測,卻沒說出來。

長公主從前幾天開始就有種郁郁寡歡,跟李煦來侯府沒關系, 她這幾天去的地方只有皇宮, 能讓她情緒波動至此的,除了皇帝,也沒有別人。

鐘華甄坐在床邊, 開口道:“母親早些歇息, 青州地遠, 說離開也得先把東西備好, 以免路上生憂,我盡快讓管家處理。”

她的烏發被綢帶束住,一副少年男兒裝扮,卻掩飾不住女子的豔意,從前年紀尚小,旁人看不出來,只以為她是個纖弱小少年,逐漸大了些,便已經開始和別人不一樣。

長公主看着鐘華甄,心裏的石頭緊緊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她突然擡起手臂遮住眼睛,又流起眼淚。

鐘華甄和羅嬷嬷都有些急了,不知道她又怎麽了。

“皇宮若是來了命令召見,就說我病了,”長公主嗚咽一聲,“未得我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皇宮。”

知道鐘府內情的人,皆以為長公主要鐘華甄扮男裝,只是愛夫心切,想保住威平候的基業,可誰也不知道裏面的絕大部分原因,是為了皇帝。

朝中不穩,各州郡不平,皇帝看不到,長公主跟着威平候常年四處跑,比誰都清楚。

威平候去了,便沒人能壓這幫野心勃勃,可只要青州在,旁人動一動考慮得就要多一些。長公主為了皇帝的江山,咬牙将自己唯一的女兒說為男孩,為此讓鐘華甄賠上一輩子。

長公主千算萬算,也沒想過皇帝會在威平候的死裏插上一手。

“母親要是累了,那便讓小七陪母親睡會兒,”鐘華甄用帕子沾熱水,輕輕拿開她的手,給她擦臉,“太子殿下說話口無遮攔,母親不用放在心上,他慣來是那個性子,從來不會考慮旁人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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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活了快四十年,除了威平候死去消息傳來那天,她沒有經歷過像今天這樣大的打擊。

從長公主去侍疾那天起,皇帝就時常提起威平候,他甚至告訴她,他嫉恨過威平候,登上皇位後就有想除掉他的心思,放棄了,日後威平候名氣越來越盛,旁人只知有個戰神王爺保平安,從不知朝廷做出過什麽犧牲,他心裏便愈發難受。

她聽得出他想表達什麽,但她難以置信,李煦的話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鐘華甄感受到長公主眼淚流得更加多,她頓了頓,把帕子丢回銅盤中,去抱起已經睡下的小七,放在長公主身邊。

她開口說:“母親一直最寵小七,若是真覺得難受,那便抱一抱他。”

小七被吵醒了,肉嘟嘟的小手揉着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鐘華甄握住他的小手,給他擦了擦臉。他倒沒哭,看到最喜歡的外祖母在一旁,他咯咯拍手笑,爬到她身上。

長公主眼淚流的更多,她把小七抱住懷裏,哭出聲來,小七本來就剛剛睡醒,聽她哭,面上茫然一片,也嗚嗚哭起來。

鐘華甄頭疼,她從長公主懷裏抱起小七,輕拍着背哄他,又對長公主說:“都忘了這孩子就是愛哭的,吵着母親不太好,我先哄哄。”

長公主淚眼朦胧,她模糊的視線看向鐘華甄,覺得自己不僅毀了鐘華甄的下半輩子,連鐘華甄的上半輩子,她也沒怎麽關注。

如果不是為了鐘家和皇帝,她也不會任由鐘華甄待在太子身邊做伴讀,以後的事也不會發生。

鐘華甄如果知道她的想法,怕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波動,她前世便是直接被送出京,今世因為長公主的一念之差做了鐘府世子,避過不想見到的人,于她而言已經算是大幸。

……

此行一去青州,以後回京的可能性很小,該帶什麽走都得提前幾個月開始準備,現在是冬日,尤其得防路上匪徒和行程險境。

鐘華甄還小時長公主便說過要把威平候的位置保留二十年,等她及冠之後再封爵,現在皇帝和太子都知道她的身份,日後怎麽樣不好說。

長公主的情緒這兩天來都不怎麽好 ,鐘華甄忙上忙下準備青州事宜,孩子便留在長公主身邊。

小七是個哭包沒錯,但嗚嗚呀呀的也會哄人,兩只大眼睛幹淨,眼珠黝黑,總愛往人懷裏鑽。

皇帝送過幾次賞賜,長公主全都沒接,甚至召見她進宮時,她也抗旨不遵。長公主脾氣一向如此,但直接違背皇帝的旨意,在外人看來是少見。

鐘家要離京的消息在京城是大事,有不少人前來送禮,鐘華甄稱長公主病了,閉門謝絕。

南夫人見她疲倦,心疼不已,特地讓人燒熱水給她準備藥浴。

“世子用不着這麽累,事情交給管家來處理就行了。”南夫人在一旁搗藥,磨出粉末給鐘華甄泡水喝。

“母親不放心,離京不是小事,疏忽不得。”

鐘華甄坐進浴桶中,靠着桶壁,深吸一口氣。水中浮着藥材,是熱的,有些燙人,但溫度又把握得恰恰好,不會覺得難以忍受。

她又說一句:“小七撒嬌厲害,母親這幾日郁郁寡歡都被他哄出點笑意。”

“長公主這是聽了什麽消息?怎麽會難受成這樣?老奴在侯府這麽多年,也只是在她生産之後見她哭個不停,這年頭還有什麽大事值得長公主傷心的?”

鐘華甄嘆了口氣,“陛下同母親雖非兄妹,但手足情深,母親不想說,我也不敢問。”

南夫人也是不知道,她在皇帝稱帝之前就已經到長公主身邊,長公主經常跟威平候在外,她見他們的機會不多。後來為了防止旁人知曉鐘華甄身份,她做了鐘華甄身邊的老嬷嬷,把鐘華甄當半個女兒養,多餘的事,卻是不敢多問。

她往旁邊摸索一個藥包,沒找到,以為自己放在外面了,出去之後又回浴間一趟,滿頭霧水。

“世子先泡着,我可能把藥給落藥房角落了,去去就回。”

鐘華甄點點頭,自從她身份在東宮暴露之後,鐘華甄屋子的侍衛就又加強了,旁的下人不得靠近外間,更不用說進裏間。

水溫對她來說十分舒服,鐘華甄趴在浴桶上,閉目眼神,浴間的門開了又合,她以為南夫人回來了,問一句怎麽這麽快,李煦哼聲突然響起。

鐘華甄猛地一驚,她手拿過旁邊的巾布,遮住胸口,急道:“你來做什麽?出去。”

他直接問:“已經過了兩天,為什麽不跟本宮彙報去青州的事?”

鐘華甄頭都要大了,他就算真的要問這種問題也總得挑個好時機,這時候跑來做什麽?就沒有半點眼力見嗎?

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皇帝都不介意她的身份,她也已經要離開京城,沒必要再跟他置氣,“我已經承諾過殿下不去東宮,日後便不會再去,也請殿下不要亂闖我屋子。”

李煦嗤笑一聲,似乎覺得她在說笑話。

鐘華甄知道他不會聽自己的話,抿起薄唇,扭頭當他不存在。他總是這樣,不看她的處境,也不管她在想什麽,萬事順他心意最好。

他捏住鐘華甄的下巴,讓她的臉正對他,說:“鐘華甄,我允許你向我道歉,但你要承諾日後什麽事都要聽我的,也不許和長公主搬去青州。”

鐘華甄低頭沉默,她的頭發遮住細肩,胸口用熱巾布擋住,但依稀能看見部分露出的白軟。李煦鼻子莫名其妙又癢起來,他煩躁地松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藥包,丢在南夫人剛才磨藥的案桌上。

“你不道歉也罷,但你必須發毒誓保證聽我的話,哪也不準去。”

他語氣很不好,鐘華甄身子往水裏縮了縮,心想他為什麽連這種事都能讨價還價,道歉好說,聽他的話應付兩句也可以,但青州她也是必須去的,長公主現在情緒不穩定,她也不想留在京城暴露小七身份。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鐘華甄依舊沒回他。

李煦聲音裏含怒意,等看到鐘華甄擡頭看他一眼又低下後,他氣消了一大半。

鐘華甄從小就被他寵到大,沒養成和別人一樣桀骜不馴的性子是她本性就膽小,長公主對她要求嚴苛,她也事事都聽長公主的,沒有自己主見,被長公主逼迫合情合理。

她恐怕早就想對他解釋,只是怕他生氣所以才藏在心底。

“算你運氣好,我不想和小孩鬧,你只消呆在京城就可以,其他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鐘華甄怔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她沒想過他連自己騙他十年的事都能這樣輕易原諒。

水還是熱的,她身上的肌膚都有些變紅,李煦雙手交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臂彎。

她低着頭,說:“騙你的事是我的錯,你要我聽你的也可以,我尚且知道大局如何,我父親那些副将都是滿腔熱血,随你征戰,應當也無憾……你對母親說過什麽?她近幾日一直不太好。”

“鐘華甄,我不過大方一點你便就想爬到我頭上?”他扯過她攥緊的巾布,“別岔開話題,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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