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時外四

超市最混亂的時間段是交接班那會兒,就這幾分鐘的時間裏收銀臺後就能排上一條長龍,接班的人往往一上機便要開始馬不停蹄的收錢,直到後面的長龍消下去收銀員們才能松口氣。

林沂本該六點就下機,奈何後面的客人源源不斷,都拖到六點一刻他還在收銀臺前。

來接機的霞姐在一旁立了個‘暫停’牌,告訴後面的人這邊不收了,都去其它地方排隊。客人們這才極不情願的換了隊伍,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手裏只剩最後一筆單,前一位付了錢的客人在收銀臺前墨跡半天也不走,林沂索性直接收後面的。

因眼睛一直盯着屏幕,便沒在意手裏拿的是什麽,随手将一棵黃金南瓜掃過後便同其它商品扔在了一起,不想卻壓斷了前一位客人沒來得及裝袋的山藥。

本就是拿回家吃的,斷不斷其實關系不大,可有些愛計較的人偏偏在乎這些。

“我東西沒撿好你就收別人的,趕着去上墳是吧!”一開口便知這婦人不是個善茬。

超市裏每日迎來送往的客人裏,不乏有這種被柴米油鹽、家庭瑣事給折磨出來的潑婦,沒理的時候,她們都要靠那張一開口能毒死人的嘴說出個理,打贏一起又一場的口舌之戰。

若是有理,那就更不得了了。

林沂在外地待了十來年,早忘了如何用本地話罵人,對于家鄉的這些毒舌婦也失去了免疫力,劈頭蓋臉的一句咒罵,直将他積攢了一天的工作情緒悉數激發出來。

不會用本地話罵人,不代表不會用普通話罵人:“我是趕着去上墳,給你全家上墳。”

這一句無疑是火上澆油,那婦人直接用手戳上了林沂的眉心:“媽了個逼你個小癟三,我上你祖宗的墳,全家都死絕的玩意兒……”

留長的指甲在平整的眉心留下一道道痕跡,林沂忍無可忍一胳膊将他的手打下,不料那婦人竟直接撲了過來,照着他脖子和臉就是一通亂抓。

林沂沒打過架,更沒同這種年紀的女人打過架,只知道一味的閃躲,就更別說還手了。他一面護着自己的臉一面往後退,直到撞上收銀臺旁的感應閘,整個人便直接朝後栽了下去。

一旁的防損員見狀立時用對講機呼叫潘登,霞姐從一開始就在邊上拉架,不想也被抓了幾下。

被抓破的地方立時滲出血來,氣急之下便加入了這場混戰。

林沂是後腦着的地,眩暈使他有一會兒都沒能爬起來,當潘登趕到的時候,只見兩個婦人正扭打在一起,相互間揪着彼此的頭發死不松手。

說來也巧,林沂還躺在地上的時候石念剛好從超市路過,見這邊一片混亂便忍不住要看個熱鬧,不料卻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孫侄兒’。

林沂的脖子上都是抓痕,沒破皮的地方呈紫紅色,破了皮的直接往外滲血,就連臉上也沒能幸免于難,左臉頰上赫然兩道又長又深的抓痕,看着有些觸目驚心。

“林沂……”石念急忙跑上前去,一把扶起‘孫侄兒’,并問:“怎麽回事兒?”

林沂也不知道究竟哪兒疼,只是連着倒吸了幾口涼氣,過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虎口處有兩塊皮被生生的挖了去。

心裏又委屈又憤怒,一開口連聲兒都是顫的:“我被人打了。”

石念與林沂雖差了兩輩可卻是一起長大的,兩人既是親戚又是發小,今天見他被人欺負得這麽慘,作為長輩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于是便指着那頭還在纏架的兩人問:“是不是那人給你弄得?”

林沂點了點頭。

“好好的她為什麽要打你?”

另一頭潘登已将兩人拉開,那婦人還欲上前與霞姐厮打,卻被潘登死死制住。

在石念的幫助下,林沂這才緩緩站了起來,随後又将事情的經過如實說了一遍。

石念不像林沂那麽好欺負,罵架打架皆在行,見林沂一身的傷護犢子本性瞬間爆發,話沒聽完便沖了出去。

他順手拿起收銀臺上的兩根山藥,走到那婦人與潘登的跟前,連着朝那婦人的頭砸了好幾下。

脆弱的山藥禁不起重力,三兩下便斷得沒了攻擊力,那婦人倒也不是吃素的,對着潘登的胳膊就是一口,掙開桎梏後便又與石念扭打到了一起。

婦人遭遇了車輪戰卻是越戰越勇,手裏拿到什麽都往石念身上砸,間或還要用手撓,不想石念卻靈活的很,幾個回合下來那婦人的利爪沒傷他半分。

潘登顧不得手上的疼痛,一直都在旁邊拉架,半是拉半是抱的将石念護住。

石念多次掙脫他的懷抱,像頭發怒的狼般橫沖直撞,并且還不識好人心,沖潘登嚷道:“你光拉着我幹什麽,沒見老子一直在被打嘛!”

這話說得與實際相差甚遠,那婦人縱是再潑辣可個子在那裏,就潘登那山一般的體型擋在前頭,即是指甲再厲害也迫害不到石念。反倒是石念見了空當就是一腳,那婦人渾身都是他的腳印。

婦人還是個只能受益不能吃虧的主兒,沒能打着石念,她這下索性直接坐到地上,又哭又唱起來:“你們這些小癟三诶,幾個人欺負老娘一個诶,你們這些個斷死絕孫的玩竟兒诶,不得好死诶……”

見狀,石念滿身的鬥志立時消下去大半,于是掙紮也顯得不那麽頻繁。他的襯衫在拉扯間已掉了兩個扣子,露出纖細的腰身和小半個胸膛。

潘登的手還在他腰間,只不過這下是從身後将他抱住,力道卻沒有半點松懈,石念索性靠在他胸膛上歇着,并大口大口喘着氣。

錢多多和林時進本在二樓食堂吃飯,有個導購挂着七分着忙三分興奮去通知他倆,說是服務臺那裏打起來了。

婦人的哭唱成功将超市的管理層還有一群閑得沒事幹的客人引來,購物的沒閑情購物,工作的沒心思工作,全部都圍堵在收銀臺交頭接耳。

因服務臺離得較遠,當李佳南得知情況的時候超市內已有三人負傷,于是便拿着急救箱趕了過去,為霞姐還有林沂處理傷口。

錢多多和林時進下來的時候完全看不到局況,一邊說着‘麻煩請讓一讓’一面朝案發現場擠。

此時場面一面混亂,主持大局的人是超市采購,正力勸那婦人趕緊起來。沉厚寡言的潘登攔腰抱着一個白化病人,一個從發色到穿着都是白色,另一個則從頭到尾都是黑色,就像是特意跑來為白加黑做代言的。

再是另一頭,有兩人随地而坐在角落裏,李佳南右手舉着沾了碘酒的棉簽右手提着林沂的衣領為他擦拭傷口,只見他疼得眼圈都紅了。

耳邊婦人的哭唱不絕于耳,這頭與那一頭都使錢多多望而卻步,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對于現下的狀況無任何應對之策。

林時進眼神極複雜的看着潘登和石念,心底似油煎似火燎,只恨不得沖上前去将兩人拉開。

然而他卻是個沉潛剛克的主兒,喜怒不形于色,凡事都要以大局為重。

随即他便向婦人走去,彎下腰托住她的胳膊,一臉歉意的說:“阿姨,我是這裏的店長,有什麽事情咱先起來再說,好嗎?”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林時進的示好使得婦人暫停了哭唱:“今天你不給我個說法我就不起來,看你們還要不要做生意。”

林時進極官方的說:“請您放心,對于這件事情我一定嚴肅處理,權當我管理不夠到位,以至于今天讓您受了委屈,這樣好吧,你先同我去辦公室,待我了解事情的原委後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婦人猶豫的看着他,幹巴巴的眼角尚未擠出一滴淚來,心想這店長大概是想息事寧人,自己既是‘受害者’,自然得索要賠償。于是她指着地上被踩得稀巴爛的菜說:“你得賠我的菜,還得帶我去驗傷。”

林時進心頭一松:“這是自然。”

那婦人被林時進攙了起來,模樣有些狼狽可眼神卻異常兇猛,她狠狠的瞪着石念,并放出一句毒話:“你個白毛鬼,早晚不得好死。”

‘白毛鬼’這三個字猶如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紮得石念啞口無言。他也許能回應那些惡言相向,卻如何也抵抗不住這一句揭短戳軟肋的真話。

潘登明顯感覺到自己所擁之人正在發抖,拉扯間松散開的頭發遮住他的半張臉,只見他眉眼低垂,實實一副受到重創的神情。

忽而冷冷道:“放開我。”

潘登緩緩将他松開,石念整了整襯衫便向前走去,這時潘登一個箭步蹿到他眼前,仍是緘口不言,只是搖了搖頭。

石念知道他什麽意思,無非是怕他再與那婦人扭打到一起。

“你放心,我不過是累了,想回家而已。”說完便走到林沂跟前,将他一把拉起,接着便穿過人群直直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那女人買了約有四十塊錢的菜,在混戰中盡數報銷,有她所為也有石念所為,這會兒她索性全都推到石念頭上,極義正辭嚴極死皮厚臉。

林時進面帶微笑,靜靜聽她說完,沉吟片刻後:“這個菜自然是要賠的,同樣傷也要驗,只不過……”他頓了頓:“只不過我們店裏的員工,他們身上的傷怎麽辦?”

婦人全然想不到他會冒出這麽一句,當場便愣住了。

林時進繼續說:“我已經向他們了解了具體情況,大家衆口一詞都說是你先挑起的事端,當然,我這麽說并不是在推脫責任,必竟收銀員有失誤在先。”

婦人這下急了:“你什麽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整件事情皆是因您低下的素質而起,我們開門做生意,不會将客人拒之門外,可在這裏我還費心提醒您一句,本超市今後不歡迎你,倘若您再來我們店內員工會将你攔下,就在剛才我已打電話報警,我相信警察會公平公正的解決此事,而您只需在這裏等着。”林時進不帶停歇的将這段話說完,緩緩舒了口氣,還添上一句:“等着為我的員工付醫藥費。”

婦人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回過味來,登時就要動手打人,可林時進說這話是掐着時間點的,不等婦人得逞,兩名穿着制服的警官就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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