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時外十一
辭職信交到店長手裏,林沂被做了半小時的思想工作,無奈他去意已決,店長只好批他十月底離職。
換了無數份工作,也習慣了人走茶涼,并非是他的錯覺,當同事們知道他還有十天就要離開,各自的态度都有些轉變,只有他村裏的劉家人還一如既往喜歡和他聊天。
劉家人一直都叫他小名,不管旁邊有沒有人,也不管林沂樂不樂意,盡管仗着自己年長一輩的身份喊他‘圓圓’。
她前兩天回來趟家,定是在茶餘飯後搜羅到一些真假摻半的傳言。分明旁邊沒幾個人,她卻還是将聲音壓到極低,且為增加一些說閑話的意趣,便神神秘秘的問:“圓圓,你有沒有覺得金水的孫子跟他兒子不怎麽像?”
金水的兒子是個智障,就住在他家後面那棟一樓,同是智障的媳婦早就被婆婆趕回了娘家,說是什麽活也做不了,只會添堵。花了幾萬塊娶的媳婦,生了個兒子,這件事對于老一輩的傳宗接代思想而言,也不算是虧本的買賣。
林沂時常見金水的孫子在小區裏玩耍,同別的小孩一樣機靈聰敏,半點沒遺傳到父母的智障基因。
劉家人說完此事,林沂便開始在腦子裏拿爺孫三人的長相做比較,可能意識裏已相信了劉家人的話,才會覺得爺與孫要更相似些。
據說金水的兒子完全不懂床第間的事兒,而金水的媳婦不僅知曉此事,并且還是出謀劃策的那個。
什麽禮義廉恥、喪德背倫,在‘傳承’這詞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中午交接完班,出門時撞見錢多多與他爸從車裏走出來,林沂下意識的低下頭,并加快了步子。
隔着老遠看他,錢多多知道他這是刻意在躲自己,而這份刻意裏面究竟又藏了幾分在乎?卻是還沉浸在被背叛憤怒裏的人不可能知道的。
這天中午,錢多多的父親約了管理層的幾個領導吃午飯,順便拉上了自己兒子,地方就定在超市對面的一家酒樓。
席間閑聊,店長說起林沂要離職的事情……
錢多多心裏雖有些驚訝卻也沒說什麽,反倒是他爸,有些惋惜的問:“好好的怎麽就不幹了,他有說是為什麽嗎?”
店長說:“問了半小時也沒問是原因,可能是有更好的去處了,畢竟年紀輕輕的,又是個男孩子,也不可能一直窩在咱超市當個收銀員。”
另一個人說:“倒也是,看看咱店裏那些收銀,哪個不是成了家的婦女,起初他來的時候我就料定他幹不長久,估計是那會兒剛從外地回來,暫時沒找到好工作,所以才臨時在咱店裏上班的。”
店長對錢多多說:“多多,平常你和林沂不走得挺近的嗎,怎麽?他要走你不知道?”
早知道自己兒子性向的錢父狐疑的看向錢多多,要不是在場還有其它人,怕是早就開口問起他這段時間常夜不歸宿究竟是去了哪裏。
錢多多不冷不熱的回了句:“也沒多熟,就聊過幾句而已。”
關于林沂的話題只持續到這裏,過後大家又回歸到超市上面,錢多多插不上話,便只埋頭吃菜。
多事的店長見他一直沉默,不想冷落他,便時不時與他碰杯。奈何錢家的基因都對酒精沒什麽抵抗力,多是啤酒一杯倒白酒一口倒,沒一會兒父子倆便都成了煮熟的蝦子,滿身都是紅的。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片小小的地界吃喝完樂都在一條街上,吃過飯的下一步行程自然是去KTV。
錢多多酒精上了頭,除了暈就是熱,一到KTV就靠着沙發睡了。他爸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只不過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交際禮儀叫他還強撐着,不時唱幾首歌,要命的嗓音使他兒子這一下午都沒真正睡着過。
幾個人直到七點半才回到店裏,上樓前店長邀錢多多去放水,到了側門發現沒有收銀員,出了門才看見林沂在蹲在臺階上抽煙。
店長先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上班時間抽煙,當心我罰你款。”
自然是在說笑。
林沂扭過頭,随手給店長遞了根煙,接着便看到滿臉滿身都通紅的錢多多。
“你不去我先走了。”視線剛交接上就迅速移開,錢多多說着就下了臺階,徑自走進廁所。
兩人現今的狀态像極了冷戰,彼此裝作不認識,就連多看對方一眼都覺得鬧心。
老板的酒品顯然沒有他兒子好,加之中午吃飯又聞到了些貓膩,這下自然更坐不住。趁兒子在辦公室睡下,他便去了側門‘刺探軍情’。
上了年紀的人說話就愛拐彎抹角,十句話裏面有九句話都是在為最後那句主題開道:“林沂啊,我剛聽說你要走啊,是因為做得不開心還是因為家裏有事兒?”
林沂有些受寵若驚,雖知道老板‘親民’,可這是老板第一次找他聊天,加之與對方兒子有那麽一段,驚訝之餘還有些心虛。
他搖了搖頭:“沒有不開心,這裏挺好的,工作環境好同事也好,全是我個人的問題。”
錢父顯然是有些醉了,說話的時候噴着酒氣,弄得結帳的客人頻頻側目,他不以為意:“你說的個人問題是要結婚?”
林沂抽了抽嘴角:“不是,我還沒打算這麽早結婚。”
“哦……那你現在多大了?”
“二十七。”
錢父幹脆找了個地方坐下,擺足一副不打算要走的架勢:“二十七不小了啊,該結了,有對象沒有?”
“還沒……”
“你跟多多關系挺好的吧!”錢父突然發問。
林沂這下心更虛了,也不管摸過錢的手髒不髒,摩挲着鼻子掩飾道:“還好,偶爾會聊聊天什麽的。”
“哦……”錢父點了點頭,接着又問:“那你知道最近這段時間他經常去哪兒嗎,老是夜裏不回來,我和他媽都懷疑他處對象了,你要知道點什麽就告訴我,我不會跟他說是你說的。”
“這個……我真不太清楚。”
都說喝醉的人是三歲小孩,思維跳躍靈活不說,還總愛揪住一個問題不放,錢父似乎知道能從林沂這裏問到點什麽,索性不撞南牆不回頭:“林沂啊,你就告訴我吧!我保證不會跟多多說的。”
這時林沂的頭都有些大了,心裏發急,奈何現在來買單的人又少,想回避都不行:“老板,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肯定告訴你。”
“你就別替他瞞了,肯定是有對象了,以前從來都不會夜不歸宿。”
“……”林沂無言以對,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錢父接着又借着酒勁談起自己的創業史,将‘想當年’三個字重複了數遍,時間追溯到這世界上還沒有錢多多之前。
直到潘登過來鎖門,林沂才知道該下班了。
林沂收拾好東西後便離開了,錢父這才起身跟着他一道回了辦公室。裏面一個人也沒有,財務室的燈是亮着的,今夜收錢的人也不知道是錢多多還是錢敏敏。
進了財務室,發現裏面也沒人,林沂頓時覺得松了一口氣。不想去拉凳子的時候,卻發現錢桌上趴了個人。
他盡可能放慢速度,一張鈔票當成兩張來點,備用金也點了三遍,直到後來正門的幾個收銀大姐也上來了,這才将睡着的人給吵醒。
林沂是最後一個交錢的,硬着頭皮将單子和錢拿過去,只匆匆一眼便發現對方的眼睛是紅的。
錢多多又架起了眼鏡,一收以往的漫不經心,認真工作起來。
不多時錢就點好,林沂簽了字,迅速收拾好東西便下樓了。
潘登在大門口守着,直到店裏人走淨才會将自己鎖在裏面。林沂同他打了個招呼,說:“後面還有人沒出來,就先別鎖門了。”
他目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一過十點,星河廣場上的人少之又少,林沂出門就點了支煙,若按正常速度,到家時一支煙正好抽完。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手裏的煙只抽到第二口,他便被身後突如其來的一腳踹跪在地。
膝蓋先着地,随後又是一腳,直到他整個人都倒在地上。
“別以為你跑了我就找不到你,耍我玩兒是吧!今天我就讓你知道耍我玩兒的下場。”那人的聲音很大,使得來往的幾個路人頻頻回頭。
然而那些人,卻沒有要過來拉架的跡象。
林沂幾乎就沒打過架,今夜被打又是始料未及的,憤怒之餘他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一回頭,那張臉算不上多熟悉,卻在不久前見過。
他爬了起來,忍着膝蓋上的痛楚說:“臨時走掉是我不對,在這裏我向你道歉,現在你打了打了……”
“去你的。”那人不等他說完,便揪起他的衣領,擡起腳朝他肚子就是狠狠一膝蓋:“我不僅要打你,還要□□,不把你操得下不來床就把你打得下不來床,想就這麽算了,沒門兒。”
林沂捂着肚子慢慢蹲下,那人便揪着他的後領往某個方向拖。
“放手,你他媽給我放手……”林沂咬着牙,終于忍不住爆粗口。
被拉到石礅那裏,林沂果決的将其抱住,那人一生氣又連着給了他幾腳,口裏的咒罵不斷,直将剛走出超市的錢多多引了過去。
錢父就跟在錢多多身後,剛想問兒子石礅那邊的人是不是林沂,就見自己兒子一個箭步沖了上去。
當他看到林沂被人打的時候,心裏就只剩一個念想——替他打回來。
所以他沖了上去,照着那人的臉就是一拳,這還完全不足以解氣,便又用上了腳,可對方只吃了他一腳便回轉過來,一拳就将他的眼鏡給砸到了地上。
錢多多雖然看着個高,可一點不擅長動手,而對方又是個練家子,除了最開始的那兩下,這之後幾乎就是錢多多在挨打。
眼鏡在地上碎成了碴,鏡框也未能幸免于難,早被混戰的兩人踩斷。林沂這還站不起身,看着錢多多被打,心裏都快急出火了。
“潘登,給我揍他,敢在我家超市門口亂來,今天非得讓他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隔着老遠就在叫叫嚣的錢父,正帶着潘登朝這邊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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