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時外十三
早上九點,小護士進病房的時候兩人還抱在一起睡着,有些不耐煩的将人叫醒了,并催促他們辦出院手續。
出了醫院,發現這個小鎮只在一夜之間就換了季節,小學生的校服由短袖變成了長袖,只有極少數愛美的姑娘仍舊穿着超短裙,縮着脖子,冷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一陣風吹來,林沂停在原地打了個抖:“好冷啊!”
就昨夜你侬我侬的那個勁兒,算是徹底敲定了兩人的戀愛關系,錢多多覺得,哪怕自己身上有一件多餘的衣服,也要做足了紳士的姿态脫了給他披上。
他輕輕撞了一下林沂:“要不,我摟着你走?”
林沂掃了他一眼:“想得倒挺美。”
“不行的話,換你摟我也行。”
“懶得和你在這兒打情罵俏,我要回家了。”林沂說完就徑自走了。
縣醫院離超市有三四裏路,兩人花了八塊錢打了個摩的回去,先到錢多多家,他上去拿了個外套,錢母問他一晚上去了哪兒,剛回來又打算去哪兒。
錢父趕忙過來拉自家婆娘:“我那件長袖的花襯衫你給我放哪兒了,今天變天,趕緊給我找出來,我一會去超市要穿。”
“沒看我正忙着嗎,自己找,诶多多,中午還在不在家吃飯了,中午你姐姐姐夫要過來,要沒什麽事就別亂跑了,啊?”錢母打發完這頭又顧念這頭,可兒子就像沒聽見自己說話似的,拎着外套往外走。
“中午不回來了,晚上看情況吧!”
“多多,多多……”錢母在後面追着喊,不想門已被關上,只聽見走廊裏急促的腳步聲。
便開始同錢父嘀咕:“你說最近多多是怎麽回事,怎麽腳都不沾家的,這火急火燎的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兒大不中留,你就別管了。”錢父說。
錢母一臉霧水:“啥意思……”
兩人早在回去的路上就打算好了今天一天要怎麽過,不料卻因林父的一個電話将這一切都化成夢幻泡影。
過幾天就中秋節,林父打算回來一趟,順便辦點兒事,說林沂要是有空就替他回鄉下把戶口本拿過來,順道摘幾個柚子帶來鎮上,分給附近的一些熟人。
林沂雖有些不願去,可知道父親上班辛苦,便答應下來為他跑這一趟。
反倒是錢多多,一聽說要去鄉下就跟要出國旅游似的,在一旁不停催促他快點。
林沂被催得火冒三丈:“有你什麽事啊!我有說過要帶你去嗎?”
“不帶我去,柚子誰拎,不帶我去,那麽多柚子要誰拎?”
想了想倒也确實是,林沂家柚子都是嫁接過的,個個水飽份重,照林父的意思少說也要摘十幾個,讓他自己拎非得去掉半條命不可。
“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可沒逼你,別到時候又說東說西的。”
“你放心,我就是累死也不埋怨半句。”
協議就此達成,于是兩人愉快的上路了。
公交車經過二十分鐘的行駛,終于到了離林沂家最近的那站,下了車就是集市,這日又恰逢趕集,街面上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錢多多對于鄉下的映象全來自于小時候,那時候爺爺奶奶還在,逢年過節偶爾會走上幾趟,但多是待不到一天就回去。
城鎮的居住環境猶如一個禁锢孩子的囚籠,在遠離了鄉間毒蟲蚊蟻的同時,也埋葬了許多樂趣,譬如他從別的小孩口中聽到的釣龍蝦、摘蓮蓬、捅馬蜂窩這一系列驚心動魄的趣事,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林沂的家離集市只有十分鐘的路程,是一條筆直的馬路,道旁種的全是落葉松,隔幾畝水田便是一條環抱整個鄉村的河流,有人在岸上搭棚養鴨,也有人在那裏放圈放牛羊。
就錢多多心心念念的蓮蓬是隔一小段路就有,要麽是野生長在池塘裏的,稀稀拉拉幾點粉紅裝點在水面;要麽就是藕田,密密實實的荷花甚至比荷葉還要多。
“你等我一下,我去采兩個蓮蓬。”錢多多冷不丁就冒出一句這樣的話來,接着便蹿進了阡陌小道。
“唉,你別去……”林沂想要制止已來不及,看一眼田間,站在那裏正掐着荷葉上害蟲的農民大叔明顯是這片藕田的主人,錢多多就這麽大張旗鼓的去偷,非得被他用鍬拍扁不可。
林沂飛奔的跟了上去,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見錢多多手裏已有五六個蓮蓬,抱在懷裏就跟抱着自家小孩一樣。
他喜滋滋的對林沂說:“這麽大一個,不知道好不好吃。”
“好吃你個大頭鬼,你當這是公家的東西能讓你随便亂拿啊!你這是偷知道不知道……”這頭話還沒說話,發現情況的農民大步便隔着一整塊藕田、操着當地的土話大聲嚷道:“哪裏來的短命鬼,糟踐我家東西嘞……”
一邊罵着一邊扛着鍬就過來了。
錢多多這下慌了,死摟着蓮蓬問林沂:“這下怎麽辦?”
“你說怎麽辦,跑啊!”說着就推了推錢多多,指着自家的方向:“就往那棵大樟樹的方向跑,我家就在那裏。”
“哦哦哦……”錢多多立時會意,扭頭就往他說的那個方向跑。
農民大叔在後面叫得有多撕心裂肺,兩人便在前面跑得有多撕心裂肺。
田間小路陷阱多,雜草叢生的地方往往就是個水坑,偏偏領頭羊還是個沒走過小道的,剛邁開腿沒跑幾步,便踏進一個水坑,随即整個人都栽進了水田。
蓮蓬掉得到處都是,錢多多整個小腿都陷在淤泥裏,他抹了抹臉欲起身,卻發現小腿被泥吃了個瓷實,動都動不了。
林沂心裏一急,便上前去幫忙,一邊使勁一邊說:“你倒是用力啊!再不快點咱們就得死在這兒了。”
眼看着農民大叔越來越近,兩人還被困在原地,林沂心底已生出撂下他自己走的想法。然而越是随着危險的臨近,人便越能爆發潛在的力量,只聽見錢多多吼了一聲,‘刺溜’一下左腿便撥了出來。
只是右腳又陷了進去,而且左腳的鞋還留在了泥裏。
古話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于是林沂就這麽扔下錢多多獨自跑了。
偷竊者被逮了個現形,并且還是在農民大叔的幫助下掙脫了泥坑,作為教訓,錢多多的鞋被沒收了。
林沂跑了老遠才停下腳步,感覺有些慚愧,卻又懼怕農民大叔的鐵鍬。觀望了一會,發現錢多多并沒挨打,反而抱着蓮蓬向他走來。
滿身滿臉都是泥水,兩只褲管被泥裹了個嚴實,一面走還一面往下掉渣。
這絕對是他見到過錢多多最狼狽的時刻。
林沂藏身在樹幹後,等他一走近便問:“你的鞋呢?”
錢多多缺根筋似的完全沒因為他丢下自己而生氣,反倒抱着懷裏的東西,心滿意足的說:“都換了蓮蓬了。”
林沂痛心疾首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嘆了口氣:“就你那鞋,估計能買幾籮筐蓮蓬了,他就偷着樂吧!”
後面沒了追趕,兩人走起路來自然就像是在散步,錢多多将扒出來的蓮子往口袋裏裝,蓮蓬房被随手丢了一路。林沂則坐享其成,從他褲兜裏摸出幾顆,剝了皮摘掉裏面的蓮子芯,當場就吃了起來。
當然也給錢多多喂了幾粒。
回到家的時候将近十一點,錢多多打着赤腳走了一路,衣服又是濕的,不免覺得有些冷。
屋漏偏鋒連夜雨,當林沂掏出鑰匙準備開大門上挂鎖的時候,發現捅了半天也沒捅進去。
氣急敗踢了踢門:“我爸真是吃飯了沒事兒幹,三天兩頭換鎖,換了也就換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啊……”錢多多發出幽怨一聲哀呼,不管不顧的就往地上一坐,就靠在林沂家門口的那個壇子上。
壇子裏盛滿了沙,初一、十五、逢年過節的時候用來插香燭用。林沂蹲下、身往沙子裏掏了兩把,片刻後便展露笑顏。
知子莫若父,在林沂家倒過來也是同樣一回事兒,就他爹那種深謀遠慮的性格不留備用鑰匙才怪。林沂拈着鑰匙環在錢多多眼前晃了晃,略有些得意的說:“我爸的套路只有我懂。”
拂掉了手裏的沙塵,林沂急忙就将挂鎖開了,門剛被推開,屋內便散發出經年不住人的潮濕與黴味。
錢多多跟在他身後,只見他似過關斬将,将中堂與廚房的門依次打開,接着到了後院,一時間辨認不出名字的十幾株果樹擋住開闊的視野,幾個柚子沉甸甸的吊在枝頭,是遮天蔽日裏的幾點欣慰。
戳了戳頭頂的柚子,錢多多感嘆道:“這柚子還挺大的。”其實心裏已有些後悔,不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包攬了一項體力活。
林沂捧着個瓷碗,裏面放了些亂七八糟的物件,他正往裏扒拉房門鑰匙,頭也不擡的說:“一會兒摘下來殺了,要是好吃就把樹上的全摘了,要不好吃就再留段時間。”
鑰匙找到後,不經意間瞟到他沾了泥了腳,于是去中堂将總電閘打開,好在鄉下用的都是太陽能,哪怕家裏沒人也常有熱水。他去房間儲物箱裏找了幾件父親的衣服,扔給錢多多:“先去洗個澡。”
“好嘞。”錢多多拿起衣服,一溜煙就鑽進了浴室。
趁着他洗澡的空當,林沂将裏裏外外的窗戶都開了,好散一散潮氣。房間裏的書架比他年紀還要大一些,因是實木打制的所以耐潮,而那些書就不行了,有的頁角已卷起,有些還生了蛀蟲,一圈圈被啃噬出來的紋路證實它們已寄居很久。
就兩個月前,也就是他剛從外地回來時候還拿出去曬過,不想又成了這副德行。林沂心煩意亂的抓了抓頭發,提前為一場避免不了的忙碌宣洩情緒。
錢多多渾身上下除了底褲以外其它都沾了泥,費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才将幹貼在身上的褲子扒下來。因長期無人居住,林沂家浴室的肥皂都幹得發了裂,他便只能用清水随便洗洗。
終于一身清爽的出來,渾身上下除了一條底褲是自己的外其它全是林父的。錢多多照了照鏡子,覺得這一身卡其色軍工裝穿在自己身上還挺好看的,大小正好,還有那麽一點男士制服感。
“林沂,有沒有發現我變帥了。”還未見着人他便在這頭炫耀,直到走到中堂,他才發現自家兔子正抱着一大撂書往外搬。
林沂只瞥了他一眼:“閑得沒事就過來幫忙,誰有功夫看你帥不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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