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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雅居,“凝”字第一號房裏。

煙絲袅袅,燭火柔和,滿室氤氲。

後五紋快活地泡在溫水裏,鮮紅嫩黃的花瓣絲兒漂了個滿桶,花團錦簇地圍着他一顆滿腦烏亮的頭顱。發絲上的水滴滴答答地直掉地上,水痕蜿蜒地從臉頰上爬下來,沿着俊俏的下巴又重新落在了浴桶裏面。

他一手提着個烏木瓢往自己頭頂上潑水,一手抓起鮮花瓣亂吹,漫天花雨在屋子裏飄飄灑灑,仙女灑花一般地胡鬧着。

忽然,屏風前的紫绡紗一晃,眼前多了一個人。

後五紋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那人眼睛裏一道寒光直射他的眉間,厲聲問道:“我的劍呢?”

後五紋唇角微勾,張大一雙眼睛裝傻道:“我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那人直盯着他眼底下的狡狯,聲下不容質疑地審問,一臉嫌惡之色。

後五紋不以為然,嘻嘻笑道:“你以為本公子我為什麽要在這種不入流的地方洗澡?還不是因為你吐了我一身髒東西?本公子為什麽會給你糟蹋了我一身珍貴的衣服?還不是因為你喝醉了酒,在人家茶寮裏大吵大鬧,大發酒瘋,出盡了洋相,我好心去扶了你一把,誰知道,誰知道,你竟恩将仇報!”

那白衣公子,啊不,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白衣公子,他已經給人改頭換臉了,只是他酒後混沌,一時還沒有察覺自己身上的變化!

他半信半疑地凝視着後五紋,自己确實是在茶寮裏喝醉了酒,可是,真有他說的那麽不堪嗎?

自己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但這小賊的神色,叫人不能相信!

特別是他看着自己那種欲笑不笑的眼神特別的詭異?

後五紋不等他思索清楚,兩手一撐,就赤裸精條地從浴桶裏作勢要站起來。那少年一驚,忙轉出了屏風外,他才沒有窺看別人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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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得後五紋在屏風後嘿嘿直笑,笑聲叫人生疑,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穿戴聲響……

那少年不耐煩地走開兩步,免得一會兒有人撞進來,看着他們暧昧!

若不是發現寶劍不翼而飛了,他早在一翻醒來就離開了這間令人嫌惡的屋子!

盡管這小賊滿嘴胡言,但他斷定,寶劍的下落與他鐵定脫不了幹系!

他一擡頭,竟接着一怔。

前面是一塊清亮異常的銅鏡——

裏面照着的人,除了他,還有誰?

那少年急忙左右瞧了瞧,屋子裏除了那小賊,就是他自己了。

他不由自主地走前兩步,那銅鏡裏的影像也跟着清晰了起來。那少年定睛瞧着銅鏡裏的自己,先是迷惘了一會兒,跟着臉色也變了一變,倒退的步子晃了晃,一個踉跄卻被人在身後老實地扶住,耳邊一個滑稽而又叫人惱怒的聲音問道:“你覺得自己美嗎?美人兒!”

那少年雙手一握拳,使勁要甩開他的髒手,竟然發覺自己的內勁軟綿綿地發不上來,他的眼底不動聲色地愕了一愕,目光異常的寒湛,緊緊地盯看住銅鏡裏的另一張臉——

閃閃的眼睛裏帶着異樣的神色,那樣的不正經,那樣的肆無忌憚!

一張唇角微微一揚,帶着一抹不折不扣的痞子樣的壞笑。

笑得好生詭異!

後五紋一手使勁把他按下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笑道:“是不是覺得自己身上沒勁道?我想啊,你說不準是在什麽時候讓人家在身上下了一點‘軟筋散’、‘軟骨香’那些不入流的東西!可惜,可惜,本公子一向不屑于這種下三濫下五流的東西,所以身上也沒有解藥!”

“唉唉!”後五紋裝模作樣地嘆了幾聲,朝他說道:“怎麽這樣不小心!幸好你遇到了我!”

那少年暗地裏恨得咬牙切齒,眼眸底下一片寒光爍爍。憑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難道他還看不出來是這個小賊下的手,作的惡?這會兒又在他面前耍嘴頭,賣乖巧!

這樣的一個無賴無端地纏上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無論如何,白玉山莊的寶劍也是不能丢失的!

他暗自運了一次勁,卻是無法将那不入流的“軟筋散”、“軟骨香”逼得出來!臉色更是寒了三分,沉聲問道:“你到底有什麽企圖,說吧?”他不怒不急,反而平平靜靜地将話挑明了。

雖說他年紀輕輕,可是在江湖上早負勝名!

旁人一提起白玉山莊的少莊主都是翹起大拇指的誇獎,自從他初涉江湖以來,哪一件事不是幹得光明磊落?哪一件糾紛不是排解得讓人心服口服?

一身白衣,一柄家傳青銅寶劍——寒光煞人的青月水劍,已被江湖上人譽為“寒雪梨花落”!

傳聞,曾經見識過他出劍的古寒大師所言:“只見眼前雪花梨花亂風而舞,不見人影劍光處!”

而當世,劍術能與白玉山莊少莊主并駕齊驅的還有一人。

也只有一人!

那就是西北苦寒山上的雪宗傳世弟子——雪希言!

見過雪希言的人不多。

能夠見識過他的劍的人,更少!

他的人與他的劍,就像是江湖上流傳的一個謎團,甚至讓人認為那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世上并無此人!

但白玉山莊的少莊主白玉溪卻可以證明,世上真有此人!不但真有此人,而當年在橫雁北極與血魔一戰中,若不是雪希言援手,別說可以戰勝血魔,甚至世上也早已無白玉溪此人!

而今,兩大劍術高手亦即将展開一場巅峰較量——不為名利,不為世俗,只為心中的劍術而戰,為當世而戰,為手中之劍而戰!

那是崇高而聖潔的一戰!

而因這一戰繁衍出來的事情,卻是十分的世俗!令人厭惡——

至少,白玉溪是如此想的!

“我到底有什麽企圖?這一句問得好!”後五紋一旁坐下,一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漱口。兩只狡猾的眼睛往他身上一打量,似笑非笑,總是包含着點捉弄人的味道。

他慢悠悠地往後依靠着椅背,嘴角緩緩上揚,說道:“大概你也聽說了!江湖上立即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啊不,應該是上演一場別人都說是千載難逢,精彩絕倫,有錢也看不到的比試!天下第一劍的比試?”他眯了眯眼睛,笑道:“千萬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我就恨別人說謊!”

白玉溪一聽他的話,臉色下沉,聲音也冷了好幾分:“是,那又怎樣?”

後五紋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說道:“不怎麽樣!就是想問問你,你會不會去瞧瞧?”

“會又怎樣,不會又怎樣?”白玉溪容忍地問道,眼眸中的嫌惡之色更甚。

後五紋不以為意,臉上的笑始終不曾落下,“也沒怎麽樣,就是想說你要是去瞧瞧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我倒是十分想去瞧瞧的!”

“侮辱!”白玉溪不經思索地吐出這兩個字,俏臉泛紅。

後五紋也不生氣,只是把笑臉斂了斂,“你要把自己瞧得老高,我也沒意見!我現在只是在問你,你去不去瞧?帶不帶上我?”

白玉溪不吭聲,他不屑于與這種人撒謊。他的自負,他的尊嚴不容許他這麽做!

後五紋瞧出了他的倔強,看來一味的要挾是不成的!有些硬骨頭就是喜歡聽軟話,他假裝地嘆了嘆氣,臉上戚戚地現出一抹悲哀之色,能言善辯地說道:“你先瞧瞧我這一身衣服!”

他站起來,就地轉了一個圈。

嬉皮笑臉的神色一繃緊,那真頗有幾分肅然的矜貴。

白玉溪正自瞧得莫名其妙。

後五紋問道:“你能否認我不适合穿這樣的衣服嗎?”淺杏色的長袍顯得他的身量十分的健碩修長,飄飛的衣帶在這麽一轉之間,就能帶出了他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潇灑勁兒。

無可否認,此刻的他确實與前兩次遇見的有點判若兩人。

如果他臉上不笑,說話的神情再正經點,或者不說話那更好——

白玉溪滿眼疑問地看住他,等待他的下文。

這人,這人這種眼神可讓他有點不自在!他好像對他說的話都不大相信,那種眼神似乎是要看進他骨頭裏去似的。

如果是別人,早就放棄在白玉溪那一雙雪亮的眼睛前撒謊了。

可惜,他不是別人。

他是後五紋,臉皮比一堵牆還厚一些。他咳嗽一聲,憂郁地說道:“你說,我有好衣好鞋的為什麽不穿?幹嗎去穿那些破衣服,爛草鞋?這裏面不就是有原因的嘛!”

他自問自答,順理成章,技巧純熟。

他側身先望着窗外出了一會兒神,故作傷感,“唉”的一聲長嘆也是有聲有色,可圈可點的,接着說道:“我家中只有我一獨子,乃九代單傳。自從我爹爹在江湖中厮殺傷亡以後,我娘就舉家齊遷,搬到了山野地方居住,不肯再讓我們踏足江湖!可是……”

後五紋頓了頓,立刻又把後文想好了:“可是我對江湖始終懷着一種向往之心,對江湖上的風雲人物更是仰慕崇敬!易地而處,若換作是你,你會任由青春默默地在山谷之中無聲消逝嗎?不想出去看一看這個充滿神秘色彩的江湖嗎?”他的聲音帶足了感情,因為此刻說的多少是他的真心話!

白玉溪似乎被他打動了情緒,低語說道:“其實江湖……也沒有傳說中的那樣好!”

“也許它不完美……”後五紋接口道,“但你不能抹殺了它的魅力!更有一點,你說它沒有傳說中的好,只是你已經處身在其中!而我千裏迢迢的來,始未踏入江湖,你怎麽能叫我卻足?”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在發光,令人看到了太陽的光亮。充滿了青春,充滿了光明,充滿了快樂!

仿佛一切陰霾,在他這樣的眼睛注視下,也會化作歡樂的海洋,小鳥的歌唱——不可否認,這個笑起來的少年,有種別人沒有的,說不上來的魅力。

“好,我帶你去!”白玉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就被他打動了,毅然承諾道。眼睛裏隐瞞了一絲情緒。

勝利來得太快!

後五紋有點不置信地望着他,反問道:“你說的話可要算數!”

“當然!”白玉溪斷然說道,“我趙一說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白玉溪的腦袋早已轉了一個彎,對于這等手段卑劣的騙子,他可犯不着和他講道義,論感情。他出了名的頭腦清醒,怎麽會被他區區一個騙子的話蒙昏了頭!

水來土掩,兵來将擋。

謊話又不是天下只有一張嘴巴可以說。

白玉溪神情堅定,說道:“我既然答應了你,你也該還了我的劍了吧!一個‘信’字,在江湖上可是最敬重的!”

後五紋又笑了,笑得讓人瞧不出他的心思。他從案上移來一張紙,端端正正地擺在白玉溪手旁的桌子上,斯斯文文地說道:“小弟初入江湖,不懂禮數!家裏的堂叔這幾年做了點生意,他說生意人最重視的就是一個‘信’字,可是為免紛争,還是得立個字據,白紙黑字一清二白!”

白玉溪臉上不顯顏色,瞧瞧那張紙是早已備好的了。上頭字體不俊不醜,簡簡單單地只寫着:我答應帶後五紋去看天下第一劍的比試,絕不反悔!

後五紋把右手的筆遞給他,滿臉嬉笑,“請在上面簽下名字!你我這筆買賣也就成了!”

白玉溪接過筆,問道:“我簽了,你就把劍還我?”

“好說!我又不會耍劍,要你的劍物無所用,要來幹嗎?”後五紋巧笑着反問。

白玉溪心想:反正是趙一答應他的事,與我無關!只要能讓他交回寶劍,簽一個名字又何妨?

他嘴角輕輕一笑,旁人也不易察覺。

手中的筆提了起來,左手按着白紙,正欲寫字。

後五紋卻不緊不慢地提醒他道:“請寫‘白玉溪’,而不要寫‘趙一’!不然我的劍也只好還給‘趙一’,而不是還給‘白玉溪’了。”

白玉溪的手一顫,一雙眼睛回過來瞪着他看,臉色也有些難看!

後五紋得意地壞笑,“我既然對江湖中的風雲人物好生敬仰,又豈能不對他們有所了解呢?”後五紋眼角一彎,狡狯頓生,笑得甚是迷人,“一身白衣勝雪,青銅寶劍名青月水劍,乃白玉山莊世代相傳之寶物,穗紅如烈火,因有蟒龍蟄伏,劍出必噬血,因此白玉溪非到必要,不輕易出劍……”

他仍自滔滔不絕地如數家珍。

白玉溪只覺兩眼發昏,恨不得把他這個小賊一張嘴給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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