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秘密
日間瞧見白玉溪那樣的眼神,好讓後五紋牽挂——或者可以說是好奇?
他為什麽會有那樣的神色,這個白玉山莊的少莊主不是當得威風八面嗎?在武林中又是處處受盡別人的久仰與敬佩?
哪有什麽不如意的事呢!
如果是他,早就大聲唱歌,大碗喝酒,在江湖上熱熱鬧鬧地耀武揚威一番!紫錦袍,金鞍馬,腰系寶劍,腳踏緞靴,一馬平川,揚威四海,是多麽的快意,是多麽的威風!
還有什麽郁郁寡歡的事情?
後五紋一把坐起身來,想不明白。眼睛一轉,已是繞過了彎來:既然他們是朋友,他好應該去關心一下朋友!何況,白玉溪是他後五紋唯一的朋友,啊不,在蓬雞村,他也是有一個朋友的,是一只朋友——小黃。
“小黃,小白?”後五紋抿嘴一笑,呢喃道,“無論是小黃,還是小白,我都會一視同仁的,為了小黃,我可以不怕張大武,為了小白,我還怕它這個白玉山莊不成?”
他一經想好,立刻穿上衣服,悄悄地掀了窗扇,溜了出去。根據他過目不忘的記憶,一路小心走來,竟沒有被巡夜的隊伍發現。
不久,就摸索到了聽香院。
後五紋選了個偏僻的角落,用盧大娘教的蹩腳輕功躍上了大樹,再又翻到牆頭,悄悄下了院子,藏在假山後。
遠遠望着,屋子裏一片漆黑。
他緩慢地,順着風聲地挨近屋子,慎防白玉溪睡得不安穩,聽出了他的腳步和呼吸之聲。
那就什麽也管不成了!
一近了屋子,他更是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白玉溪的房間。這是日間問好的了,早有預謀!
後五紋從懷中的衣兜裏拿出一支迷魂香“夜闌”,悄然插入窗紙,輕輕地往管子裏頭徐徐地一吹,把藥粉散到那屋子裏去。
他自己吃了解藥,等了半刻,便大搖大擺地掀窗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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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自己的拿手好戲他是十分了解的,什麽時候可以讓人昏死,什麽時候可以讓人清醒過來,就像他用腳走路一樣稔熟。
屋裏頭烏漆抹黑的,他卻行走自如。誰叫以前他一頑皮,盧大娘就把他關在黑屋子裏呢。久而久之,也就目力異于常人了。
後五紋得意地走着,那邊垂簾帳幔後躺着一個人,他也不去理會。那個人除了是白玉溪,還會有誰?
就讓他睡去!
但這樣漫無目的的,他可真有點無從入手了。在屋子裏東轉轉,西瞧瞧,翻翻找找,也沒什麽特別的事物。只是案頭上一樽瑩瑩閃閃的東西,讓他好奇。後五紋俯近一瞧,原來是在琉璃樽裏裝了一把流螢——
“想不到小白也喜歡玩這個!”後五紋好笑地想,“瞧他平時都一本正經的模樣,夠無趣的了!”這流螢是他在鄉下常玩的事物,在屋子的後面就是一堆堆的草叢,每年一到晚春,只要是晚上都有一群群的流螢在漫天飛舞,好像下雪了一樣!
他可沒有見過雪,也不知道下雪的時候是怎樣,只聽盧大娘說,碎雪漫飄的時候,就像他擡頭望見的流螢那樣,揚揚灑灑,那麽的旖旎,那麽的讓人充滿幻想!
後五紋徑自打開了琉璃樽的蓋子,一閃一閃的瑩綠,緩緩地從樽子裏飛了出來,在屋子裏四處游蕩,自由自在地,任意地飛翔。
“放出來更美些嗎?”寂靜裏突然地響起了一個聲音,有氣無力地吓了後五紋一個趔趄。驚魂未定,一個回身,竟瞧見一個朦胧的白色的影子,活生生地站在那裏。
後五紋趕緊退到木案後面,指着他問道:“你……你是人是鬼啊?大半夜的幹嗎不睡覺?”
那白影緩緩走來,走入流螢中,依然輕聲地問道:“那你為什麽不睡覺?這大半夜的跑到別人的屋子裏來,想幹什麽?”
“我……過來玩玩啊!”後五紋理所當然地回答他。已然可以看見他長發披肩,一秀氣瓜子臉,眼眸在黑暗中閃着靜靜的寒光,如流水般回環在靜谧裏,異常的炫目。
這種感覺,就像有一次在黑暗中瞧見了盧大娘!
他半夜肚子餓醒了,出來找吃的。卻突然瞧見盧大娘站在屋子裏,呆呆地站着,似乎在回想着什麽事情,眼睛也是這樣的閃亮着,似河水上的光耀,一點一點地閃進別人的眼睛裏。
可是,眼前這人是白玉溪!
他怎麽可以把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人想到一塊了?
“哈哈!”後五紋對自己傻笑。卻不經意地聽到白玉溪問,也不知道他在問誰——
“你說,這樣像是在下雪嗎?”他的語氣竟是十分的寂寞。
後五紋怔了一怔。
白玉溪已徑自打開了門戶,讓流螢紛紛飛出了屋子,飛到了庭院裏,飛到了梨樹下。後五紋跟在他的後面,瞧見他總不讓流螢飛散了去,每每躍高,袖子揮出勁風,把流螢一次又一次地聚攏在梨花樹下——
這是為什麽呢?
他這樣的執着,像是在挽留一些什麽。
聽他輕輕地說夢呓一般的話:“流螢燒盡了,就會死了,不再複生。梨花落盡了,明年還會再開的,只是已不是今年的梨花了……許多人都喜歡梨花,喜歡它的潔白,喜歡它的再開……許多人也願意我像梨花那樣永遠潔淨,永遠不敗,可惜我不是,我也不願意是……我更願意像流螢那樣,盡情燃燒自己的生命,散發自己的美麗,縱使短暫,也是無怨無悔的!只要如願了,又何必長久,又何必管它年年不敗?”
後五紋似懂非懂地聽着他的話,直覺他的話裏似乎隐藏着一個重大的秘密!一個執着的,燃燒的秘密!
那會是什麽呢?